“此番三王子来盛,是为了外金朝上那点争嫡的破事,若是大张旗鼓起来,将这层关系漏出去,其他诸国免不了有异动,想从中分一杯羹。”
这话讲得半遮半露,其间最主要的是那个‘皇兄觉着’和‘自去琢磨’。
果不其然,傅椋一听,自发按着穆书夜一贯性子,将这件事在脑中想了个周全,当即就恍然大悟起来,连望向下方诸臣的目光也愈发同情了。
真是难为这些个人了,明明离死不远却偏不叫死个痛快,还要被吓得好一番‘提心吊胆’。
就像是猫捉耗子一般,傅椋想,她从前见过。
猫捉住耗子,在吃掉前会将耗子玩弄得精疲力尽。
虽她不晓得这样跑一跑,遛一遛的耗子是不是更好吃些,但见猫对这乐此不疲,想来味道差不到哪里。
若不是那耗子长得太过难看,她也没什么吃耗子的习惯,不然就也去好奇尝一尝了。
她这目光太过同情怜悯,叫人无法轻易忽视,以至好多感官敏锐的臣子都纷纷警惕着朝上端望去。
傅椋端着坐姿,眉眼弯弯,露出自以为十分宽慰,但却同穆书夜差不了几分的‘慈爱’笑容。
一时竟看得那些个朝臣身型僵硬,后脊背上寒毛耸立,好似就有个什么瞧不见的人,正趴在后脖子上凉飕飕地吹着风似的。
傅娘娘不会也打算秋后算账罢?
几个当年幸灾乐祸又落井下石,上奏‘废后’一说的朝臣心下忐忑。
往昔年间,这位娘娘上街抓人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都愣着做什么?”穆商言端着酒碗把玩,深邃的眸子一扫群臣。
被他视线扫到的纷纷僵了身型,低下头去。
别看帝王样貌年轻,却不是他们这等臣子能轻易拿捏住的。
自他登基以来,行事雷厉风行,魄力丝毫不输前帝,手段狠辣又懂恩威并施,极擅玩弄人心,不愧是经由太师手出来的。
“今日这好日子,做主人的,怎么能冷落了客人?”
话里听不出情绪,但显而易见,这是不悦了。
众臣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却谁也不敢做这第一个‘出头鸟’,以免触了圣怒。
安修竹正暗中瞅着好戏,冷不丁有人拽了把他左袖子,低声凑来,“安大人,你看,你这,一贯也在陛下和娘娘面前说得上话,这时候……”
“对对对,这时候您上去讲几句……”右边也有人来低声唆使。
安修竹:……
他长得是像没脑子的?还是像那个替死鬼?
这些人没胆子去怂恿太师,倒是有胆子来怂恿他。
年轻貌美的安御史斜眼瞥了几个,老神在在吃起茶。
“这个,诸位大人也都瞧见了,陛下此时心情怕是不大好,这个,我前些日子里啊,和娘娘多讲了一会话,陛下当时这个面色啊……”
话还没讲完,方还来唆使他的人又个个转过去脸,详装同他不熟。
更有甚者,甚至将自己坐着的檀金木宝座都往远处搬了些许,深怕同他沾上一丁半点关系。
朝中谁不知道陛下是个酸坛子,此时这情景再叫这么个人上去,那不是纯粹就火上浇油,点了炮仗还不跑,妥妥的不要命了吗?
安修竹:……
他一时竟不知是该庆幸这话威力足够,还是心堵了。
但眼下这般僵持显然不行,别说穆商言愈发沉下去的脸,还平白叫外使看了大盛的笑话,太师不能指望,老臣又不宜出身。
就在此时,下手端忽然站出来个青蓝官服,面白秀气的青年,他涨红脸,颤颤巍巍地端着酒盏朝穆商言敬去。
“微,微臣祝陛下圣安,娘娘安康”,又对四周来使一晃,“望诸国和安,共建友邦。”
言罢一口饮去杯中酒。
许是饮得快了一些,酒水呛进了嗓子眼里,却又不敢咳出声,只得拿袖子捂着嘴,背脊一颤一晃。
倒是将傅椋逗笑出了声。
这种场景众人战战兢兢,傅娘娘却压根没做回事。
此时气氛僵在这里也确实不是个事儿,总归是三年一度的热闹日子,再者早些结束,她就不用顶着这满头珠钗坐在这里了。
于是伸手一戳身旁穆商言的胳膊。
似讲给当朝陛下听,又似给诸臣一个台阶下。
“这话倒是讲得怪好听,你还不快赏人家一个什么东西?在这种日子里整严肃,莫不是后中珍肴短缺了些?竟要吓一吓殿中这诸位朝臣同来使,叫人家少吃一些罢?”
此话落,傅修然笑出了声,他目光扫过远端方敬酒的小官员,对于这些唆使之事见怪不怪,他懒懒一举杯。
“陛下圣安,娘娘安康,诸国和安,共建友邦。”
傅太师开了口,剩下的朝臣们才将心放回肚子中,有样学样将贺词念了一遍,霎时间,气氛便热闹了些许。
除了方才那一句,穆商言都没有再讲什么话,穆书夜也没有发难,酒过三巡,提心吊胆的朝臣们和外使见再无异样,脑中紧绷起的那根弦才稍稍松懈了些许。
殿中气氛也逐渐恢复往日宴时的热烈。
此时也再无人关注傅椋了,她掩着唇懒洋洋打了个小呵欠,道是无聊无趣无事做,还以为今晚儿能,有个什么震天撼地的大事情,谁料竟就这般草草收场。
做皇后一点儿也不好,傅椋往穆商言那端靠了靠,方便他伸手过来替她揉酸痛的腰。
别以为她没瞧见,下手里已然有几个坐不住的嫔妃悄摸着溜走,只是她睁一只眼闭一只,十分大度的详装不曾看见罢了。
正在她琢磨着找个什么法子也溜了去的时候,穆商言低声来问她,“累了?”
这话问的,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事么?
傅娘娘飞去两枚白眼,懒洋洋地靠在陛下的结实有力的手臂上,小声凑去同他打一打商量。
“你看,这也到了下半场,我就胡乱找个什么借口先回去,左右还有一时片刻就能结束了,这满头的东西实在压得我脖子疼。”
语毕,她望了穆商言一眼,又很为恰当地补上一句,“好不好嘛?”
嗯,为了达成目的,要夸要哄要撒娇。
一晚上都冷着个脸的穆商言听了这一句,眼里登时流露了些许笑意。
眼下也确实到了晚时,就伸手来替她掖了掖领口,又很有先见之明地叮嘱,“就往回走,不准再瞎跑去别地,我若回去见不着你……”
男人朝她发顶上望了一眼,神情高深莫测地凑来,身上好闻的龙涎香味令傅椋胸腔里的心跳快了些许,她不自在地蜷了蜷手指,正要应下。
气息拂过鬓边,却听穆商言慢悠悠道:“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明日里怕就不记得我重新打了对凤钗的事。”
傅椋:……
作者有话说:
剧透一下:
号外号外,三王子小小‘表白’时,被喝多了酒的陛下看见了呢0v0.
让我们看看醋坛子究竟会怎么做?
第59章
小肚鸡肠!心胸狭隘!斤斤计较!□□裸的威胁!
回去路上,傅娘娘愈想愈生气,她柳眉倒竖,提起裙子,一脚踢飞石阶边的小石子,握紧拳头。
对着白诺忿忿不平道:“我今个儿晚上若是再将这狗东西放进来,我就和他姓!”
姓什么?姓穆吗?
白诺茫然眨了眨眼。
她记着傅椋幼年时,好像随着故去的那位恭安王,姓过一小段时间的穆……
许是瞧出丫头这视线中明晃晃的意味,傅娘娘停下脚,晃了下拳头,又磨了磨牙。
正巧晚云遮了月色,庭中乍然暗下,树影森森,笼灯叫夜风吹得来回晃悠,长廊浮雕的影子投在地上远远拉长,像似什么张牙舞爪的鬼魅欲要扑上。
寂静中,那抹了艳色口脂的软唇咧开,她寒着脸阴恻恻道:“我说得是姓狗,狗东西的狗。”
提着纱灯的宫婢们纷纷低下头去,目不斜视,详装什么也不曾听见。
要了命了,这可是要掉脑袋的话。
“噗……”
庭中冷不丁响起一声突兀笑音。
白诺面露警惕,眸中锐光闪现,她下意识握上腰间缠着的鞭子柄,护在傅椋身前,语气不大好。
“大胆,何人在此,偷偷摸摸的,还不快滚出来。”
傅椋勾着头望过去,珠钗垂下,在寂静夜中叮叮当当作响。
许是方才起了阵小风的缘故,晚云又被吹走,月色下,云锦长衣的异域青年自廊柱后走出。
他俊朗面上有些发红,站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似因偷听了方才的几句话而感到不好意思。
“萨格?”傅椋有些惊诧,“你在这里做什么?”
言落又恍然,探头探脑的往他身后去瞧,“是同义兄一道的吗?”
高大青年红着脸摇头,袖下掌心已然湿润一片,他望了眼白诺和一众掌灯的宫婢,带着别扭口音的大盛话结结巴巴。
“我,我是来找你的。”
白诺微微皱起眉头,外国臣子私会皇后……
傅椋纳着闷,闻言不禁伸手指了下自己,修剪圆润的指甲在笼灯下覆着一层莹润的微光。
她几分不解道:“找我?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这大半夜的,莫不是宴上出了事?
倒也不是傅娘娘没半点儿所谓的危机之感,只是萨格这位三王子在她眼中,就约莫等同个弟弟模样的存在,自不会心生诸多警惕,见他特意过来寻她,难免就多想了几分。
“不,不,没,没事,”萨格注视着灯影下眉眼艳丽的女子,眸中仅存着她的身影,像赶海捞贝的采珠人,茫茫海中,只就见得那半露在蚌壳中的珠玉。
许是怕傅椋误解了什么,青年咽了口唾液,又急急解释起来,他贴着衣边蹭了蹭掌心粘腻汗渍。
“我,我明后日里就要回去了。”
原来是告别啊,傅椋恍然,此时才想起来。
朝贡宴后,这些他国使臣是不得在留于玉京中的,这两日里头便都要回去了。
“我有,有个问题想问你。”
萨格抬起脸,眸光有些闪烁地看了眼白诺,傅椋也转脸过去,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图,于是手一扬,向前走了两步。
微风吹起她的裙角,露出绣着牡丹的红锦绣鞋。
“主子……”
白诺皱眉正要拦,傅椋却满脸兴致地摆摆手。
“无妨,不走了远,就在那一处,你能见着,就不用跟着了。”
她倒是十分好奇,萨格此番避着人的专程来找她,究竟是想同她讲一些什么。
莫不是就突然开了窍了,觉着自己好上龙阳,特意来找她问一问义兄的事罢?譬如有无喜欢的姑娘?往日里喜欢做一些什么吃一些什么之类?
倒是也不无可能,毕竟这些日子里常见他们处在一处,要她讲,以她义兄那般姿色风度,便是有男子喜欢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倘若真是如此,那可真真是不能叫旁人随意听了去的。
傅椋兴致勃勃走过去,耳朵竖起来,墨玉似的眸珠狡黠一转,像只听着动静准备下嘴偷鸡的狡猾小狐狸,正要好好听上一番‘不为人知’的秘闻。
灯色下,萨格的眼睛十分明亮。
他穿着一袭大盛的黑缎锦衣,上头绕着些金边,长发扎成好多小辫披散肩头,令傅椋不禁多看了两脸。
萨格的年岁相较她要小上一些,面上还带着尚未褪去的少年英气,此时面颊微微泛红,倒真像是情窦初开的模样。
离得近了,傅椋才嗅见四周散着的淡淡酒香,同梨棠花的清香混在一处,俨然成了醉人的晚凉夏夜。
原来是喝了酒了,难怪脸红成这样。
许是头一次和傅椋独处,他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头。
见身后无人上前来,才垂下眼,十分不好意思的低声问,“你,你是不是喜欢女子啊?”
正等着听穆书夜好事的傅椋:“哈?”
竖着耳朵轻轻一颤,似乎听到了什么将偷鸡狐狸剥皮炖肉的可怖言语,她笑意僵在脸上,凤目瞳孔微微放大。
他,他说什么?是她漂亮的小耳朵出了问题,还是萨格的嘴出了问题?
她怎么可能喜欢女子?!
见傅椋没应声,萨格倒也不敢抬眼直白往她脸上去瞧,以为是方才声音小了,傅椋没听见,就高了些音量又问一遍。
“你是不是喜欢女子?”
傅椋:……
不远处耳力较好的白诺:……
眼前青年半垂着那双湿漉漉的狗狗眼,眼珠咕噜咕噜不安的转动,一副想来看她又不敢的样子。
傅椋差些就要被气笑了。
谣言,这简直就是□□裸的谣言,败坏她的名声!他究竟是从哪里听说她喜欢女子的这件事的?!
想起萨格这段时日都是和谁在一起,后知后觉,傅椋面无表情,内心麻木。
哦,原来这就是义兄为了报复她所使的手段吗?
只是这手段当真是幼稚的可以,全然没有半点他往日之风范。
她同萨格讲他龙阳的这件事,彻头彻尾就是个误会,他怎么就能诬她名声,讲她是喜欢女子的呢?
这无意和故意怎么就能相提并论呢?!
心中名为‘记仇’的小册子被翻得哗哗作响,某位王爷名字后多了重重的一笔。
傅椋打算就这个事情,同萨格好生论一论。
不然这话若是传出去,满天下的人怎么看她,又怎么看穆商言?
届时后宫里的那群娘娘们,见了她还不如同见了什么豺狼虎豹一般,难不成真就要将穆商言这后宫是她的谣言,给彻彻底底坐了结实不成?
当然首先,是得抓一抓某位王爷的小尾巴,免得她去秋后算账时,没个人证物证什么的,讲她空口无凭污了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