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负我——南雍
时间:2022-07-18 07:33:34

  这几个人高矮胖瘦各有不同,唯一相同的点是身上都穿着王府仆从的衣物, 齐齐向他拱手见礼。
  顾安扫了几人一眼,心知这几人都是家中纂养的死士。
  他的祖父从崖州拉起了一支队伍,随祖帝南征北战,马背上立下汗马功劳, 征兵征走十万崖州男儿,族中出了不少悍将猛将。
  从那时起魏氏便有训练家奴为护卫部曲的习惯。
  不过后来祖父病逝, 先帝索回兵符, 他的父亲自愿交出隐马四千匹,将部曲各自解散放归,献上田地, 得先帝盛赞。
  解散的部曲与家奴之中却仍有忠心者, 重回崖州守着魏氏的宗祠。
  他的叔父收拢了这些人, 纂养为死士。
  父亲病死在流放的路途时, 亲手将号令这最后的一批死士的信物交由了他手。
  人不多, 一共也就八百人。
  非到关乎生死的境地, 不得用。
  这还是他第一次动用他们。
  顾安心头百感交集,他向几人拱手,“人情畏死,今日诸位助我救妻。舍身不畏, 我铭记在心。”
  魏四听闻此话, 面色愈发无奈。
  救妻?这分明是夺人妻子。
  他不能理解自家的公子, 南氏女等了他五年。
  这五年的时间,他分明有很多次机会将对方娶为妻子。
  他也曾传信问过公子,可要他帮忙与南氏女传信,或者将南氏女接走与他相见。
  但自家公子只说不必。
  他以为自家公子对这位远远没有那么在意。
  若是在意,若是早一些有这份破釜沉舟的决心,又何至于将场面闹到眼下这般地步?
  哪怕早上半月,要将南氏女纳为外室也不是什么难事。
  此时为了一个行将就木的病秧子,踏上一条死路,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可惜他只是个家奴,明知不对,也没有权力,更没有身份约束自家公子。
  若是那位在这里就好了。
  一人拱手道:“奴为主死,尽忠尔。”
  另一个人则说话直白的多,他望着不远处的王府,“时间不早了。再不快些天就要亮了。”
  ·
  大半夜,南欢被一声闷响惊醒。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往声响传来的方向看去。
  夜色里,绣屏上的孔雀立在树枝上,仍显得神采奕奕。
  南欢看见屏风,眨了一下眼睛,半响才想起来屏风后今夜住了人。
  怕不是宋暮摔下来了吧?
  她匆匆从床上坐起身,绕过屏风往后看。
  在宫中时,这方绣榻是供她与宋灵肩膀靠着肩膀,并肩坐着玩耍的。
  记忆中是挺大的一张软榻。
  但她忘记了这些年她长高了,也长大了。
  绣榻却不会长大。
  宋暮连人带被子躺在软榻下,整个人躺的舒展,瞧着比旁边那方秀气的木榻还要大些。
  他是男子,高大强壮,这么一方狭窄的软榻自然是容不下的。
  南欢有些懊悔。
  瞧着这方软榻,她就该知道他一开始睡下的时候必定是蜷着身子有多难受。
  她走上前,在宋暮身边蹲下,推了推他的肩膀,“殿下。”
  宋暮睡得很沉,一点反应都没有。
  有婢女被方才那声声响惊醒,捧着烛火来敲门,“王妃。发生什么事了吗?”
  南欢试着伸手握住宋暮的胳膊,想将他从地上搀起来。
  未果。
  宋暮实在是太重了,睡得又沉。
  南欢只能抬头,扬声道:“你们快都进来。”
  在几个人的帮助下,南欢方才把宋暮给抬上了床。
  宋暮大概是酒劲的原因,睡得很沉。
  真的是别人抬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南欢站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有些踟躇。
  婢女看出南欢的焦虑,忍着笑意劝道:“王妃与殿下本就是夫妻。殿下现下醉成这样,一张床躺三四个人也绰绰有余。您将他往里推一推,自己占着外面。一人一床被子,肯定挨不着的。”
  的确,宋暮都醉成这样了。
  别人搬他都没有反应,难道还能对她做什么吗?
  南欢横下心来,“好。你们出去吧。”
  婢女们互相换了个眼色,笑眯眯的退了出去。
  南欢重新爬上床,拉上床帏,远远的挨着床边躺下,把自己的被子严严实实的拉到脖子上。
  漆黑的夜色里,南欢闭着眼睛,但总能听到身边人的呼吸,还有淡淡的并不陌生的檀香气味。
  这淡淡的气味无孔不入,本是安神的香料,此刻却使她心烦意乱。
  她睁开眼,翻了个身,背对着身后的人,极力忽略对方,重新闭上眼睛。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躺的后背都热乎乎的,脖子都僵硬了,意识还是十分清楚,横竖都是睡不着。
  她重新翻了个身,换了个姿势,面对宋暮的方向,睁开眼看着向身侧的人。
  昏暗狭小的空间里,四面都是影影绰绰的薄纱床帏。
  他躺在她面前,面容不甚明晰,只有一个硬朗的轮廓,素白的寝衣领口有些微松散,露出一片胸膛。
  跟一个男人同床共枕,这可真是生平头一回。
  想过多少次为人妻子,新婚同床,却从没想过是这般情形。
  南欢收回视线,躺平望着头顶的床帏,长叹了一口气。
  躺的太久,被子她又拉的很严,整个人都被捂热了。
  她掀开被子,伸出两只手臂,放在被子上。
  不知躺了多久,她终于迷迷糊糊的进入了梦乡。
  意识半梦半醒之间她好像又回到了那间小小的酒舍,听到了隐隐约约传来的女子哭声。
  不,不是梦。
  是她真的听到了。
  南欢猛地睁开眼睛,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
  她透过床帏向外看去,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自己的床前。
  男子着一身浅霜色的锦衣,隔着一层朦胧的床帏看不清面目,周身的风流俊俏依旧,倒像是旧人入梦。
  南欢眉心微皱,怀疑自己仍在梦中,却又不明。
  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了,怎会今日又梦见他?
  顾安垂眸无声望着床帏后那道窈窕的身影良久,方一进屋,他便闻到扑面而来的苦涩药味,此时走到床前,药味便愈发浓郁了。
  他想到最后一次见她时,她单薄的身躯,浓妆也掩盖不住的病色,心中一悲。
  他慢慢蹲下身,南欢眉心皱得更紧了。
  若是梦,未免太逼真了一些。
  顾安将手伸进床帏攥住了她放在床边的手。
  “囡囡,我来见你了。”
  她的腕子攥在手中,便如同捏着一枝细细的花枝,细的让人忧心一折就会断。
  曾经多么细嫩的一双手,如今掌心竟然粗糙如仆从一般。
  他此刻方才真正意识到,那些道听途说而来的‘南氏女这几年过的很苦’的分量,这几年是真的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
  那个曾经京城最受娇惯的娇娇儿,哪里吃过什么苦头。
  这些苦头全是因着他,他心头百般酸楚。
  从前他还能想着旧日少女皎月般夺目的面貌,用他们未来的日子还长,他会好好补偿她来宽慰自己。
  但现在连那么个可以容他想象的未来都没了。
  明月将坠,若是囡囡死了,他即便有朝一日手掌大权,恢复旧姓,也没法再将她明媒正娶的迎进门。
  无论如何,他不能让她死都死得这般不清白,更不愿意让自己的妻子以他人的妻子身份下葬。
  生不能同寝,死后总要同墓。
  他眼中翻涌着各种情绪,一点点握紧了手里这只手。
  南欢一惊,“哪里来装神弄鬼的浑人,放开我!”
  魏玉的声音她倒不会认错,只是不敢相信,也不明白。
  他应该远在泰山陪圣人封禅,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多半是另有缘故,说不准是有人冒充。
  不管是什么人,在这种时候搞这种场面来作弄她,也太让人生气了!
  她下意识回头向身后的人看去。
  顾安凝着床帏后的人,听着她的叱责,心下便如同让人刺了一刀般疼痛。
  囡囡曾经多么依赖他,旁人一抱就哭,但只要听着他的脚步声就开心。
  可她现在连他的声音都认不出了。
  他双手握住她的腕子,含愧道:“别叫。囡囡。我是魏玉啊。我来接你走。”
  南欢将这声音听在耳中,又正撞上身后人清明的目光。
  她一时怔住,声音飘忽,“你说什么?”
  魏玉跪在床前,膝行上前,听到南欢这低哑的声音,便勾动了往昔那些两小无猜的记忆。
  从幼童到少女的一颦一笑,一声声热切又亲昵的‘哥哥’,一声声含羞带怯的‘玉郎’。
  他的情窦初开是她,他的朝思暮念亦是她。
  若不是靠着对她的思念,他怎能撑过这些年。
  世人对他们婚事的称赞和祝福仿佛还在昨日,他们便如两株并生的树,分明是这世上最相配的一对。
  若不是世事弄人,怎么落到今日的局面。
  他眼眶一酸,“囡囡。我知道你怨我,但我都是有苦衷的,你要相信我。我心中仍有你,从始至终,我心中只有你。”
  这话是南欢病的起不了身,几年未曾梳妆,也要重描娥眉,在春寒中着一身薄裙去见一面盼着从魏玉口中听到的。
  但此刻听在耳中,却未免太晚了,也太可笑了。
  什么苦衷能让他娶到亲王的爱女,成了肃王的东床快婿?
  又是什么苦衷能让他当街也对她视若无睹,叱她为疯妇?
  宋暮的手从自己的被子里伸出来,钻进她的被子搭在了她的腰上。
  南欢浑身一颤,长睫快速眨了几下,僵硬的转过头去。
  魏玉见她迟迟不作声,胸腔中一颗心愈发痛,涕泪四下,“我什么都不要了。不要前程了。不做顾安了。囡囡,我是玉郎,我是你的玉郎。”
  南欢垂眸,一双眼逐渐变得冰冷。
  那只手一点点抽出,“你认错人了。顾御史。我是平北王妃,不是什么囡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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