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的态度反差如此之大,若是小姐见了老爷,只怕又要伤心了。
不见倒还好些,至少能留有一些幻想的余地。
可门外南袤正等着,催得又紧,她别无他法,只能坐下将沉睡的人摇醒。
美人发鬓散乱,躺在昏暗的床榻之中,皮肤也白的醒目,仿若暗室里一颗落了灰尘光泽黯淡的明珠。
伸手摸到的肩胛瘦的能摸到皮下的骨头,轻的没什么重量,连呼吸都幽微。
妙乐实在着急,只得又重重推搡了两下,“小姐,你醒一醒。”
南欢慢慢睁开眼来,一双眼不甚清明,空茫茫的,没有焦点。
妙乐见她终于醒了,松了一口气,“小姐。老爷来见您了。”
老爷?
南欢迟缓的思维运转了片刻,才终于搞懂。哦,原来是她父亲来见她了。
妙乐本以为会看到南欢喜悦的表情,但她却呆呆的睁着眼,没什么反应。
“小姐,现在老爷就在门外等着。我扶您起来梳洗换身衣服吧。”
南欢推开门见到门外立着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许久未见的父亲。
她端端的站着,眼神控制不住的往他身上落,反复的看。
南袤匆匆一眼,见她出来,便松了一口气。
他收回视线,吩咐道:“跟着我。”
见他转身离去,南欢静默了一瞬,不知所以,只得慢吞吞的跟在他身后。
日头下没走多久,她便感到疲惫与虚弱,脚步愈来愈慢。
前面的人倒是走的飞快。
从前父亲走到哪里都会迁就着他的步子,甚至她第一次带着禁步让嬷嬷训练着练习压裙的步子时,都是父亲一圈一圈不厌其烦的陪着她走。
南欢停住脚步,喘了几口气,心肺隐隐作痛,低唤了一声,“父亲。”
南袤不耐的停下脚步,回头看来,“怎么了?”
“我……”南欢看着南袤眉眼间的不耐,吞下了口中的话语,“我没事。”
许是真有什么急事吧。
只是她也想不出,有什么急事能让不愿意见她的南袤破天荒来见她,将她带出馨园。
南袤一路将她带进了宴客的堂屋,刚一进门,越恒便冷笑一声,“公爷可是好大的架子,让我好等。你南府的女儿就这般金贵,让人看一眼都不行?”
南欢跟在南袤身后跨过门槛,方才看清席间所坐皆是男子,不由得下意识看向南袤。
自古以来都没有招待男宾却让未出嫁的女儿出现在席间的道理。
倒是有些权贵人家喜好纂养乐妓伶人,以此待客。
南府的小姐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在这样的所在。
除非……她是用以取乐的乐妓伶人角色。
南辞一路跑进了朱苑,见到院中正与婢女说笑的少女,脸色微变,大喊一声,“坏了!”
他转头狂奔着去了馨园,果然见着馨园的大门敞开着。
妙乐正忧心忡忡的站在门前,向外张望。
南辞心中不敢相信,脚步万分沉重的走上前,“小妹呢?”
妙乐,“方才老爷突然来了说要见小姐,将小姐带走了。兆安少爷,你知道小姐被带去哪里了吗?”
南辞脸色大变,转身跑出了垂花门,“你去找夫人。现在就去!”
那越恒可不是什么好的婚配对象,不说出身才学,就说品性,不仅睚眦必报,还贪财好色,心狠手辣。
南欢方才出了魏玉这个火坑,他这个做哥哥的怎能看着她再入另一个火坑。
·
南袤背对着南欢,面对众人,神色平淡,“越大人来得实在太突然,我这小女也不争气,梳洗花了些时间。”
南欢听着这话,怔在原地。
越恒这才将目光投向了南袤身后的女人。
浓密的乌发只以一根木簪轻挽,大半堆在肩头,松松罩着一件素白的宽袍,浑身不见一点艳色,却仍旧是出尘绝色,让人见之忘俗。
若要说有什么不完美,便只剩下她眉眼间似笼着一层沉沉的暮气,面上惨白,没有半分表情与血色,一双眼冷得不起波动。
整个人瞧着有些太没生气,身段有些过分消瘦,让人看着总觉得不太康健。
南袤看着越恒眼中满是惊艳,心中冷笑一声,让出身来。
南欢一颗心刹那间冷了,如同吞了一块硬石般沉沉的坠了下去。
一只手按着南欢的肩膀,推着她上前。
南欢被推着上前,清清楚楚看见了一群男人望向她的目光中,写满了让她不舒服的狼一般的垂涎与贪婪。
身后的父亲声音冷淡,不急不缓,“越大人。我来介绍一下,这便是小女,名唤南欢。”
这话自然算不上骗人,只不过此南欢非彼南欢。
纵使闹到圣人面前,说到底,她算是他的亲生血脉,配越恒这样的一个小人,绰绰有余,挑不出半点错。
第二十四章
他将她推出来,像是得意的商人展示自己最引以为豪的珍奇货物,嗓音那般凉薄。
南欢设想过很多次再见到南袤的场景,她想过父亲可能会责怪她,会像是当初她决意等魏玉时一样满眼失望的叱骂她。
她想过很多次,却没有想过有朝一日,那个疼她如珠如宝的父亲会对她满眼凉薄与不耐,将她当做珍奇货物。
越恒看着这父女二人,勾唇一笑。
他就爱看这些高高在上的士族大姓,鄙夷他却又不得不忍耐他的样子。
瞧瞧,安州南氏的宗子又如何?不还是不敢开罪他,只能把自己天仙似的宝贝女儿献出来。
这些世家,虚伪的很。
视线的焦点,南欢突然上前一步。
这猝不及防的一步,使南袤的手从她肩头脱离,落了一个空。
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使男人面色微沉。
南欢抬眸沿着那道肆无忌惮的目光看过去。
四目相对。
她的眼底没有分毫羞愤,痛苦,任何一个世家贵女在这样情景下应当有的情绪。
那双眼如同漆黑的琉璃,光泽美丽,不起波澜。
越恒指尖擦过酒杯,盯着南欢饶有兴味的眯了眯眼睛。
南欢转过身来,一眼也不看南袤,快步走向门槛。
她背过身,便没有看到身后席间所坐的众人脸上显出的一抹危险的厉色。
南袤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指节处用力到泛了白色,“你这是做什么?”
南氏是士族不假,但祖上出过不少赫赫有名的武将,族中子弟不仅要读书,更要练武,文可安邦定国,武能封狼居胥才是最上乘。
南袤多年未操兵马,手上的力气却也不是南欢能够抵挡的,她的手臂被捏得生疼。
越恒目光落在南欢的身上,眼中兴味越浓。
他含笑道:“难道南公爷看不来,令女这是看不上我越某人呗。”
“欢儿。这是为父的客人。听话一点,不要任性。”
南袤话音微顿,“小女有些怕见生人,越大人不要见怪。”
南欢不知道这人究竟是谁,但她知道四姓中,南魏柳苏,没有一个大姓是姓越的。
这府中可以被真正摆在台面上的女儿,是另一个南欢,而不是她。
若当真是要紧的客人,来见是一件好事,怎会推她出来?
不是厉害人物,不可能被她父亲这样奉为座上宾。
但听对方的口气,却不像是对南府,对南袤有多尊重。
她与南袤是亲生的父女,更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女儿。
稍微动动脑子便猜出自己会被带来这里的缘由。
无非是因着对方与南府不睦,又非四姓,恐怕还是什么难缠的,得罪不得的新贵。
父亲舍不得自己精心教养出来的听话养女,总算想起她这枚弃子,推她出来堵窟窿。
所谓物尽其用,不过如是。
他难道真将她当成了可以扯着线摆弄的玩偶,不会痛,不会言语的吗?
南欢面色惨白,胸口闷痛,一字一顿,“既不是我的客人,为何要我来见?”
南袤冷冷的逼视她,手上暗自用力,南欢疼得额上沁出汗水,肩头颤抖,一时觉得手臂好像要断了。
他用仅仅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事到如今,我也是为你好。嫁了这个人,至少你往后富贵无忧,也不算委屈。你懂点事,不要再丢了我们南府的颜面。”
他话音一转,提高声音,“这位是太仆卿越大人,你不得无礼。”
太仆卿,本朝十二卿沿制先代。
太仆卿掌天下车马,盛典之时负责为皇帝驾车,一向是御前红人才能得的肥缺。
她曾在宫中住过不短的时日,不知有这么一位红人。
果然,此人乃是新贵。
南欢知道南袤这是在提点她,对方的权势煊赫。
但她偏不想如南袤的愿,强忍着疼痛,面无表情的说道:“越大人这般好,父亲为什么不自己嫁了他?”
随着南袤的手指越来越用力,她的尾音已经疼得在颤,却还是说完了。
话音不高不低,但足以让越恒听见,足以让席间的每一个人都听见。
有人已经露出了怒色,一个劲的往越恒身上看,只等他一声令下就砸了桌子闹起来。
南袤火冒三丈。
这么多年来,只有这个让他娇惯着长大的女儿能将他气成这般。
自打魏家出事,她似乎便脑后生出了一根反骨,每每总要顶撞他,违逆他,一旦出现就整个家中搅的不得安宁。
他本以为几年的磋磨,她能老实些,没想到现在还是一点没改。
他咬牙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不嫁给他,难道你还想着魏玉吗?还是说,你以为平北王会娶你?”
南欢一怔,她不知道南袤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刻突然提起宋暮。
南袤扯着她的手臂,拽了她一把,南欢踉跄着被拖着往前走了两步。
南袤站在她身后,刻意压低的嗓音带着几分嘲弄与讥讽,“别做梦了。平北王对你根本不是那个意思。不论好不好,这个人已经是你能嫁的最好的归宿。”
南欢被像个犯人一样,攥着手臂,扭过来背在身后,一步一步推着上前,不得不面对席间众人。
她胸口起伏,面上终于多出些许情绪。
越恒冷眼瞧着这一番闹剧,他大笑着,拍了几下手掌。
“哈哈哈哈哈,南小姐,快人快语。好,我就喜欢这样直来直去的性子。”
他端着酒杯站起身,施施然的走来,视线一寸寸在美人的面上流连,将垂涎三尺表现的入木三分。
“南小姐,生的可真是貌美,就连长乐楼的头牌花魁也比不上您。真不愧是南家的女儿,来,我敬你一杯。”
这话说得乍听之下倒是好听,可世族贵女一个个都心高气傲,怎能忍受自己被与青楼娼妓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