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 他眼底一片清明。
南欢拉不动他, 便放开他的手臂, 将胳膊搭上他的脖颈,不开心的蹙起眉头,“为什么不愿意上床,你是在嫌恶我吗?”
宋暮的声音冷硬, “我从未想过趁人之危。”
南欢双臂圈住他的脖子, 起身从床上向他压去。
明明是无礼到近乎蛮横的动作, 却被她做的弱柳扶风一般动人,下陷的腰线弯曲出美好的弧度。
宋暮僵硬的半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的心跳失了控,一下又一下的重重跳动,她所触碰到的地方仿佛被火焰灼烧,热度沿着血脉点燃心脏。
无法控制心跳,理智却清醒的提醒他,她此刻所做的并非出自本心。
南欢搂着他的脖子,贴近他的耳边,温暖的吐息摩挲着他的耳根。
她呵气如兰,话音中隐隐带着一种引诱,“殿下帮我太多,我已无法回报。思来想去,便也只剩下这副残躯。承蒙殿下不弃,何不拿去?”
宋暮抬起手,却落在她的头顶。
在她看不见的角度,他眼底闪过一抹隐痛,“我喜欢你,这是我的事情。我帮你,是因着我想帮你。你不必因此有任何负担。”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三姑娘,在我眼中你可不是只剩一具残躯。不必妄自菲薄。”
又是一阵头疼与脏腑刀绞一般痛,她撑不住面上的笑容,抱着他的双臂顿时失去力气,浑身瘫软,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下坠去。
宋暮一开始以为她仍不死心,几瞬便察觉出蹊跷,她的呼吸变得微弱,肩头战栗,整个人往下滑,眼见着要沿着他滚下床。
他慌忙抱住她的腰身,将她抱回床上一瞧,却见她面无血色,眉心蹙着,不停眨眼,眼神却失了神采,唇瓣一点颜色都无,气若游丝,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宋暮面色大变,他抬起手想要碰她,手伸到一半,却又攥住手掌不敢了。
只得这般手足无措的看着她,额上不觉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片刻后,南欢忍过阵痛,眼神疲惫,却是终于能说出话了。
她淡淡瞥了一眼宋暮,压下喉间的腥甜,气若游丝道:“对不住,吓到殿下了。”
她唇角勾起一点弧度,“殿下,您瞧,我就连这么一具残躯也是不顶用。您既然无意这副残躯,便请回吧。”
宋暮低眸看着她,咬牙说道:“好。”
他站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盯着她的眼睛,“三姑娘,我终有一天会打动你,让你愿意嫁我的。”
南欢扶着额头,不置可否。
屋门关闭,她从袖中摸出一方锦帕捂住唇角,将喉间那点腥甜呕出来才算是终于舒坦了些。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意识逐渐昏沉。
习武之人,耳力远超超人。
一门之隔,宋暮站在门外听着屋内传来的动静,脸色沉了下去。
胡之行叹息道:“一开始分明没有这般严重,如今恶化到这般情形。殿下,您还是早做打算。”
宋暮拉着胡之行往前走了几步,压低声音问他,“就没有一点医治之法了吗?”
胡之行摇头,“治倒是能治。殿下有命,我自当全力以赴,只是您不要嫌我话说得太丑。实话说,您不要抱太大的希望。这位夫人能不能撑过去,全看天命与她个人的造化了。”
他从袖中抽出一张方子,“这是新的药方。若是这个方子吃上半月,还没止住夫人的咳血之症。您也不必寻我了。我爱莫能助。”
宋暮接过方子,眸光微黯,心中下定了另一种决心。
“沉月,送胡大夫回去。”
宋暮将药方递给一旁的全安,“按着这张方子抓药,你亲自盯着熬出来,再给她添上几个得利可靠的人。”
全安小心翼翼的接过方子,“奴才一定将药熬出来。”
宋暮,“现在准备车马,往宫中递信,我要入宫。”
全安抬眸看了一眼昏黄的天际,不明白宋暮怎么突然要在这会儿入宫。
“殿下,您要不明日再去吧?”
宋暮,“明日父皇便带着文武百官动身离京了,我今天晚上一定要入宫面圣。”
全安听出这话的意思竟是明日七皇子不随行封禅泰山了,他心中暗暗一惊。
封禅泰山,那可是每个皇帝都梦寐以求的大事啊。
无论从为人臣的角度,还是为人子的角度,陪驾封禅都是莫大的荣耀。
这件事情竟要紧到让殿下连触手可及的好机会都放弃。
他敛了心神,弯腰一礼,二话不说去准备车马了。
车马驶进宫门,宋暮在宫门前下马,递交了腰牌。
在第一道门换乘了太监抬的轿子,这般一层层的过宫门,临到乾坤殿,已是入夜。
圣人身边的大太监敬康提着灯笼站在殿门前,一见宋暮便笑着迎上来,“殿下,您可算来了。圣人正在殿中等您呢。您快跟老奴来吧。”
宋暮提步跟在敬康身后进了乾坤殿。
刚一进殿,便扑面而来浓重的龙涎香气,廊下四角,每隔几米一个当差的小太监与宫女。
提灯穿过长廊与正殿,曲折回转几次,方才抵达帝王所居寝殿。
敬康轻轻敲门,门内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进来。”
敬康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殿下您进吧。”
宋暮推门而入,大门在他身后轰然闭合。
殿中昏暗,只有书案头留有一盏小灯。
昏黄的暖光为老人银白的发丝镀上一层光彩,他披着一件旧衣,一只手握着卷轴,坐在书案之后。
权倾天下的帝王,此时更像是一个平常的垂暮老人。
他的目光落在卷轴上,“听到你调动禁军去了南府,我便知道你一定会进宫向我要这一张圣旨。”
宋暮快步走上前,扑通一声直挺挺的跪在书案前,“请父皇为儿臣与南欢赐婚。”
书案后的人哼笑一声,“没出息的玩意,南欢知道你来求这道圣旨吗?”
宋暮答的干脆利落,无比坦荡,“她不知道。”
皇帝放下手中的卷轴,盯着跪在面前的年轻人,挑起眉梢,“那你今天英雄救美了这一遭,连我的太仆卿都给打了。让她喜欢你了吗?”
宋暮垂眸盯着地砖,“她不喜欢我。”
皇帝将卷轴卷了起来,握住两圈往他脑袋上砸,砸出咚的一声。
老人犹不解气,站起身指着他的鼻子骂,“没出息的玩意,守着一个女人守了这都多少年了还拿不下来。你说说你人家小姑娘在宫中住着的时候,我让你对人家小姑娘好点,少往她书里放毛毛虫欺负人。你非不听。现在好了,人家怎么着都不喜欢你。你是不是活该?朕怎么生出你这么个蠢材!”
宋暮跪得板板正正,不为所动,“父皇,您答应过让我自己选妻室。”
老人啧了一声,“瞧瞧你的这点出息。让你选,让你选。朕说过不给你这道赐婚的圣旨吗?你自己把地上那道圣旨捡起来看看上面写的是什么。”
宋暮欣喜若狂的低下头,捡起那道圣旨,打开一看,当场大笑起来。
他大笑几声,止住笑容,转身便往风风火火的外走,“父皇,夜深了您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
“慢着。”
皇帝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大婚总得给你爹我说一声吧。这皇子纳吉的聘礼内库倒是早为你准备好了。我什么时候给你送去?”
“明日。”
宋暮站定脚步,他转过身来,“明日我就要与南欢大婚。请内侍们与礼部的大人们今晚辛苦些,替我筹办大婚的典礼吧。即便减去一些繁琐流程也不要紧。”
南欢的身体一刻都不能再拖了。
他要马上举行大婚,迎她进门,为她冲喜。
他本是不信鬼神之说的人,事已至此,竟只能托信于这无稽之谈,寄希望于鬼神之说能让她转危为安。
即便……
即便事有万一,她也能以他的元妃身份入皇陵,不至于做了孤魂野鬼。
若她身体康健,他可以再等一等,等多久都无妨。
可这般情境下,他是一刻也不能再等了。
皇帝挑眉,“明日?你想清楚了,我可不会为你拖后封禅泰山的行程。如果你明日大婚,我是不会去替你主婚的,你母妃也要跟我一起离京。而你错过这一次泰山封禅,恐怕不会有下一次机会。你的哥哥们可都抢着想陪朕去泰山。”
宋暮展颜一笑,“无妨。可以让皇祖母为我主婚。”
南欢与公主在太后膝下一道养了几年,从前一向很得老人家的欢心。
此事拿去求太后,她必定是愿意的。
“臭小子,看来你早都想好了。既然你心意已定。”
皇帝缓步走上前,从袖中抽出一物递给宋暮,“这便算是我做公公赐给你们的新婚礼物。”
宋暮双手接过一对玉龙佩,躬身向皇帝长拜,“儿臣多谢父皇成全。”
第二十八章
老人扶起他, 轻笑了一声,“行了, 你赶紧去慈宁殿把这事给你皇祖母说一说, 也让你皇祖母高兴高兴。”
出了乾坤殿,宋暮没走出多远便被人半道拦住。
夜色里,一行人气势汹汹, 满脸都写着来者不善。
宋灵一路急匆匆的行来,身上的衣物看起来是方才披上的,身边紧跟着数十个宫人,将一条路都给堵死了。
抬轿宫人不得不落轿, 宋暮未及起身,宋灵已经拎着灯逼到近前, “老七。你把南欢给弄到哪里去了?你不会小心眼到被人家姑娘拒绝了一次就要报复吧?”
从猎场回来的第一天, 宋灵就按照约定,开开心心找去了那间小小的酒舍,却发现酒舍已经人去楼空。
宋灵不免忧心万分, 南欢的身体不好, 又在山上亲眼见了魏玉另娶妻室, 下山时的心情绝对称不上愉快。
她怕南欢做出什么傻事, 只能一面宽慰自己, 南欢答应了会招待她, 而且性子素来豁达。即便遇到了负心人,也不会那么轻易的为了一个男人做了傻事。
一面紧锣密鼓的派出人手去查南欢的踪迹。
她查了几日也没有找到头绪,只查出来最后一个去了那间酒舍的人就是宋暮。
宋灵本想私下再让人找一找南欢的踪迹,但方才听闻宋暮突然入宫的消息, 还是绷不住直接带人气势汹汹的杀了过来。
宋暮起身将抵在自己胸口的灯笼推开, “不要没大没小的, 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