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暮松开南欢的手腕,睇着她的面容,眸光渐深。
南欢忽觉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她手指摩挲半响怎么都无法解开颈后的绳结,心下烦闷,偏偏宋暮的目光仍旧落在她身上,一双浓墨般的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盯得她如芒刺背,也没了耐心,索性两只手各拽住一端向外拽,意图拽断红绳。
自然是未果。
宋暮微笑道:“我来帮你?”
南欢收回手,垂下眸,沉默了一瞬,方才点头。
宋暮抬了抬下巴,“转过身,背对我。”
南欢依言转过身,她感到对方的手指从她的耳后擦过,轻轻撩起一侧乌黑的长发,拨到另一边。
拨开长发,方才见到她的后颈,她浑身上下的皮肤都是一般的雪白,因而那条细细的红绳系在脖颈上就显得格外鲜艳。
宋暮低眸,认真的观察着红绳上的绳结。
南欢低着头,感觉到对方的视线落在自己的皮肤上,肩膀不由得有几分僵硬。
指尖触碰到后颈的皮肤有些发痒。
她忍不住眨了几下眼睛,默不作声的握紧了手,一动不动的坐着,心中期盼着他动作能快些。
时间一秒一秒的流逝,南欢感觉一口气吊在半空,卡在气管里不上不下。
“好了。”
南欢感觉到脖子上一轻,玉观音带着红绳落在了她的身前。
她捡起玉观音握在手中,用指腹擦了擦玉观音的面容。
这枚玉观音是她懂事起就系在她脖子上了,她自己也不知道是谁为她系上的。
但说到底她浑身上下唯一能算是完完全全属于她的东西,只有这枚陪伴着她长大的玉观音。
宋暮说道:“你放心,我找到奶娘就将她带来见你。”
南欢转过身,将手中的玉观音递给宋暮。
“不必带奶娘来见我。只要告诉奶娘,我现在过得很好。如果奶娘真的过得还算不错,请殿下将这枚玉观音给她便可以了。”
南欢话音微顿,慢慢垂下眼,“如果她过得不好,请殿下看在,看在我的面子上照顾她一二。奶娘对我来说不仅是一个仆人,她对于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奶娘已经为她操劳了几乎大半辈子,与其让奶娘看到她的身体状况为她担心,不如告诉奶娘,她苦尽甘来现在过得非常好。
她信不过南家给出的说辞,却愿意相信这件事只要交给宋暮,他是不会骗她的。
南欢说这些话时的口吻与表情使宋暮心头微沉,她这样的行为跟提前给自己料理后事有什么区别?
宋暮不接玉观音,面上笑容淡去,双眸凝着南欢的面容,眉心微皱,“南欢。”
这是他今天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叫她大名,南欢握着玉观音,不解的抬起眼看着他。
“别向我托孤,好像只要告诉我,把事情安心的丢给我就能万事大吉,自己安心的去继续伤害自己的身体。我告诉你,如果你想要照顾谁,你就好好喝药,活下来。自己去照顾好自己想要照顾的人。这观音你要给谁,就亲手去送。”
第三十六章
尽管这番话宋暮并未疾声厉色, 仍旧轻声细语,甚至是有几分压着性子的认真温和。
但南欢还是能听出他的痛心与气恼。
他是真的相信她的身体会慢慢好起来, 也真的想让她活下去。
南欢看了宋暮片刻, 慢慢垂下眼睫,收回了递出来的手,神色有些复杂。
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这样的态度,让她心里有些理不清的沉闷的感觉。
她本能的逃避着去想那些感觉,垂着眼,一板一眼的说道:“多谢殿下教导。”
“算不上教导, 也用不着谢。你是我的夫人,又不是我的学生。”
宋暮伸出手, “转过去, 观音给我。我帮你把观音重新带上。”
南欢抬起手臂,将红绳缠在自己的脖子上,动作熟练的打结, “不用劳烦殿下了。”
解开一个绳结不容易, 想要打一个绳结却不是难事。
宋暮收回手, 目光扫过她抬起手臂时露出的小臂与单薄肩线, 再到素白的脖颈。
小时候的南欢没有这样好的脾气, 也没有这样将谢谢随时都挂在嘴上的习惯, 不开心的时候碍于他是皇子虽然不会骂人,但很会阴阳怪气。
他不喜欢听她的谢谢,这种谢谢就好像在迫不及待的划清界限一样。
南欢能够感觉到他灼灼的视线,她垂着眼极力忽视, 做出很平静的表情。
门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人到门外, 就连敲门的声音也很轻,像是生怕惊醒了什么一样。
宋暮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袖,“你安心养病。奶娘的事情交给我。”
南欢系好红绳,放下手臂,目送着他高挑的身影,看着他拉开门走出去,想说一声谢,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总说谢,说的多了这谢字就有些太不值钱,还是做点什么来表达谢意吧。
全安带着几个婢女与太监立在门口。
宋暮扫了一眼婢女与太监手中捧着的东西,“拿的什么?”
全安一见宋暮的表情便知道里面那位一定是醒了。
从王妃昏倒起,连着这么几天,分明才办完喜事,但王府内气压却低到了冰点。
平素王爷是不好惹,但这几日又何止是不好惹,硬朗的眉眼仿佛笼了一层寒霜,简直是冷得吓人。
御医一个个进进出出,王妃却迟迟未醒。
他在王爷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心头发憷,真是每天都提心吊胆,从心底里希望王妃能早日醒来,恢复健康。
万幸,此时宋暮唇边难得挂着一点弧度,眉眼间好似从冰封万里到春雪初融,掩都掩不住好心情。
全安长松了一口气,笑着回答,“这都是宫中送来的礼物,说是恭贺王爷与王妃新婚,东西可多了,香料,首饰,锦缎,还有太后亲手抄的佛经。真真全是太后她老人家的心意。小的捧来就是想向您请示一声,看看这些东西怎么个处置的章程合适?”
以往宫中不是没有往王府赐东西,圣人赐得多,太后倒是一两年也难得一次,赐来的都是平平常常挑不出错的节礼。
全安心中知道缘由,宋暮与宋灵的关系不睦,太后素来偏心这位养在自己膝下的小孙女,对宋暮的态度便一般了。
早年兄妹二人打起来,太后也是袒护公主的多。
这几日却是不同,赏下来的并非以往的定例,什么香料,锦缎,玉器,首饰,一看就全是给王妃的,正是因此他才会捧来这里,让宋暮拿个主意。
“她现在身体弱,香料收到内库去。锦缎你承进去,让王妃挑一挑,看看她想做点什么,至于玉器首饰这些。”
他目光落在那对乘在红绸上的玉蝴蝶,忍不住笑了一下,“太后肯定是赏给王妃的,轮不到我做主。”
全安有些惊讶的看着宋暮的表情,这岂止是春雪消融,这分明是春花开,铁树到了春天开花了。
他从未见过自家主子这般说一句笑一下的样子,总觉得有几分不真实,忍不住定睛多看了几眼宋暮。
片刻,他回过神来,连忙笑着附和道:“奴才这就将绣娘叫来。太后十分看重王妃呢。”
宋暮轻笑着说道:“府中各个院子的门锁的钥匙你都搜罗搜罗准备好。现在备车,我入宫谢恩。另外让沉月回来等着我。”
本来按照常理,大婚第二天就应该一早入宫谢恩。
这两天南欢一直昏迷不醒,太后跟着也担心,前前后后让御医帮着诊看又赏下不少东西。
这趟入宫谢恩,刚好还能将南欢醒了的消息亲口告诉太后。
全安笑着应下。
南欢听到门外的响动,却没想到宋暮离开之后,门口的人却并未离开,而是又传来轻轻几下敲门声。
“王妃,奴才求见。”
南欢起身披了一件旧衣,拢了拢头发,目光在房间内梭巡一圈却未能找到梳子。
半响,只能无奈道:“进来吧。”
门先半开,进来几个婢女,帮着她又罩上一层外袍,梳洗一番,挑着首饰挽发。
南欢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么一番收拾好之后,门外守着的人才带着几个小太监垂头进来,一进门就行了个大礼。
领头的人有些年纪了,瞧着颇为面熟。
南欢认出他是曾经来送过几次药汤的太监,大婚上也见他忙前忙后,应当是宋暮身边比较亲近的人。
几个人齐声道:“奴才参加王妃。”
南欢骤然被叫王妃,尚且还有几分不习惯。
一是不习惯这个新的身份,二是不习惯自己已经成了他人的妻子。
她压下心头的思绪,“不必多礼,你叫什么名字?”
全安起身,眼睛恭敬的低垂着不敢乱看,面上温声笑道:“奴才贱名全安,是府中的管事。这些是太后的赏赐,殿下说送来让您瞧瞧。”
他的态度恭敬至极,甚至称得上诚惶诚恐。
南欢心中清楚,这么一番恭敬全因她如今已经是平北王妃,这王府的女主人。
她敛眸,起身走到几个小太监面前,目光一样一样的从他们捧着的东西上扫过,目光落在一匹锦缎上。
“这匹朱红的锦缎替王爷做一身袍子倒是合适。”
这一次送来的锦缎全是当下京中贵女之间最时兴的花色,做成男装怕是有些过于花俏。
但王妃一片好意,这话肯定不能这样说。
全安将话在肚子里转了两遍,才笑着开口,“奴才等会儿就去将绸缎交给绣娘,王爷知道一定十分开心。这还有几匹锦缎,花色很是好看。娘娘您看看要不要为自己做几身衣服,咱们府中的绣娘都是从尚衣局分来的……”
南欢眉目无波,打断他,“不必了。大婚那日我昏倒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给我讲一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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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灵一听到南欢醒了的消息,点了车马便拨驾王府。
宋暮尚在宫中,门房见到公主的徽记吃了一惊。
王府建成几年,这可是从未登门过的贵客。
消息层层通传到了南欢这里,南欢正在吃饭。
昏迷了两天,全靠药汤和补汤吊着一口气,醒来也没什么胃口,端上来的饭菜顾忌着她的身体一应全是清淡的药膳。
听说宋灵来了,她放下筷子,“请公主在门口稍等,我去迎接。”
小厮俯身行了一礼,推出门去。
全安目光扫过桌上就没有动过几筷子的药膳,眉眼微动,大着胆子问道:“这菜娘娘还吃吗?”
南欢摇头,“撤了吧。”
全安眉心微皱,又不动声色的松开,面上笑盈盈的问道:“可是这些饭菜不合娘娘的口?要不您点几道菜,奴才现在就让厨房重新做一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