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美得让人难以移开眼目,一出现便仿佛占尽天地颜色。
她一时耳边浮现出几年来旁人点点滴滴有关于这位‘姐姐’的话。
在见到她之前,她已料想过她生的美貌,却未曾想过会是这般的美貌。
她侧过头去看身侧的柳夫人,方才还在对她温柔浅笑的母亲,此刻眼中已经没了她的存在。
少女的眸光微暗,一时心头涌出从未有过的慌乱。
南欢顶着各色古怪的目光,面带笑容的对宋暮说道:“殿下去那边坐吧。”
宋暮抬手抚了一下她的面颊。
南欢见他的动作本能想躲,但硬生生忍住了。
这动作分明提前他根本没有与她讲过。
宋暮的指腹轻轻擦过她面上的胭脂,目光温柔的落在她的面上,低声说道:“有人欺负你跟我讲。”
南欢有些怕他将自己的胭脂给擦掉了,却又不好开口,只能笑着柔声道:“殿下放心。”
宋华盯着两个人,眼底闪过一线愕然,她没想到宋暮竟真敢将他这位王妃大大方方的带出来。
从门外又走近一人,“你们两个不要堵在这里腻歪了。就算是新婚也适可而止一点。”
南欢回首笑道:“灵姐姐。”
宋灵今日照旧是一身浓紫蟒袍男装打扮,手里捏着一把洒金的纸扇,乍一看倒像是谁家风流端秀的郎君。
她走上前来挽住南欢的手,压低声音问她,“你身体好些了吗?”
南欢,“好多了。”
宋灵搀着南欢就走,连余光都没赏给宋暮一个。
宋暮站在原地,看着她一袭男装将自己的妻子带走,姿态自然的仿佛那是她的妻子一般,不知是好笑还是生气。
两个人相携入座,一众人皆起身行礼,唯有一人端坐不动。
少女神态有几分僵硬,但眼见着柳夫人都屈膝行礼,便也只能跟着屈膝。
南欢刚坐下,便听见一声不屑的冷哼。
宋灵左右扇了扇手里的扇子,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宋华,意有所指道:“哪来的苍蝇,在这里嗡嗡嗡的。”
宋华冷笑道:“这庶出的,就是没教养。”
两位公主别苗头,旁人哪里敢开口。
柳夫人坐在另一侧,明知不该看,还是忍不住将目光往南欢身上放。
她几乎要认不出这个女儿了。
不是说短短几日,南欢的五官便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上一次见到南欢的时候,她病的还很重,面上妆画的浓,身上层叠的礼服却也遮掩不住瘦弱单薄的身体。
果不其然,她方才回家便听说南欢连大婚都没撑完便昏了过去,惊动了太后,将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调去了王府也不见得好。
按着他们打听出的消息,南欢应当是病得醒不过来了才是。
然而此时坐在这里的女人,身着一袭石榴红的薄绸绫裙,腰间压着一枚双龙佩,发间坠着两只水头上好的白玉簪。
面上妆容轻薄,整个人容光焕发,便是静坐也在浅笑,仿佛一朵经过春雨浇灌,开的格外秾丽的牡丹花。
虽身材还有几分羸弱,但眉眼间那副神光焕发的风韵却是骗不了旁人的。
柳夫人是经过人事的妇人,一个女人在夫家受不受宠爱,她自觉一眼便能看出来。
此时心下不免暗暗觉得不解。
接这个女儿回府时,她便问过大夫她的病情,知道南欢这病一来是因着先天不足,二来是风寒未愈引发了伏邪,三来则是郁结于心所导致的。
先天不足,风寒未愈,都可以慢慢调养,这郁结于心乃是心病,绝非那么简单能够调养好的。
难道平北王与她当真是两情相悦,恩爱不移?
这感情就好到让她过门方才几日就心病全消?
不过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本来南欢的心病就是因情起,因情消倒也说得过去。
若是南欢真能坐稳平北王的位置,那还真是本事了。
柳夫人的心情愈发复杂起来。
咫尺天涯,曾经只能依着她坐的小姑娘,如今已经能端坐上位,成了她也要抬头仰望的人物。
“三姐的那位驸马都尉,的确是没教养了些。”
宋灵脸上的表情变得幸灾乐祸,她晃着扇子,笑容别有意味,“听说前些日子姐夫喝了酒,当街与人争斗,三十鞭将人给挞死了?三姐,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呀?”
宋华面色一沉,笑不出来了。
宋灵的声调慢悠悠的,“有些人呢,自己做的事不见得干净,少成日对别人指指点点。”
宋华愤愤的瞪了一眼宋灵,却是不敢开口了。
平日宋灵虽跋扈,私下姐妹之间也没不是没有口角,却鲜有这样在众人面前也不给她留半分面子的时候。
况且,这几年宋灵惯常是不耐烦应付这些寿辰宴席的,嫌一堆弱不禁风的贵妇一坐一天颇为无趣。
今日掐着时间来,又专门跟着这位七弟妹一道进来,完全摆明车马是来做护花使者的。
从前这宋灵与老七两个跋扈人,互相不睦是出了名的。没成想,这会儿老七娶了宋灵的伴读,倒是难得让这两个人也有达成一致的时候了。
她心下冷哼一声,暂且忍了这一遭。
南欢泰然自若的从侍者的盘中接过一杯茶,示意身边的宋灵也去拿茶。
宋灵收了折扇,拿起一杯热茶慢慢喝了一口。
两个人小声谈笑。
过了几息,便有贵妇人上赶着与二人攀谈。
柳夫人频频向南欢投来目光,她却一次都没有向她的方向看过,更未开口打什么招呼,表现的好像不认识一般。
有一便有二,与南欢攀谈的人络绎不绝,不多时席间的一众贵妇人都争相捧着二人。
南欢对柳夫人虽未表现出什么愤怒,但却是彻底的无视。
一众人精闻轩而知雅意,无人再与柳夫人母女交谈半句,更没有人再提起过白马公府之类的旧事。
第四十八章
生平第一次, 柳夫人在宴会上插不上半句话,被无形的排挤在外。
她安静的坐在原位, 只觉手里的茶热的烫手, 一时之间颇有几分坐立难安的感觉。
目光却又忍不住往南欢的身上落,越看越是心惊。
她已有几年未曾与这个女儿好好相处过,幼时送去了魏家, 接回来没多久又选进宫去做公主的伴读。
在家中时,因着南袤总说要教出一个有林下风致的贵女,又怜惜她体弱,对她也并不过多拘束。
旁人家的女儿要拘着学舞, 学刺绣丹青,学内宅的手段。
这些南袤说不过是些闺房手段, 没得坏了风骨, 一概不让教,反倒亲自拿着书文教她些男儿才该学的东西,不让她这个做母亲插手。
其实真正说起来, 比不得养女这般时常被她带在身边言传身教怎样接人待物, 教的精心。
她并没有将她手把手的带到宴会上过几次, 也未曾好好跟她教过些什么。
因而失了这个女儿时, 心中不是不后悔, 悔自己当初没有多教些圆滑奉迎的女子之术, 让好好一个女儿读书读傻了,脑子里全是什么一诺千金的大义,什么书本上不侍二夫的节义,根本不通人情世故。
因而她对养女灌注了不少心血, 精心培养。
此时跟她年轻时颇有几分相像的女儿成为了社交场合的中心, 应酬来往游刃有余, 言笑之间人情世故尺度拿捏的恰到好处,说话简直滴水不漏。
柳夫人心下情绪愈发复杂,又是难堪,又是惊讶。
这些个应酬的手段,处变不惊的态度,整人也整的不显山不漏水的手腕,与她何其相像。
只是可惜,此时被整的人是这个亲生母亲。
这是她亲生的女儿,不仅相貌相像,就连这份手段也是无师自通。
这个女儿本该是她的骄傲。
但此刻她只能干坐在一旁,忍受着旁人的无视,眼睁睁的看着,如坐针毡,咽下这份苦果。
本不该如此,这个女儿是她亲手推开的。
柳夫人侧过头看了一眼紧紧挨在自己身边坐着的少女。
秀丽的眉眼,强作平静,还是能够看出局促不安的神态。
假的,到底是假的。她这辈子最糊涂的事情就是用珍珠换了鱼目。
平日看着再聪明懂事,到了这种场合却还是逊色了亲女儿何止三分呢。
容貌,气质,完全没得比。
她年纪已经大了,这一辈子她不可能再生出第二个亲生女儿。
柳夫人心中百感交集,生出无尽的后悔与不安。
女儿出色,本是一件好事。
可她发觉自己看不透这个孩子了。
圣人疼惜幼子,诸王之中,平北王是唯一一位成年之后仍旧长期被留在京城不曾去往封地的皇子。
也是唯一一个手里握着实打实的兵权的皇子。
要知道其他诸王在封地,亲王府邸的护卫都是受到严格限制的。
御史定期巡查,若是多养上一人,都是蓄养私军,意图谋逆的大罪。
自古禁军的地位超然,乃是拱卫京师的军队,无异于帝王手中自卫的宝剑,帝国心脏最后一道屏障。
这样重要的一支军队,圣人竟放心将它交由幼子。
如今圣人离京去往泰山,只留下这一位皇子坐镇京城,朝中大小事务一看太后,二便是看这位平北王的意思。
自古便有太子监国一说,眼下这般情形与太子监国也差不了太多。
圣人年事已高,却迟迟未立太子。
若是平北王真有一天登上那个位置。
一想到这个可能,柳夫人便觉得芒刺在背。
今日南欢尚且是王妃已能给她这样的难堪,他日若她登高位,他们就凭借着曾经那些所作所为真能讨到什么好吗?
她心下不安,忍不住抬眼往南欢面上深深的看去。
南欢不知听了谁的话,轻笑着摇头,“这灵姐姐便说错了。德卿很善画眉呢。”
德卿二字,从她口中吐出,透着一股不言自明的亲昵,说话时眼中的光彩都似乎更温柔了几分。
便是女子,听着她这般柔美清甜的声音都有片刻的心驰神荡。
几个贵妇互相交换了眼神露出了悟的神色,心下皆是一叹。
若说起初还有几分怀疑平北王娶了这位是心不甘情不愿,而这位为魏玉守了五年的痴情女子也不见得就对平北王有几分真心实意。
不少人是觉着这一对走不长,仍想着为自己的姐妹女儿亦或者族中姑娘筹谋一二,此时才算是死心了。
恩爱哪能是演出来的。
况且如此佳人,恐怕世上男子就没有几个能够抵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