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欢垂眸,面上看不出表情,宋暮却感觉到掌心中的那只手攥紧成了拳头。
“对不起啊。囡囡,我太没用了。没能履行当初我们的誓言。这几年让你空等,不敢回来见你。我怕让你看见我落魄的样子,我以为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魏玉用头抵着柱子,水滴一滴一滴的落在他手上的铁链上,声音越来越小。
这是南欢第二次见到魏玉落泪,第一次是他闯进王府跪在她床前。
只是这一次,魏玉比之前更狼狈,比任何时候都落魄。
她不想再听下去了。
南欢转过身,艳红的裙摆在砖石上轻扫而过,她牵着宋暮的手往外走去。
魏玉抬起眼望向牢狱之外那道逐渐走远的单薄身影,热泪潸然而下,从栏杆中伸出手,却也只能抓个空,口中大喊道:“囡囡,囡囡——”
南欢牵着宋暮的手,加快了脚步,越走越快,最终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长廊的尽头。
出了地道,一头扎进热烈的阳光中,南欢方才停下脚步。
宋暮站在她的面前,跟着她一同沉默,静静的陪着她。
南欢垂下长睫,浓密的睫羽在眼下扫出一片小小的阴影。
半响,她才开口道:“我不想再见他了。”
她以为情势逆转,自己会万分快意。
但她发觉这般滋味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快慰。
无论是爱,还是恨,这样的情绪都太重了太累了。
她方才的话倒也不是作假,比起爱恨,她更希望自己能忘记他。
早知道今日是这样的一场结局,若是当初就从未相识该多好呢。
她不为他心痛,却也为当初年少时自己曾付出过的真心而难受。
看着魏玉眼下的样子,她想起的是当初自己骤然得知他回京时有多么欣喜,被他当面装作不识,叱责为疯妇的心痛。
那些刻意忘记的旧事重新翻出来,仍旧会让她疼,让她揪心。
宋暮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和想法,立刻应了下来,“好,以后不见他了。”
南欢垂着眼说道:“过去的事情我也不想再提了。”
宋暮毫不犹豫的答应她,“好。以后谁也不许在你面前再提起。有人提起,我就把他拖下去砍了。”
这话霸道又暴虐,偏偏每一个字都说得认真,传出去简直像是为了讨妖妃开心的暴君。
南欢抬起眼,她安静的看着宋暮,眼底流露出些许沮丧,“算了。提起就提起吧。殿下能捂住一个人的嘴也捂不住所有人的嘴。我的确做过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好不认的。”
宋暮用掌心贴了贴她的面颊,他低头看着她,开口安抚她,“三姑娘,没事的。那些都过去了。”
魏玉说那些话,他心中不是没有火气。
见到南欢因为魏玉而不好受,他不见得就好受。
但他已经过了肆意妄为那个年纪,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仅仅是能光明正大时的站在她身边,在她难过时小心翼翼宽慰两句,这样的举动都是他用几年的努力换来的。
走到今天这一步,他并不容易。
这几年来在南欢的身上,他学的最多的就是忍耐和克制,压着自己的脾气,压着那些涌到嘴边但不能说出口的话,忍着妒意,忍着怒火。
南欢眼圈一红,抱了上去。
宋暮心口重重跳了几下。
他抬起手,伸手想摸一摸她的头顶,想起她今日发鬓盘的精致,又半途换成了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南欢将脸贴在他的胸口,抱住他的腰身,“我只有你了,你不能跟魏玉一样负我。宋暮,你答应我,以后不能对不起我。”
宋暮的声音没有迟疑,唇角扬起弧度,“好。我答应你。”
南欢揪着他的衣服,“你不许娶妾,不许娶侧室,不许幸宫女,不许置外室。只要我活着通通都不许!”
她突然不想做什么贤妻了,想任性一次。
宋暮,“好。我只有你一个人,什么时候都是,只有你一个人就够了。”
第七十章
蹲在墙根下的人问道:“诶诶诶, 你看到了没有?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校场角落里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都仰头往唯一爬上墙头的人身上看,眼神灼灼。
踩在他肩上趴着墙头往外看的钱六激动道:“哎呦, 抱上了!抱上了。”
人群爆发了一阵骚动, 有人憋不住跳了几下,“让俺也看看王妃长个什么样子!”
“今天轮值的人说见着了,王妃长得可好看了。你快看看是不是那么好看啊?”
墙头上的钱六回道:“看不清脸, 但光瞧着身形都漂亮的不得了,跟个仙女一样。”
“王爷也真是小气,成婚了也不让我们见一见。我说怎么昨天突然让咱们今天一大早全到校场集合。好家伙,原来是今天要带王妃来。”
“就是。瞧瞧他小心眼的, 这自打成婚以来天天都是一身红,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成婚了。咱们兄弟又不是那种无礼之徒, 多看一眼还能把王妃给看坏了不成?”
“听说王爷正在选人, 好像要送去王府做护卫,以后归王妃管。嘿嘿嘿,我明个就去找王爷报名。让王妃管着, 肯定比让王爷管着舒服多了。不行成天瞧着个天仙也开心啊。”
“你还是省省吧, 就王爷这小心眼的样。你多瞧两眼王妃, 怕不是眼珠子都要给你扣下来。”
突然一道暴喝远远的传过来, “一群王八蛋, 不好好训练干什么呢?”
墙头上的人往下一缩, 连着被他踩着的人也跟着倒了下去。
一群人鸟作兽散。
·
连着几日总有人私下找上宋暮,一个个态度空前积极的想要去王府做护卫。
宋暮找来李无敌问道:“咱们禁军给的奉银是不是太少了?你在京中食用奉银够用吗?”
李无敌挠了挠头,“我住在北衙,平时又不怎么出去。咱们禁军管吃管住, 没有什么不够用的。我每月还能存好多往家里寄呢。”
宋暮, “那你知道他们为什么都抢着去王府做护卫吗?”
起初他以为要说动这些搏命拼杀上来的禁军需要多花一些功夫, 谁能想到他们倒是一个个趋之若鹜的。
他们源源不断私下来主动请缨的热切态度让宋暮很费解。
旁边的将官使劲给李无敌使眼色。
李无敌费解的看了一眼使眼色的将官,话音微顿,接收到他的眼色却有些迷惑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将官心中哀嚎了一声。
这李无敌怎么脑子缺根筋啊?
宋暮跟着转头瞥向将官,眸光微冷,“你有什么事吗?”
将官眼角抽了两下,神色萎靡下去,一个弯到膝盖的鞠躬,双手抱拳,“没事。殿下我走了。”
宋暮抬了抬下巴,“滚吧。”
将官就地滚了两圈,滚到门槛前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走出门去。
宋暮重新看向李无敌,“说吧。到底是为什么?”
李无敌据实相告,“他们说去王府做护卫不仅月银高,还能天天看见美若天仙的王妃。让王妃管着肯定比王爷管着舒服多了。”
宋暮背在身后的手指捏紧,冷笑了一声,“哦?原来还有这样的说法。”
李无敌板板正正的站着,“殿下找我还有事吗?”
宋暮垂眸,“你下去吧。”
李无敌行了一礼,“是。”
不过两日,禁军新进了一批弓箭,为此全军特加了一项弓箭训练,适应新的武器。
为了配合射箭,还要另外加上臂力锻炼。
盛夏时节在烈阳下练箭,这滋味实在不算好受。
尤其宋暮这位顶头上司日日都盯得很紧,比之从前严格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以往宋暮虽然练军下狠手,要求也高,但仅限于训练时,私下没有什么皇子架子,时常还住在北衙,跟大家一起挨饿受苦。
皇子都受一样的罪,大家心服口服,没有什么可挑剔的。
自宋暮成婚后,他不说放松要求,但的确很少再在北衙居住,每日都按时来按时走。
别的不说,亲近些的将官都能感觉到宋暮就连脾气好像一下都好了不少,每日都是阳光普照一般。
可自这批弓箭批进来,宋暮简直变了个人,不仅冷若冰霜,而且做事更狠了,练军不是下狠手,简直是下死手。
搞得禁军从上到下见到他都大气不敢喘一下,跟耗子见了猫一样恨不得贴着墙根走,生怕被逮到去加练。
几日下来,禁军全军几乎都被晒掉了一层皮,翻遍整座北衙都找不出一个面白的,一个个都晒得跟黑炭一般,每日被|操|练的欲|仙欲|死。
训练结束,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互相搀扶着走到树下,一到阴凉处就扑通躺了下去。
乍一看,树下歪七扭八的在树下躺了一地的人,一个个都满身汗臭,气喘如牛。
“你们说殿下这是干什么?怎么最近这么狠?这是拿咱们当仇人练啊?”
“我看没准是跟王妃吵架了。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倒霉死咱们这些池鱼了。”
“老天爷啊,求求你开开眼吧。让王爷跟王妃快快和好,永远和和美美的。”
那天见了李无敌的将官张琼秀看着自己这些笨蛋同僚,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怜悯。
这些傻子,他们哪知道根本不是什么夫妻吵架。
这不过是一个小心眼的丈夫的妒火在燃烧罢了。
一道低沉的声音远远传过来,“李无敌,张琼秀,吴峰。点名的人过来。”
瘫软在地上的张琼秀头皮一紧,拖着酸软的四肢从地上慢吞吞的爬起来。
远处立在树影之中的男子一袭鲜红的锦袍,声音中已有不耐,“磨蹭什么呢?”
李无敌跑的跟旋风一样冲了过去,张琼秀盯着李无敌这小子的背影,气得咬牙,却没办法,也只能提起腿脚跟上。
三个人你追我赶,奔命一般跑到了宋暮面前。
宋暮端量着三个人一个比一个黑,不仅黝黑,还黑中泛红的面容,面色冷峻的说道:“今日随我回王府,我请你们吃饭。”
三个人都是一怔。
宋暮眉梢微挑,“怎么?你们还不愿意?”
吴峰的声音里透着紧张,“绝对没有这回事。”
张琼秀很快反应过来,笑嘻嘻的说道:“殿下请客我们兄弟哪里有不愿意的,愿意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