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王妃会不会为难南欢?他堂堂南氏的宗子,总不能把手伸到人家内宅去,为人妾受点委屈也算不得什么。
没想到,圣人赐婚的正妃居然就是南欢。
从前这个女儿虽然性情执拗,但大多数时候也是听话的,他将她带到越恒面前,让她喝酒,她不是仍旧喝了。
没想到现在竟是愈发的刚硬,简直存心处处与他作对,这么多人面前,半点颜面也不给他留。
他明明嫁了一个亲女儿进王府,做了亲王的元妃,他作为老丈人,聘礼一点都没收上罢了,倒是还要受一肚子的气,连口喜酒都没吃上就被赶出门去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今天这一出闹出来,明天他们白马公府还不知道要被多少人指着脊梁骨笑话。
这些年来,他丢的脸全在这个女儿身上了。
南袤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成拳,面色难看,呼吸起伏,却又顾忌着南欢现如今的身份不能发火,不能口出恶言。
南欢看着曾经在自己眼中几乎无所不能顶天立地的父亲被这么简单的几句话逼的脸色大变,窘迫,愤怒,不可思议,难以置信。
她品味着他脸上那些复杂的情绪,一时周身的炎热与身体的疲倦都好像散去了,心中只剩下快意,前所未有的快意。
“既往不咎,这话当由我来讲。南大人鞭我那三十鞭,看在今日大婚不能见血的份上。我既往不咎。但南大人耽误了吉时,可别怪禁军的仪刀不容情。”
不容情三个字,拖得格外长。
众人皆听出那低柔的声音里含着几分再明显不过的冷酷与危险,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却无人敢开口阻拦和求情。
一来这是人家的家务事,二来举朝的重臣今日都跟着圣人出城去了泰山,留下的官员都是人微言轻之辈,没有哪一个自认为能够触怒平北王却全身而退。
三来,孝义人伦是人人都知道的道理,若父母对子女十分爱护,子女自当敬之爱之。
可白马公府分明对这个女儿视若无睹,此时见人富贵又上前攀附,是什么道理呢?态度变得这样快,未免失了清正傲骨,倒像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一般惹人发笑。
人心总是怜悯弱者的,一个弱质芊芊的世家贵女,因为痴情守诺被赶出家门,过着贫困的日子也不改初心,最终等回情郎,情郎却已经另娶他人。
这位南小姐何其可怜。
若不是圣人赐婚,苦尽甘来,还不知道何去何从呢。
眼下白马公这么一番,也不过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因得果罢了。
“好。我走。”南袤面色阴沉,话说得咬牙切齿,“王妃今日此言,日后切莫悔恨。左右没有嫁妆傍身的不是我!”
说完这一句话,他拂袖而去。
柳夫人泪眼朦胧的望了一眼南欢。
南欢收回目光,捏紧了手中的红绸,“殿下走吧。”
两个人各执红绸一端,迈步跨过了王府的门槛。
真正跨过了这道门,听着逐渐远去的马车蹄声,南欢方才提到心口的激愤才算是散去,这一放松下来,便觉出头上的凤冠沉重,身上的华服压肩。
正午的烈阳下,衣裙吸饱了汗水贴在身上,每走一步都足够艰难。
宋暮正视前方,声音几不可闻,“心中可有快慰一些?”
南欢面无表情,同样压低声音,“十分快慰。”
宋暮唇角微勾,“做我的王妃还不错是不是?”
汗水从额头淌下来,她觉出几分头重脚轻,沉默不语。
宋暮笑着侧过头,却见她的动作迟缓而艰难,脚步愈发迟滞。
立在门边的赞者高唱,“请亲王与王妃入。”
太后端坐在高堂之上,老人满头白发,面相慈爱,一见到进来的新人便笑成了花。
赞者在一旁念着长长的祝词。
南欢在太后温和又略带欣喜的注视中,眼眶微酸。
总算一长串祝词念完了,赞者高唱,“跪。”
南欢与宋暮跪在软垫上。
赞者,“拜!”
二人对着太后的方向叩首。
太后不待他们磕下去便开口,“好了好了。起来吧。起来吧。”
起身太猛,南欢眼前一黑,身形微微摇晃。
宋暮脚下忍不住上前一步,抬起手欲扶,南欢已经站定,她缓缓对他轻轻摇头,低声道:“无妨。”
宋暮默默放下手,眼神却仍旧凝在她的面上,眉心微皱。
赞者,“再拜!”
两个人各持红绸一端,面对面站着,如此这般宋暮总算能光明正大的看着她。
南欢垂眸,先俯下身去,宋暮跟着俯身。
亲王大婚的仪式流程因着大婚的仓促已经简化大半,他又将一些劳动新娘操持的环节一应删去。
但对于这最重要的一项,新婚夫妻对拜三次却是怎么都不能简化的。
拜到第三次,红绸从手中滑落,喜乐从耳畔渐渐远去,南欢眼前一黑。
第三十四章
红绸落地, 宋暮抬眼看去,正望见南欢向下坠。
南滢躲在屏风后看着这一幕惊叫出声, 扒着纸的手不自觉用力, 手指在屏风上抠出了个洞。
宋灵闻声看去,厉声道:“谁在那里!滚出来!”
南滢听到声音,头皮发麻。
王府大婚, 根本没有人管她,也没有人知会她一声。
就连原本在见星楼负责洒扫的几个太监都被调走临时去帮忙了。
她让春水先打探一番,偷偷扮做府中的婢女混了进来,躲在这里想要看看新嫁进来的王妃究竟是族中哪一个姐妹。要是运气好, 最好还能见到王爷
她方才凝住了心神趴在屏风的缝隙上想要看清新娘,没想到还未看清新娘的面容, 便看着她倒了下去, 反倒吓了她一大跳,叫出了声,让公主给发现了。
几个禁军绕过屏风, 为首的禁军统领瞥了一眼地上的人, 放下了握在刀柄上的手, “你是什么人?鬼鬼祟祟躲在此处是何居心?”
南滢吓得哭了出来, 摆手, “我不是刺客。我是, 我是王府的婢女。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来,我来帮忙的。”
但几个人完全不相信她这一番鬼话,能从各地驻军抽调到中央禁军的哪一个不是在行伍之间摸爬滚打多年的精英,一双眼睛比什么都毒。
几个人训练有素, 一个人抓着她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其他人帮忙将她双手反绑身后, 压着肩膀一路拽出了屏风之后。
南滢勉强抬起头,目光仍忍不住往高堂中央瞟。
一个男人立在堂中央,朱红的喜服包裹着强健高大的身躯,一只大掌搂着女子的纤腰,衣物层层叠叠,女子的腰身不知要多纤细,才能如此不盈一握。
两个人的身体贴的紧密无间,仿佛天生便该如此。
南滢看得目不转睛,不禁有几分面热心跳。
她面带羞怯的抬起眼,一点点向上看去,看清男人面目的瞬间,一时忍不住想到若是自己是那个女子就好了。
她养在深闺,却也是出过门,借着盛典也罢,茶会也罢,见过不少京中儿郎。
却从未见过哪一位贵公子能将喜服穿的这般英武不凡,不像是文弱的皇子,倒像是久经磨砺的悍将,光是站在这里就给周围的人极强的压迫感。
她一面屏住呼吸,一面却诡异的心跳加速。
同为安州南氏的女儿,一族的姐妹。
明明她才是族中最为貌美的女郎,又先对方一步入府,偏偏却没能成为王妃,要屈居人下。
不过……
王妃连大婚都没有办完就昏了过去,恐怕身体有什么隐疾。
她心中暗暗嘀咕,这样羸弱的女子怎么能配得上王爷。
别的不说,王爷这般英武,床榻之间恐怕她也难以承受。
宋暮却一眼都未看她,他低眸看着怀中的人。
这般近的距离方才能看清,她面上妆粉有多么厚重,一层又一层的粉,浓妆艳抹方才掩住了病容,妆点出一派华光。
大婚撑到现在对她来说,已经是勉强。
宋暮搂住她的腰,将人一把抱起,毫不迟疑的大步向外走去。
宋灵本就因为南滢竟敢躲在屏风后窥视而不满,此时见她一双眼睛几乎粘在了宋暮身上,心中愈发不喜。
“好没规矩的婢女。你们府中是怎么教的?”
南滢的目光追着宋暮往外走出几步,听到宋灵的话方才回过神来,面色窘迫。
察觉到四方投来的目光,一时连头都抬不起来。
她混进来是想找个机会见到平北王,将假话变成事实,不想却丢了这么大的脸。
“公主莫气,一个没眼色的婢女,拖下去教训就是。”
一旁的全安擦着汗上前,瞥见南滢的面容却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这,这。”
这哪里是府中的婢子,分明是南严的女儿,住在见星楼的那位南小姐。
自这位南小姐入府起,按着王爷的意思,有关她的消息都全要藏着,半点也不能走漏出去,怕传出去让人误会,损了闺阁清誉。
他对着王府上下三令五申,不许任何人无缘无故靠近见星楼,也不许他们说有关于这位南小姐的闲话冒犯了对方,又特意找了几个嘴巴最严的小太监派去见星楼洒扫。
可以说完全是以礼相待,处处都照顾到了。
为着这位南小姐的名誉着想,虽在府中暂且安置着。平日王爷都特意避着她,一次都没有见过。
没想到这位今天却自己跑出来了,穿着一身的丫鬟衣服藏在这里又是闹得哪一出?
礼官傻了眼,才拜完,新郎怎么就要带着新娘这般离开。
他赶忙上前堵住宋暮的路,“殿下。礼还未成呢!这怎么能走?”
大婚的章程与仪式,礼部已经是破了例一省再省,若是这点仪式都不走完传出去多不好。
况且,他们熬夜写了那么多的祝词还没念完呢!
宋暮面色冷凝,“既然王妃已经进了门,与我拜过堂。还有什么未成的?”
宋灵在一旁不悦道:“王妃都这样了,你还想怎么样?”
礼官见宋暮脸色不虞,心中忐忑不安,但出于自身作为礼官的素养还是开口劝道:“王妃不能持位倒也无妨,从前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用王妃的姐妹替代走完仪式便可。也算全了礼节。”
全安听到此话,心中微动。
南欢没有亲姐妹,但他们府中说来不是还有另一位南小姐吗?
算上来是族妹,代替完成大婚也不错。
他快步跟上前,小声问宋暮,“殿下,要不就让见星楼这位替一替王妃好歹走完大婚的章程?”
南滢心头一喜,抬起头来充满期盼的向宋暮看去,简直要压不住脸上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