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过说到刺客与承王府有联系,几位大人就给臣扣上了栽赃陷害亲王的罪名,完全不给我交待的时间。而且即便臣交待了,怕是也要说臣与西瑜勾结,陷害承王吧。”
承王一派官员顿时鸦雀无声。
其中有人刻意转移焦点:“为何西瑜人要绑架公主?”
“哼,西瑜太子诡计多端,嗜杀戮。他曾因看中邻国镇国之宝,向邻国索要后被拒,直接当着西瑜满朝文武的面,不顾国邦之交一直以来不杀来使的规矩,将邻国来使五马分尸。”
“臣也听说过,为了胜利,他也是不择手段,曾与一小国交战时,小国国君已有投降之意,他却在其投降之前,带兵攻入国中,屠尽满城百姓。凡是与之交战者,最后都会落得个屠城的下场。而与西瑜相邻的国中,唯有我大岐能够与之抗衡。”
“所以,他们绑架公主,会不会是为了拿公主的性命来要挟陛下投降?”
“果然是奸佞小人,立这样的人太子,西瑜也是强盛不了多久了。以为以公主性命相要,陛下就会退让,他太小看我们大岐了。”
……
任由他们各自讨论了一番后,连楚慢条斯理地道:“臣刚刚想起来,今日上朝前,臣又去了次天牢。臣使了些小手段,好好让后抓的那两个刺客感受了一下我们大岐的‘关爱’,其中一人对此感动涕零,稍稍透露了一点消息。”
想起昨日连楚想要对吴鸢做的,虞逸大概能想到,他的这份“关爱”究竟有多么让人感动涕零。
不过……
“你为何又没早说?”
连楚坦坦荡荡:“忘了。”
虞逸:……
她信他个鬼!
他就是故意的!
到这里,她再看不透他的想法,那她的脑袋就可以摘下来当球踢了。
连楚是特意让她上朝,让群臣注意到她的存在,试图改变臣子,女子不可在朝廷之上论议的守旧观念。
而他方才引领群臣的那一声叩拜,也是为了不让她被轻视。
他的一言一行,都是在为她做铺垫。
感受到连楚的这份心意,她感动到难安,也不忍拂了他的这一份好意。
“所以,他说了什么?”
“说是没法说了,他愿意透露消息时已不能言语。好在他手指还有力气,在地上划了两个字。”连楚缓缓道,“退兵。”
虞逸秀眉轻蹙,“他绑架我,是为了让将士们退兵?”
“不错。”
“可是西瑜太子嗜血好杀戮,为何会想要威胁我们退兵?他应该巴不得我们不投降才是。”
连楚适时道:“此前他虽然也会善用阴谋诡计,但都是用在血战上,不会像这次交战,始终不与我们正面交锋。且一开始他攻打的并不是相对容易攻下的乔州,还是选择耗费时间调查粮仓所在,并攻打了我们的粮仓。他攻下两城后,也并未像从前一样屠城,而是以城中百姓性命要挟,威吓我们不得强攻。而这些,每一件事都与他此前的作风不同。”
顿了顿,他又好似不经意地补充道:“说到作风,西瑜一向喜欢在秋后作战,很少会在夏时出征。可能是天气扰人,让西瑜太子变得不太寻常了吧。”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一个人的性子和作战风格不可能一下子变化这么大,这些事之间一定有关联。
她若有所思地看向连楚。
方才连楚所言,是在故意告诉她战事相关信息,引着她往一处思考。
她细细思考了他所说的每一个字。
忽然,她双眼一亮,一个念头快速划过脑海。
“大旱!”
有官员闻之,问道:“敢问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虞逸:“西瑜位处西北,常年干旱。今年大岐雨季提前,比起往年更多雨,并有暴雨造成黎州等地发生洪灾。那么西瑜呢?西瑜常年缺水,今年气象异常会不会也影响到了他们?西瑜本应入夏会降一波雨,说不定今年西瑜雨季未到,他们担心庄稼无法收成,所以夺走我们的粮仓。”
“天气一说,不过是公主的猜测。”
连楚笑道:“巧了,臣今早关爱的那名刺客正好交代了,今年西瑜的确有干旱一事。”
质疑的官员顿时无言。
这还真是巧。
但马上又有人提出了新的问题:“他们既已占据粮仓,不就暂时不用担心粮草的问题了?以西瑜太子的性子,断不会退兵,又为何要绑架公主换得退兵?”
不知不觉间,那些官员已经进入了虞逸和连楚的节奏,一度忘记思考,只知道质疑和提问。
这一问,便使得众臣又向虞逸看去。
“旱灾影响的不止是粮食。”虞逸淡定地回道,“最重要的是,水源。”
西瑜之地,本就缺水,若再加上干旱,那便是雪上加霜。
西瑜虽抢走了一座囤粮城池,但水源问题却无法解决。大岐边境也是苦寒之地,越是靠近西瑜,也越是干燥,他们抢占的那两座城池带来的水源,对于他们几十万的大军而言,可以说是杯水车薪。
所以,即便他们如今能够暂时解决粮草问题,苦夏缺水,也让他们无法坚持很久。
但他们又不舍得刚刚攻占下的城池,所以只能出卑鄙下策,绑架公主来威胁大岐皇帝退军,想要拖到天降大雨,缓解干旱后,再与大岐进行交战。
听得虞逸一顿分析,群臣有所悟。
在他们窃窃私语之际,连楚挑眉向虞逸拱手:“公主机智聪慧,臣衷心佩服。”
虞逸心中呵呵一笑,面上甚是端方,“不如连侍郎料事如神,我也衷心佩服。”
连楚应当在发现刺客都是西瑜人后,就有了猜测,所以他才会向刺客确认干旱一说。
而他,相信她也能够理顺这些。
比任何人都相信她。
另一边,看着眼中只有连楚,没有自己这个父皇的虞逸,皇帝陷入了深思。
第31章
皇帝凝目望着虞逸, 不由想起来,连楚在接任虞逸训课时对他说的话。
那时连楚说,只要皇帝能够给虞逸一个机会, 她定会大放异彩,不让他失望。
自虞逸出生的那一刻起,皇帝就一直把她当作夏日的寒冰, 深怕她出了深宫就会被外面的世界融化,因此他不曾想过, 他的女儿或许并不应被桎梏于这红墙泥瓦中。
多日前,连楚向他表明那违背祖制的心思时,他只觉得荒唐。
可现在看着虞逸面对满朝文武不露怯色, 反而娓娓而谈,逸群绝伦的模样,他第一次试着去正视连楚所言,直面一直以来被他忽视的,虞逸的另一面。
亦是像他的那一面。
从虞逸的身上看到他从前的影子后,他沉下心来, 不由地开始思考, 连楚向他提及的, 另一种选择的可能性。
虞逸是他的女儿,是暂栖于金枝的凤凰, 她应该拥有翱翔天际的机会。
皇帝沉思之际,群臣议论之声过了许久,终于开始慢慢平复下来。
最开始暗示虞逸被连楚蒙骗的官员, 在众臣对虞逸分析的认可声中, 发出了不一样的声音。
“既然被抓的都是西瑜人, 是否就证实了, 绑架公主的贼人中并没有承王府的人?承王府既没有牵扯进此案中,是否就表明了,承王殿下是被有心人故意扯进此事中?”
“谁说承王府没有牵扯进这案件中的?”虞逸悠然转过头,语带嫌弃地看向那官员,“从刺客踏入皇城的那一刻,承王府就已经被牵扯其中了。”
那官员当即就要反驳。
但他能够在官场上混迹多年,也不是吃白饭的。
他脑筋转得极快,在开口前,他理解了虞逸的弦外之音。
大岐和西瑜一样,进城门需要审查手实。
且相较西瑜的手实,大岐手实上的内容更为具体,以防有人冒用他人手实,大岐手实上甚至还记录了持有者的面容特征。
此时正值大岐与西瑜交战之际,大岐对西瑜人的审查尤为严格,除非经营必要生意的客商,其余人等都要审过再审才能进入大岐。
大岐各地皆是如此,其中又以天子脚下的皇城审查最严。为保皇家安全,皇城几乎不会放西瑜人进城。
可吴鸢他们进来了。
那么多西瑜人出现在皇城内,必然是城门守将出了纰漏,而城门守将隶属部门是由承王负责管理。
想到这一点,那官员惊出了一身冷汗。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发挥了自己在找茬一事上的天赋:“公主或许不知,对西瑜的来往限制是去年才开始加强的。说不定在交战之前,西瑜人就已混入皇城中,只是现在才有动作而已。”
“不会。”虞逸毫不犹豫地否定了他,“若很早就来到皇城,吴鸢不会不知道,花楼禁拐骗女子这一规定。她既被选为首领,此人才能定十分突出,可她却露出这么大一个破绽被我发现。这只能说明,她来的匆忙,没有足够的时间调查清楚,去完善她的谎言。”
当然,吴鸢也可以等到做好充分准备后再行动。
但是,她碰巧抓住了虞逸在宫外的机会,她岂能白白放过?
虞逸一旦回了宫,就不知道何时才会再出宫,她虽能耐心等得下一次机会,但西瑜太子和将士们等不得。
而吴鸢行动得如此仓促,恰恰也可以说明了,大旱对西瑜造成的影响的确很大。
面对虞逸的解释,那官员仍不放弃:“说不定……”
虞逸不耐烦地打断他:“这位大人,比起你,我更相信承王不会勾结西瑜人。你有在这里各种‘说不定’的功夫,还不如尽快去找出承王府的内贼。”
“内贼?”
“据我所知,承王不在京城时,他会把非紧要的公务交由几名亲信分而管之。我想,城门值守这种日常事务,应当不在紧要的范围内。”
虞逸点到为止,但也说得足够明白了。
群臣理了理思绪,终于再找不出虞逸分析中的缺漏来。
他们也是在此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方才整个探讨的过程中,他们一直在跟着虞逸的思绪走,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虞逸独自分析出来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他们,看向虞逸的眼神不由变得惊诧和复杂。
公主殿下好像变了。
不,或者说,他们一直没有真正试着去了解这位公主殿下。
因为她平日的享乐行径,又因她非男儿身,所以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她是个愚笨不堪,空有一个好出身的女子。
可是现在看来,虞逸比他们以为的要聪颖许多。
皇帝看出百官对虞逸印象的改观,心中甚是欣慰。
但他关心的人不止虞逸一个,在欣慰之余,他也不免心生烦虑。
承王在他心里的重要性,并不比虞逸低多少。
承王这个弟弟比他小很多,在与之相处时,他几乎把承王当作自己的儿子来培养。
因着虞逸乃女儿身,他一直想要立承王为储君,为此在承王十八岁那年,就把他立为亲王,想着待他在官场上磨砺几年,立了功后,就宣布立他为太子。
承王没有带兵之才,但兵法并非皇帝最重要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