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广场上站满了人,永徽从人群中悄悄溜进去,此时祭祀咒语已停,场中万籁寂静,前方护卫处,传来一声怪异的笑。
众目睽睽下,皇城司统领刘善扑到良妃身上,邪笑着上手乱摸:“良妃娘娘,你好香啊……”
祭坛下,装束美艳的女人被男人抱住,登时尖叫起来,周围侍卫宫女上前去拉,刘善如逼入绝路的困兽,通红眼球,拔下腰间的剑朝临近的皇帝刺去。
前方众人忙做一团,一个小小的影子扑了上去,以身躯护住皇帝,挡在刘善剑下,是隐落深宫无人探识的十五皇子——宁远。
永徽拉着沈文舒的手,敏锐察觉到,掌心的手指猛地蜷缩着,她未曾在意,片刻停顿后,两人朝着事态中心跑去。
刘善被人制住,狰狞着脸冲着人群嚎叫,口齿不清道:“良妃娘娘,您疼疼奴才……”
污言秽语搅动一片,听得众人神色复杂,其中良妃更是深感侮辱,捂着脸痛哭起来。
皇帝受刺,一手搂着倒在血泊里的宁远,手指颤巍指着被人摁在地上的刘善,气得连咳不止,还是太子出面,将场面控制住。
祭祀大礼被打断,百官被赶到太和殿议论纷纷,而皇后率领妃嫔宫女一同到偏殿等候圣上裁决。
“良妃受惊了,快宣太医。”
有皇后、太子前面镇压,局面很快稳定下来,太医捻须沉吟,看向还在哭泣的良妃:“恭喜娘娘,已有喜一个多月。”
良妃被禁卫军统领调戏,此刻又被诊断出有喜,在这当口,可不是什么喜事儿。
果不其然,皇后脸色难看,悄声叫人去拿侍寝档案。
永茗公主伏在良妃身边,默默垂泪,她挨得近,小声道:“母妃,你身上好香,怎么同往日不一样……”
电光火石间,良妃脑中闪过沈文舒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巨大的恐慌像潮水淹没她,香味儿,是她,一定是她!
顾不上礼仪体面,良妃猛然站起,拨开人群,将沈文舒一把抓住:“是你,是你陷害我!”
被攥紧衣领的女孩神色慌张,文舒女官谨小慎微,向来与人为善,此刻同众人一样,结结巴巴辩解:“良妃娘娘,您这是做什么,臣女,臣女不知道啊。”
一旁的永徽也急了,上前去扒良妃的手:“良娘娘,你松手,你抓痛她了!”
良妃被逼急了,终于想通其中诀窍,一定是沈文舒在背后捣的鬼,不然青天白日,刘善怎么会发疯。
她手边,白嫩嫩的小姑娘,发丝微乱,一双黑森森的乌杏眼注视着她,轻柔道:“良妃娘娘病了?”
第43章 引魂香
众人合力将沈文舒与良妃扯开,身量未足的小女官在人群中歪着头,像只不谙世事的幼鸟,可那双眼睛,细看却是深不见底,暗潮汹涌。
刘善当夜便被处死,帝后勒令众人不可外宣,可流言如沸,到底传遍了整座上京城。
德隆帝已经三月未入后宫,良妃却有孕一月,这事儿虽是皇后悄悄去禀报,然而良妃有孕被禁足长乐宫是明眼人都瞧得出来的,永茗公主日日跪在御书房门口,以泪洗面,然而最疼女儿的官家这回怎么都不肯松口,一个三品正妃,有孕后连个侍奉太医都没有,圣上这是铁了心要困死良妃。
宫中暗涌流动,朝阳宫那头,沈文舒一如往昔坐在二楼露台制香,开春后胖胖也开始活跃起来,甚少愿意贴着炉子等她调香。而另一个等着炼蜜绕成糖棍的小姑娘,却再也回不来了。
楚鹤轩坐在蒲团上,看着沈文舒有条不紊制香磨粉,张了几回口,想再给她调个侍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沉水女官的事,我很遗憾。”
高高在上的国师,难得在生死面前软了回口气,是在安慰她。
被安慰的人像是没听到一般,手腕平稳点香,仿佛在听与自己无关的事。
楚国师默了一默,还是决定问出口,永茗公主日日哭嚎,说朝阳宫女官害了她母妃,总要有个说法。
“文舒,良妃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两人面前的线香被点燃,取枫、柏叶韵底,上覆沉香、安息香三钱,以生犀为引,燃之,可召唤死去的魂灵。
这样的传说总是无稽之谈,返魂香的法子多用在祭祀之礼,召唤亡者魂魄,祈求来年丰登。
熟悉的味道探入鼻腔,灰木和青草的干涩味道争先恐后扑面而来,枫叶味道略轻,藏在枯木中,要细细品味,才能得那一丝甘甜。
白中带蓝的雾气里,小女官的脸变得飘渺遥远,她半掀眼皮,应出的话却是答非所问:“国师认为,良妃不该受罚吗?”
良妃秽乱后宫,的确当罚,只是还不知道另一个人勾引妃嫔的人是谁,圣上一直没有裁决。
楚鹤轩顿了顿,听明白她话中意思,沈文舒在报复,为了给侍女报仇,她不仅要杀了刘善,还要良妃陪葬。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蓝白烟雾,淡声提醒:“良妃没那么容易死,她背后是王仆射和太子,为笼络部下,太子一定会保下她。”
沈文舒不说话,目光停在香雾上,双目空洞,像是在思索。
“文舒。”
两人听着声音从二楼露台下望,是许久不见的崔学士。
联想到楚鹤轩方才的话,沈文舒脸色微冷,她回头,泄愤似瞪着楚国师,没有他的允许,胖胖绝不会让外人进朝阳宫。
被怒瞪的男人毫无自觉,嘴角噙着一丝笑,颇有些幸灾乐祸道:“快下去吧,别让人等急了。”
他语气戏谑,可见要报她教永徽碰瓷他的事,小心眼的男人,沈文舒恨恨想着,或许下一次该给永徽一些猛药,最好能将他毒翻到晚节不保。
雪化了不少,已到了早春,许久未见,她似乎长高了些,不过也更瘦,下巴尖得吓人,只有一双眼睛明亮异常。
崔宏瑾默默想着,看着走在他前面不远的小女官,两人还是一道走在狭长的宫道上,只是沈文舒道身上,长出一层厚厚的盔甲,远远将他隔绝在外。
自上次宫宴后,他再也没来得及同她单独讲话,这次太子有令,让他来是公事,可知道要来朝阳宫,他心里生出一丝隐秘的期待。
“文舒,永茗公主在御书房的哭诉,你听说了吧。”
不用他提醒,永茗公主为替母洗清冤屈,日日都说是沈文舒的香粉害了她母妃,可苦于没有证据,皇后也例行派人询问,查验,香粉无误,只能就此作罢。
可总有些流言传出来,往日来朝阳宫求香的宫人,自此少了泰半。
见沈文舒点头,崔宏瑾又道:“王仆射是太子家臣,如今在外间求太子救命,文舒,我这次来,是太子要我带句话,你出面说刘善误食香粉,洗脱良妃娘娘的冤屈,太子答应,放你出宫。”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话,竹竿般的身形在风中晃动,殷切看向她。
沈文舒抿着嘴,安静等他继续往下说,见人没反驳,崔宏瑾又道:“文舒,我已与祝家表妹和离,你若要正妻之位,我保证……”
崔学士的意思,她沈文舒就因为一个正妻之位生气?
沈五眉毛高高扬起,除夕之后,她以为她说清楚了,没想到崔学士还在误会。
一股无力感油然升起,沈文舒站在原地,目光灼灼,一言不发。
“扑哧……”
两人正僵持间,头顶一声笑,在檐上晒太阳的男人笑出声:“崔学士,你一个求人做填房的,哪来的脸求娶旁人。”
是霍黎卿的声音,“刷”一下从墙上跳下,在沈文舒身旁站稳:“老男人还要二婚,啧,不守男德。”
“你!”
崔宏瑾怄住,他怎么就老了?霍小公爷的狗嘴里从来吐不出好话,他比自己小一两岁,难道就年轻些?
霍小公爷一出现,打断两人尴尬,他将沈文舒拉到身后,高仰着下巴:“告诉你家主子,救良妃还不自个去,叫个女人出头,还是不是男人?”
这话,连太子都编排上了,偏生他桀骜惯了,连圣上都宠着霍家,崔宏瑾拳头攥紧,恨不得当下两拳让霍黎卿住嘴。
旁人不敢说,霍小公爷对沈文舒的心思昭然若揭,崔宏瑾忘不了宫宴上,霍黎卿是如何撺掇他爹去沈家提亲,他深吸了两口气,忍了几忍道:“小公爷,我与文舒有要事相商,还请见谅。”
“什么要事?要避着我?”霍黎卿有心要找不痛快,回身对沈文舒道:“五妹妹,你都开始瞒着我了?我不是你黎哥哥吗?”
沈文舒无语望天,相比与崔宏瑾一道耍心眼,她更乐意听霍黎卿在耳边聒噪,见两人都望过来,沈五清了清嗓子,柔柔喊了声:“黎哥哥不是外人,无妨。”
“听到没?”霍黎卿扬着小辫,像一只得胜归来的小公鸡,挺着胸脯在崔宏瑾面前走过,得意洋洋道:“既然崔学士没有别的事,我就带我家五妹妹回去了。”
他着重口气,突起我家这两个字,再一次气死旁人。
两人贴得极尽,往别处走去,崔宏瑾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的两个身影越走越远,他想,原来真的不会有人站在原地等他。
可那有怎样,素衣下,他紧握拳头,远离的东西,只要夺回就好,沈文舒,他志在必得。
等四下无人,霍黎卿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递过去:“给。”
是沉水的骨灰,前些日子霍小公爷知道了沉水的事,从乱葬岗将人扒出来。
小瓷瓶被沈文舒攥在手心,她低着头,心想,沉水同她一般高,最后竟然能缩在这么小的瓶子里。
一只大手拍了拍她的头,低声道:“想哭就哭呗,忍什么。”
“没有。”是嗡嗡的回应,带着吸鼻子的声音。
天旋地转,小小的女官被人拢在怀里,霍黎卿拍着她的后背,无奈道:“哭吧哭吧,哥哥给你挡着,没人笑你。”
似乎每回见她,都是在哭。
霍黎卿挠挠头,很想跑去问问沈二,就现在能抱着姑娘哭的情况,算更进一步吗?
不容他多想,怀里传来一声声压抑的哭声,沈五姑娘紧紧揪着他的衣服,呼出的热气透过衣料传到胸口,霍小公爷心跳如雷,动都不敢动,生怕呼吸重了再将她惹哭。
没过多久,霍黎卿就从这要命的折磨中被解救,沈文舒从他怀中钻出,面色正常,已看不出旁的情绪,仿佛刚才的痛哭是场错觉。
“多谢小公爷。”
她平静地福礼道谢,脸上又挂着得体微笑,听得霍黎卿一阵肉紧,小姑娘翻脸无情,把他当个擦泪丝帕,他心有戚戚,也不知道,沈文舒何时能为他痛哭一场,她这样情绪稀薄的人,估摸着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压下心中怅然,霍小公爷脸上揉了揉脸,重又给自己打气:“走吧,咱们绕道回朝阳宫。”
从小道走出去,面前跑过几个气喘吁吁的太监,接着,越来越多的太监宫女从身边掠过,霍黎卿疑惑,揪住一个路过的问道:“你们跑什么?宫道不许疾行,都忘了吗?”
被抓住的太监勉力挣扎:“渊政王带兵围了宣武门!”
“什么!”两人齐齐说道,沈文舒焦急问道:“他们来了多少人?从哪个方向?”
“东宫已经沦陷了,快逃命啊!”那太监说完就跑,根本无欲解释。
霍黎卿来不及细想,逆着人群的方向望去,远处黑压压一片,是穿戴盔甲的士兵。
只一眼,他转头拉着沈文舒的手:“快走。”渊政王是异性王,娶了辛平长公主为妻,按道理说没有资格继承王位,只是他在军中威望颇高,太子年幼,德隆帝日薄西山,朝中隐隐有立渊政王为新帝的呼声。
霍黎卿带着她往西边跑,宣武门在皇宫最东边,旁边就是东宫,叛兵从东进入,他们只能逃往西边。
沈文舒还在发愣,渊政王反的蹊跷,她反握住霍黎卿的手,停下脚步,愣愣问道:“小公爷,最西边的方向是长乐宫。”
“是……”霍黎卿被她问得摸不著头脑,“良妃被禁长乐宫……”
他倏然住口,皇城司禁卫军归渊政王统领,刘善与良妃被传的满城风雨,会不会,渊政王的目标,就是皇宫最西边的良妃?
第44章 绝不独活
“不行不行,五妹妹,咱们不能去西边。”
他走了两步,看着宫人都往西走,拽着沈文舒逆着人群往东边跑。
枪打出头鸟,西边目标大,更易被捉住。霍黎卿明白其中道理,拽着沈文舒往侍卫营走。
他们刚关上门,就听到门外宫道间传来宫女尖叫,霍黎卿摆手示意她别出声,他趴在窗户上瞧,叛军入皇城,烧杀抢掠,女—干淫宫女,此刻,正有两个叛军站在宫道欲行不轨之事。
房内藏了个妙龄少女,门外也是个无辜女子,从小的教育不能让他见死不救,正万分纠结间,一只微凉的手搭在他腕上,沈文舒贴在他耳边商量。
宫道相连,若他动手解决叛军,动静太大,一定会引来旁的叛军,沈文舒的意思,是由她将两人引进来,由霍黎卿在房内动手解决。
霍黎卿点头,贴着她的耳朵小声道:“小心。”
男人滚烫的唇擦着耳尖儿过去,沈文舒浑身一僵,回头怪异地瞧他一眼,霍小公爷粗放惯了,把她当作妹妹来看,怎么会行如此轻浮之事。沈五暗道是自己多想,霍小公爷是好人,想来也并非有意。
打开房门,沈五脸上红晕未散,衣衫凌乱,歪着头,露出一截粉嫩的脖颈。
外间骚动停了,两个叛军看直了眼,少女惊慌失措,像只误入迷途的小兔子,惊叫了一声,幼猫似的,慌忙关上房门。
薄薄的木门像是一个钩子,引得人抓耳挠腮,只想暴力踹开,一尝里面的美味。
事实上,他们也这样做了,不过刚踏进去,还未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绳索套住脖子,霍黎卿动作利落解决麻烦,两个叛军在世上最后一眼,是面前的女官安静站着,冷眼看着他们断了气息。
门外的小宫女被沈文舒拉进来:“别怕,我是朝阳宫的沈文舒,现在外面是什么光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