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这话,容娇又看了看御膳房又高又大、没有板凳的备菜桌子,觉着叫旁人站着吃饭总不大好,便要去搬个高些凳子来。
沈陆离瞧了眼蒸腾着些微热气的锅碗,反倒觉得有了几分幼年记忆中的烟火气息,生了放松亲近的感觉。
再看看容娇染了浅粉的俏面,沈陆离觉着自己的心像被外头的风拂了一下,有种轻轻盈盈、摇摇欲飘的感觉。
这可不是他往日的模样。
沈陆离抿了抿唇,直觉自己今日有些奇怪,却并不讨厌这种感觉,反而还想多待一会儿,再……多看看面前这个兔仙似的、极乖甜的小宫女。
见容娇要去张罗凳子,沈陆离便开口道:“这儿也是干净的,我并不介意,姑娘不用劳烦去搬凳子了。”
因着一段时间未曾喝水,沈陆离本就温润的嗓音添上了三分的沙哑低沉,像月下轻鸣的古埙,落在容娇的耳边,格外动人心扉。
“不劳烦的,这汤也有些凉了,我趁着居灶里的有些余火,将它热一下,正好是搬个凳子的时间。”容娇弯了弯柳眉,唇边漾出两个小璇:“你不必推辞,不过是搬个凳子的事情罢了,站着用膳哪里有坐着用膳舒服呢?”
看容娇露出笑颜,沈陆离也下意识地笑了起来:“这宫中的凳椅多是实木笨重,姑娘恐怕不方便搬动,不若让我去搬吧?”
“不必客气,这御膳房的板凳又不是主子们那儿讲究的交椅,没有那么重的。”容娇最怕见到旁人生愁,如今见沈陆离原本紧皱的眉心舒展,面上的笑就更添了几分轻松:“况且,你瞧着也未来过御膳房,怎么知道凳椅摆在哪儿呢?我还要请你在这儿看着一些火呢。”
说完,容娇不等沈陆离拒绝,先是迅速地将暖木盒里头的疙瘩汤放在重生火的居灶上热着,而后就到御膳房后头专门用来休息的小隔间里头搬凳子去了。
这男子生得这般芝兰玉树,笑起来如同朗月入怀,声音又好听,真真是谪仙般的人物。
容娇在心里悄悄念着沈陆离,只觉得面上火烧般热乎,连清冷冷的雪籽都降不了温。
但到底从前没见过沈陆离,宫里头又忌讳和身份不明的人接触,容娇就不免猜测起沈陆离的身份来:这般俊美贵气,必然不是宦官一流的人物……莫不是哪一位皇亲国戚?
这猜测才一冒出来,容娇就晃了晃脑袋,听着水晶响铃簪子的脆响,将这个想法给否决掉了。
一来,宫门已经过了落钥的时辰,任凭什么皇亲国戚,除非有皇上太后的恩准,否则不得留在宫里头过夜,而今日也并未有亲贵留宿宫中的消息。
二来,沈陆离瞧着年纪轻轻、俊逸非凡,若真是皇亲国戚,那必然是被宫女们日常放在嘴边悄悄惦念的人物,又怎么会在深夜溜达到御膳房这里,还准备用一碗普普通通的疙瘩汤?
容娇想了想八卦小达人白芷说过的人物,没找出能和沈陆离对上号的亲贵形象。
三来,她也听说过,因着冯太后的缘故,那些个皇亲国戚、王爷郡主的,属实剩得不多了……
再回想沈陆离那一身有些泛旧的月白色实地棉褂子,瞧着也算精致,但也不像是贵人们的穿着。
容娇手上拿着圆凳,清清澈澈的眼儿一转,忽地想起白日里头白芷的话:那好看的男子,莫非是那位新来的……路侍卫?
这样说来便可以说得通了:因着是侍卫,自然要留下值班。又因为是新来的,还没领到侍卫服制,提前进来熟悉熟悉工作环境,也是有的——容娇至今记得,姜德生有一回将没穿服制的新侍卫误认成新宦官使唤的事情呢。
这样一路想着,容娇转回了御膳房,正看见沈陆离一脸严肃地站在居灶后头,身姿挺拔,认认真真地盯着里头的火。
有影影绰绰的火光映在沈陆离的面上,叫容娇想起一句“颜如渥丹”来。
容娇不禁莞尔,站在门口偷偷多看了一会儿:这副模样,倒像是初入膳房的小学徒,怪叫人觉着可爱的。
沈陆离若有所觉,将目光从灶火上移开,正对上容娇盛了蜜糖似的笑眼。
居灶膛里的火苗倏地一下变旺,带着热气与赤色扑到沈陆离的面上,叫沈陆离有些不知所措,目光一烫,便下意识地向地面滑去。
沈陆离的目光滑过容娇月牙样儿弯起的红唇,一直滑到容娇手中的圆凳,他才猛然回过神来,三两步走到容娇身边,将圆凳接过。
“多谢姑娘。”沈陆离接过圆凳,弯腰对容娇轻声道谢:“那居灶里的火头忽然变大了,还烦请姑娘去瞧一瞧。”
沈陆离原就比容娇要高上不上,如今一弯腰,正巧和容娇平视。
容娇自觉偷看被发现,面上早已红烫地不行,再和沈陆离近距离地对视上,只觉得心中像揣了个大鼓,咚咚咚地跳个不停。
心慌,手上的动作自然跟着慌乱起来。
容娇别过眼去,顺着沈陆离的动作将圆凳递了过去,不妨碰上了沈陆离的手,整个人都触了一下,兔子样儿的跳到了居灶旁,遮掩似的做起事来。
捣鼓着居灶中的柴火,容娇的双手感受到火焰余温的舔舐,手指尖那块儿愈发热乎滚烫起来。
那人的手,不像白芷姐姐那样的软,倒像是这没烧着的白木,自有股坚韧宽厚的意味在里头。
意识到自己又在想着沈陆离,容娇咬了咬唇,赌气似的摇了摇头,要把这个极好看的男子摇出自个儿的脑袋。
顿时,就有一阵清脆的响铃声。
沈陆离从方才那一阵软凉的触感中回过神来,视线落在容娇的发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