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傅娘娘心力交瘁,总归白诺领着丫头们还跟在身后,见着了应是能捡拾起来。
亲眼目睹‘凤钗’被和烂菜叶子似的,随手叫人丢进草丛,傅娘娘面无表情,冷笑一声。
她一路被穆商言抗回宸辉殿,三千青丝尽散,像个什么孤魂野鬼似的,不过倒也算是解救了一下,她脆弱的不堪重负的脖颈。
男人将她压在榻上,深邃的眉眼中坦荡荡的,似一点不觉得自己方才所做的事情有什么不对。
“阿椋。”
穆商言凑近她,连喷洒的鼻息都是灼热的,酒香在帐子中弥漫,一时熏得傅椋本就眩晕的脑子更加不灵光了。
她没忍住,捏着鼻尖踢了踢穆商言的小腿,叫他起开去沐浴。
方才她自己就同自己就讲好了,今夜里若是叫他进来,那她明日里便得同他一道改性‘狗’了,傅椋不想姓狗,所以只能想法子将这狗东西给轰出去了。
更别说此时还又添上了一份新仇,傅娘娘暗中磨了磨牙,又怪起劝酒的不知名的罪魁祸首。
怎么好端端就吃了醉呢?
穆商言的酒量一向是不差的,她记忆中几乎就没有他吃醉了酒的时候。
傅椋猜,许是因为醉后脑子不灵光,就像他如今这般模样,所以身为帝王,就要懂克制,不能随心所欲的醉。
印象中,傅椋所见吃醉了酒的人一般是三种情况,。
其一种,便如她义兄恭安亲王同苏衍一般,醉得狠了便安安静静倒头就睡,既不闹腾也不烦人,着实省心。
其二种,便如她义父和爹爹,那简直不是‘闹腾’二字便可轻易言说的。
前者会满院子里找她故去的义母,抱着个石头树干就哭得没半分形象,后者倒是好些,就是会到处找人下棋,下赢了还不行,必须得输,不然就直勾勾地盯着,当真是有些瘆得慌。
至于其三种,便是安修竹了,他吃醉了酒有一个毛病,就是爱哭,也不闹腾,就安安抱着酒坛子哭,活像是被什么负心人给伤透了心。
若是可以,傅椋自然希望穆商言是这一种或者三种的模样。
这样便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叫人将他抬走……哦,这里是宸辉殿,那便就抬去偏殿叫旁人伺候,不知省心了多少。
但眼下显然,这狗东西明显是中间那一种。
一巴掌盖上凑来的脸盘子,傅椋将他往旁推了推,没好气道:“你当真是个狗吗?怎么蹭来蹭去的。”
漆黑的瞳仁在溜进来瞧热闹的月色中有些发亮,像是银辉下的一捧雪。
他神情专注又温柔地看着傅椋,像是在看什么万般珍贵又不容遗失的珍宝,只将她看得心跳加速,仿若竹筛上的黄豆蹦跳个不停。
傅椋难得有些紧张,她靠着墙,蜷起腿,在帐子上蹭了蹭掌心里的的汗,结结巴巴,“干,干什么,别以为你装个此番模样,我就不同你算账,叫你留在这里了。”
在意识到自己或许有些欢喜穆商言时,傅椋的情绪便在震惊同理所当然中转了一转。
她震惊于自己其实是欢喜穆商言的,又觉着欢喜他的这件事本身就是理所当然。
好似她不喜欢穆商言,才是一件足以令人震惊的事情。
这个念头起得凭空又稀奇,但又不是那么叫人难以接受,就好似窗外长了一株什么样的花,她天天在窗边见了习惯又欢喜,便一刻也不能离。
若是哪日里不见,免不了会茶思饭想,忧心它是否渴了,又是否叫人摘了走。
突然有一日里,有人来过问她,你最喜欢的是哪一种花,各种模样艳丽的在脑中转了转,最终留下确实窗边那一株。
这个时候她才会恍然,哦,原来这样的一种情绪便叫做欢喜吗?
等再看这株花时,便就更觉得它哪哪都生得好,哪哪都合心意。
花瓣好看,花蕊好看,便是前些日子里叫虫啃了几口的叶片也觉得心疼了。
这或许就是一种心境上的转变吧。
此时再来想方才萨格问她的那句话,就好似春风吹散了迷谷中的雾瘴,灵台瞬间清明了不少,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穆商言定定看着她,又唤她一声。
“阿椋。”
许是因着心境的突然转变,傅椋此时也没有那般气了,虽说起来仍还有些丢脸,但或许方才的事情可以归咎于‘情趣’二字上。
夫妻之间么?这种情趣倒不是难以理解,更何况穆商言还醉着,她理应有一些宽待之心。
不过人同花,必然是不同的,若是要讲两情相悦,她还是要问一问穆商言,譬如他有没有其他的心悦之人,若是往后同他在一起,尽管她是大度的,但也要讲一讲‘夫德’,不能同其他女子亲近。
念头再脑中转了一圈,傅椋正要问,他是不是有别的话要来同她讲,她已经不生气了,就不用再装一装可怜。
就见男人凑过来,鼻尖轻轻拱了拱她的,酒香扑鼻间,薄唇忽然一咧。
“汪。”
随即又飞快在她唇上舔了一下。
浓郁酒香扑面而来,湿漉漉的温热触感还停在唇上,傅椋愣在原地,半晌才睁大眼,狭长的凤眸陡然瞪了圆,满脸不可置信。
……完了,这狗东西怕不是醉傻了?
傅椋所震惊的,并非是被他凑上来,猝不及防下舔得那么一口,而是方才响在她耳边的,一声似乎是某种长着两只长耳,看家护院那一类的声音。
莫不是今儿晚上她耳朵确实出了什么问题?譬如方才那一声,该是歇在旁殿中的狗大将,在睡梦中发出的呓语?
她陷入沉思时,没注意到面前穆商言,因着方才那一口她没拒绝,眼睛陡然就亮起来的模样。
“阿椋。”
穆商言有叫了她一声,傅椋眼皮不抬,十分有先见之明的一抬手。
温热柔软的触感就印在她掌心里。
一掌之隔,傅椋抬起眼,又觉手心被什么粘腻软滑的物什飞速蹭过,留下一丝湿漉漉的触感。
傅椋:……
穆商言,你可当真是出息了,傅娘娘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喝醉了酒的陛下显然不能将言行与常人相提并论,而且醉话这种东西,纵使现下里讲得万般认真,酒醒之后也约莫会记不大清。
所以有些话是不宜在此时讲的。
深深看了穆商言一眼,傅椋想趁着他如今还算安静乖巧,叫丁诺先来照料他一番。
她自己则去将身上被揉得不成样子的宫装换下,最好能再找个桶什么的来泡一泡。
若是旁日里这个时辰,傅椋是不会去扰了宫人们的好眠,但无奈,她身上这股酒味儿确实太过熏人,若就叫她这般睡上一晚,还不如方才便去撞了柱子一了百了。
念头才起,将将动了个身,就有手臂不由分说的从她身侧压上墙面,将两端去路堵了个结结实实。
傅椋一愣,瞅着眼前这张放大的脸,凤眸微微一眯,余光下意识朝旁瞥去。
映入眼帘的是约莫三寸高的春景瓷瓶,她惋惜一叹,可惜竟不是个金的或者是铜的。
“阿椋,”
被堵着嘴的含糊声音有些腻人,闷闷的,从她掌心里出来,随着话音,灼热鼻息将傅椋掌心喷洒的湿漉粘手,黏得像是块蜜糖化在上头。
傅椋正琢磨着是否要趁他不注意,一脚踹了下床,叫他好生去醒一醒神,就听他的声音飘过来,话间带了些不甘心的无力。
“你能不能,多少喜欢我一点?”
作者有话说:
点一点收收吧,呜呜,没有榜单啦
第62章
傅椋微微怔住,心口处莫名颤了下,似乎有哪处被这句话轻轻扎了一下。
不疼,但却令人十分在意,像是幼年时,她贪玩爬得高树,却叫枝干上凸起的木刺给扎进了手指头里似的。
寂静夜中,只能听得胸腔中乱跳个不行的心,一时竟叫人分不清,这如雷鸣鼓奏般的心跳,是她的还是穆商言的了。
一声清晰可闻的吞咽声响起,目光交汇,傅椋被男人眸底压抑的克制狠烫了一下。
穆商言握上她的腕骨,被汗意侵湿的掌心贴着她的皮肤。
滚烫的、湿漉的、有力的……颤栗顺着被握住的那处一路攀上,激得傅椋软下了腰。
她胸膛起伏,好似要被烧得化成一滩水。
“你能不能多少,喜欢我一点?”
这一声里有了恳求。
鸦青色的长睫颤了颤,傅椋抬起眼,安静地看着他。
薄薄窗纸上明月和灯色交错,印着不知名的轮廓,屋中没有点烛,纱帐中只有朦朦胧胧的光影。
一阵难言的沉默荡开。
在傅椋印象中,穆商言无论何时都是意气风发的。
不管是从前鲜衣怒马的少年郎,还是如今万般尊贵,手握大盛命脉的一国之君,在她心中,却从头到尾也不曾变过。
所以每每见得众人谈之色变时,讲他手段如何,性情如何,她总是嗤之以鼻,他不可怕,从来也不。
可今时今日,她却见到了另一个模样的他,完全出乎她意料的他。
这样颓唐又挫败,还带着几分渴求的表情让傅椋愣怔,穆商言看着她的目光像是在看天边那轮遥不可及的明月。
明明近在咫尺,又似乎他们之间相隔了千万里。
这一瞬间,突兀闯入她脑海中的,是那一年夏时不经意间入眼,却又被下意识忽略掉的细节。
少年天子满脸嫌弃又不耐烦的开出诸多诱人好处,只为叫她来帮一帮忙,但不经意转脸间,眉梢眼尾和唇角却是藏不住的笑意。
原来是那个时候么?傅椋恍然,但又或许……是更早上一些?
年少的记忆如散落的纸张般纷涌而来。
初时相见、第一次下厨做的杏糕、多年来打趣的笑言、宠着纵着从未有过半分的不耐……
细枝末节处,那些藏下的心思昭然若揭。
抬起手,傅椋轻轻抚上穆商言的面颊,手下的皮肤滚烫粘腻,触感并不是很好,但她眸里没忍住,泄了笑意。
好笨啊,她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
心下里又酸又甜,像是吃了早熟的杏子,酸涩后回味的,是如蜜糖一般的甘甜。
穆商言静静看着她,泛着水色的眸光幽深厉害,又在那纤细指尖蹭过眼眉时稍做柔和,像是要将傅椋整个儿都装进里面似的。
他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但张了张嘴,才觉喉咙涩得发堵,只字也讲不出来,只想这般安静地看着她。
“我不知道你讲得这一点是有多少,”
寂静到只闻呼吸和心跳的夜色里,傅椋的声音里带着笑,她凑过去,抹了晶亮亮口脂的软唇擦过穆商言的脸,在陛下脸面上留下晕开的薄红,似初晨朝日旁的云霞。
“但我现在已经很欢喜你了,往后也会很欢喜的。”
这话听在穆商言耳中,似梦呓又似呢喃,仿如昙花一现,但在这安静的晚凉夏夜里,却被他深深镌刻进心底。
……
萨格离开的消息,是第二日午时前,穆书夜来同傅椋讲的。
诚然,他来的目的倒不是专程为了同她讲这么一声,而是来看穆商言热闹的。
彼时,傅椋正捧着碗,嫌弃今日里这糖水煮得不甜,叮嘱白诺再煮的时候放两块桂花糖,一定要放整整两块在里面一道煮着才行。
抬眼间,就见她义兄大摇大摆走进殿中,眉眼之间春风得意,步子轻快,她猜想应是方才在朝上好一番大显神通,将一众人等给收拾了干净利落。
穆书夜一进来,先是往傅椋捧着的碗里看了眼,见里头玉浆清亮,蜜香诱人,就招呼着白诺给他也盛上一碗过来,撩起袍子坐下后,神神秘秘来问她。
“你昨晚上回来后都同他讲了一些什么?怎么就将人讲得魂都不知要往哪里放了?”
谁的魂被讲飞了?穆商言的?
傅椋眨了下眼,茫然的,有些没明白这话里头的意思。
他今早儿不是还精神得很,硬是在朝前将她捞起来,问她昨晚讲得话还算不算数。
那时她正困着,连眼都睁不开来。
昨夜里头好一番闹腾,一直到后半夜里才将将闭眼睡去,谁料还没睡上几个时辰,就叫人从软被里强捞了起来。
迷糊间只嗅得一股子龙涎暖香,便有似烦人蚊虫般的声响在她耳边嗡嗡嘤嘤,缠着她问这问那。
半醒半梦时最是恼人来扰,她烦躁得十分厉害,就胡乱将人蹬出了帐子去,也不晓得说没说一些旁的什么的话。
但此时见穆书夜面上神情有几分不对,她又不是那般能肯定。
莫不是早上脑子不清醒那会儿,她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了?咽下嘴里的糖水,傅椋拿帕子拭了拭嘴,面露疑色。
“他是怎么了?”
穆书夜正接过白诺端来的蜜糖水要往嘴边送,闻言手指顿了一下,似乎觉着这一件事要比喝糖水更重要些,就随手又搁下了碗,饶有兴致的同傅椋讲起来。
“今日里,不是诸国的来使都要回去么?”
他讲这一句的时候,傅椋才想起来,朝贡日后的第二日和第三日里是没有早朝的。
在盛的使臣这两日离京前,需要拜别国君,也就是同穆商言辞行。
既然没有早朝,那义兄方才脚下生风的那副模样,总不至于是迫不及待要来看一看穆商言的热闹罢?
只听穆书夜接着在耳边讲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咱们英俊神武的陛下咧着嘴,傻笑了足足一个早儿,对那些使臣们简直不能用‘和蔼’二字来形容。”
“也不晓得他是什么时候叫人准备上的,凡是来他面前辞行的,皆送上一包桂圆红枣和蜜糖混在一处的物什,哦,给萨格的比较特殊,我瞅了一眼,不是一包,是一整箱子。”
“他还十分贴心地问人家能不能搬得动,若是搬不动,他可以找人差辆马车跟着一道送去外金,来表示一下大盛‘乐于助人’的淳朴民风。”
傅椋:……
穆书夜:“这一上午,弄得众臣使是人心惶惶,胆颤心惊的,所以我就来问问你,昨晚究竟同他讲了些什么?怎么就将人给搞成了这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