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轻飘,平淡得好像是在说要拔掉院子里的杂草,用着最云淡风轻的语气,说着最耸人听闻的话。
吴鸢听得这话,想象了一番自己即将面临的遭遇后,即便有意装得无所畏惧,寒意还是攀上了背脊,惹得她手脚抖了一抖。
虞逸似有些不忍:“我看不得姑娘家被伤害。”
吴鸢松了口气,还好,虞逸还有些人性。
虞逸默了一霎,又道:“你能不能伤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吴鸢:……
原来她的“看不得”是这个意思吗?
连楚认真思考了虞逸的提议,颔首道:“那么便让人在她身上划下九百九十九道剑口,公主放心,我会让人给她套着麻袋,不让公主瞧见。”
“那样的话会不会失血过多而死?”
“不会,我会让人给她抹上止血药,顺便再在药中掺入蜜糖,让伤口不流太多血,也不易恢复。”
“不如再找些蚂蚁来?痛痒交加,啧啧,那感觉一定很奇妙。”
……
听着二人商讨关于自己的刑罚大计,吴鸢都要疯了。
这两个还是人吗?思想怎么能这么危险?他们不去刑部可惜了啊!
若真落在他们二人手中,她只怕是会生不如死。
如此想着,她的视线下落,望向了反射着阳光的长剑。
只要她动作够快,还没感受到疼,就可以告别眼前这两个恶鬼了!
她咽了咽口水,心下一横,伸过脖子就要往剑上送去。
连楚察觉到她的意图,及时收回剑。
吴鸢却没能收住往前倾倒的身子。
她重重往前一扑,额头好巧不巧,正好砸向了地面上一块凸起的石块,还没等她感到后悔,她就失去了知觉,和地面来了个相亲相爱。
虞逸蹲下看她,叹了口气,“不过是吓唬吓唬,怎么就要寻死呢?”
她本是想着,和连楚勾起她的恐惧,创造一个审问的良好气氛。
谁知道,还没等他们逼问,她就选择了自尽。
她宁愿赴死,也不肯透露一二,看来是很难从她口中问出绑架的目的了。
连楚伸手扶起虞逸,而后淡淡道:“我并非是吓唬她。”
虞逸侧首看他,面露疑惑。
“我是真的这么打算对付她的。”连楚低声道。
吴鸢欲绑架虞逸,又伤了她,这岂是能轻易饶恕的?
虞逸默然半晌。
最终什么都没说,只向昏倒的吴鸢投以一个祝好的眼神。
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之后,连楚让藏在林间的属下,把吴鸢等人都缉拿归案。
皇帝得知此事后,立即把虞逸唤回了宫中,召了十几名尚药局的奉御,连番给她检查身子。
确认她只有脖子受了伤,生命无碍后,他才放下了心。
但放心归放心,气还是要生的。
虞逸脖子上的剑伤,点燃了他这两年来最大的怒气,他决定要亲自参与吴鸢绑架一案。
相比其他人的担忧关心,虞逸本人则没心没肺似的,完全忘记了自己几个时辰前还身处危险之中。
奉御离开后,她匆匆沐浴一番,直接从傍晚睡到了第二日一早。
这几天耗了她不少体力,她决定要睡他个一天一夜,把最近失去的精力都给睡回来。
可天不遂人愿。
还没到午时,含玉就匆匆跑进了寝殿,扯开一层层的纱帘,唤她:“公主!起床!上朝!”
虞逸正睡得香,翻了个身不打算理会。
含玉秉着不抛弃不放弃的原则,凑到虞逸耳边,继续扬声道:“公主!上朝!”
虞逸不醒,她就一遍又一遍地唤她。
终于在她坚持不懈的唤醒声中,一刻钟后,虞逸迷茫地睁开了眼睛。
只是,刚醒来的她,脑子还没清醒,转不过弯来。
她打了个哈欠,含糊问道:“上什么朝?”
含玉:“陛下,审问,公主,细节。”
这些年来,虞逸已经锻炼出了只凭借只言片语,就能理解出含玉所言意思的本事。
她揉了揉眼睛,脑海中快速拼凑了这几个词,很快有了猜测。
她望向含玉,“是不是今日上朝,父皇问及吴鸢一案,其中有一些细节牵扯到我,需要我本人回应,所以现在传我去乾和殿?”
见虞逸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含玉连连点头。
虞逸觉得有些奇怪。
昨日上完训课后,她就告诉了连楚自己的猜测和计划,因此连楚才能及时赶到,将吴鸢等人一网打尽。
所以,连楚对吴鸢的了解并不少于她,根本没必要特意召唤她上乾和殿才是。
抱着这样的疑虑,她不情不愿地洗漱了一番。
因今日要面对满朝文武,她不得不穿着繁复宫装。
一通折腾下来,她已经精疲力尽,而宸越宫离乾和殿又极远,等她到达乾和殿时,她又开始昏昏欲睡。
“公主到!”
伴着太监响亮的一声吼,她踏进了殿中。
随后,她的睡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乾和殿,乃皇帝和百官上朝的大殿,非极特殊情况,女子不可入殿。
今日,是她第一次踏进乾和殿。
第30章
乾和殿宏伟巍峨, 威严肃穆。
皇帝端坐于龙座之上,不似平日和虞逸相处时那般慈祥和善,现在的他是大岐天子, 帝王之气似有吞天之势,只是坐着便不怒自威。
文武官员立于殿内两侧,折腰而立, 恭敬庄严。
在众人的注目下,虞逸踏进殿中。
满是大臣的乾和殿雅雀无声, 唯有她的脚步声,一步接着一步,开创本朝女子参与早朝的特例。
“臣拜见公主!”
一道清亮悦耳的声音响彻大殿。
大岐早朝, 唯有君臣之别,按理即便是亲王上朝,臣子也不用行大拜礼。
然而此时,连楚正以最谦卑的礼仪,向虞逸施以崇高的敬意。
随着他回荡的尾音,连家父子一派官员皆俯首而拜。
群臣俱惊。
皇帝看着这一幕, 没有阻止, 亦未执一言。
大臣们见此, 只犹豫了小片刻,便纷纷叩拜。
望着两侧黑压压的一片, 虞逸油然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而她在殿中走下的每一个步子,也变得格外沉重。
来到龙座之下, 她顿住脚步, “儿臣拜见父皇。”
自虞逸出生以来, 因着皇帝的宠爱, 她从未向皇帝行过如此正式的礼。
皇帝深怕她跪累了似的,她将将说完最后一个字,他就迫不及待地道:“快平身。”
虞逸颔首起身。
众臣随之而起。
虞逸开门见山:“不知父皇召儿臣来,是为了何事?”
皇帝看向连楚,“连侍郎,你来说。”
连楚应声自众臣中走出。
他不疾不徐地行至虞逸身边,解释道:“方才陛下问起公主险些被绑架一事,臣提起,其中牵扯到刺客与承王府的通信。有人认为臣无中生有,故意污蔑承王,所以臣斗胆请陛下请来公主,为臣做证。”
他言语谦和,态度恭顺,与平时的他大相径庭。
虞逸觉得新鲜,侧头看了他两眼。
等看够了,她才出声道:“连侍郎说的不错,吴鸢的确有与承王府通信,商量要绑架我。此事是公主府中人发现,与连侍郎无关,更不会有污蔑一说。”
此言一出,满殿的官员瞬间像是被丢进了炸锅,窃窃私语不断。
其中,不乏有人质疑:“众所周知,承王殿下对陛下忠心耿耿,对公主也疼爱有加,承王殿下怎会置公主于险地?”
有官员附和:“不错,公主常年居于后宫,或许不懂人心险恶,同僚之间尚有栽赃诬陷,更何况一个刺客?”
他乃承王一派,说这话时,他看向连楚,意有所指。
他本就是承王提拔上来的,在承王和虞逸之间,他自然不会选择相信虞逸,更何况,她还是一个没经历过事儿,只贪图享乐的后宫女子。
所以,他对虞逸凭计策擒拿刺客一事持有怀疑态度,以及黎州一事亦是,怎么就那么巧,每次她撞破阴谋,都有连楚在场?
现在连楚身为虞逸先生,会不会一切都是连楚所为?说不定他故意把功劳都献给虞逸,以此来获取虞逸信任,再利用虞逸做些什么。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这次承王被无辜卷入刺客案中,一定也是连楚故意为之!
虞逸的视线围着大殿扫了一圈,发现其中有不少大臣都在点头附和。
她看向方才说话的官员,“所以这位大人是觉得,我愚笨蠢钝,被人骗了也不知?”
被戳穿了心思的大臣很想点头。
奈何这位可是公主殿下,是皇帝心中最宝贝的存在,他可不敢轻易得罪。
“臣不敢。”
虞逸看出他的言不由衷,轻哼一声。
是不敢这么想,还是不敢这么说?
她重重呼出一口气,决定不同他计较,开始和他讲理:“谁说向承王府传递书信,联系的就一定是承王了?更何况,如今承王身在黎州,若当真是有意陷害他,也应当是直接把信送往黎州才对。”
承王府与刺客有联系的消息,一开始是从连楚口中说出,因此承王一派自然而然地认为,连楚道出这个消息是为了陷害承王。
此时经虞逸这么一说,他们才试着冷静下来。
皇帝看着自己的臣子心中只有党争,眼中闪过肃色。
但看向虞逸时,他的语气不由自主地柔和了一些:“逸儿,你若有什么想法,可继续说。”
虞逸沉默片刻,忽然看向其中一名官员,“那些刺客应当都被押去了刑部,请问李尚书可有审问出什么?”
被点名的这位,便是刑部尚书,亦是李经之父。
刑部尚书上前一步,如实禀报:“臣已严刑拷打那些刺客,但他们一个字都不肯透露。不过,在连侍郎的帮助下,臣找到了他们的据点,抓住了两个守点的刺客,并从中搜查出了西瑜手实。因为陛下让连侍郎负责这起案件,臣已将他们的手实,全数交由连侍郎。”
手实记录着持有者的身份及家中情况,为方便管理百姓,无论是大岐还是西瑜,想要进城就必须检查手实。
而那些刺客的手实上清清楚楚记录着,他们来自西瑜。
“是西瑜人!”
这话再次让群臣震惊。
所以是西瑜人要绑架公主!
满大殿的人中,只有虞逸的关注点不太一样。
她问连楚:“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不早一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