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宫女抽抽噎噎和盘托出,叛军毫无征兆围了宫门,现下一部分在宫中胡作非为,而另一小撮则跟着渊政王前去太和殿逼宫。
政变?沈文舒心头湍湍,与霍黎卿对视,分属官家的两只军队,羽林军和侍卫营,都分散在上京各个角落,只有官家手印才可号令,而属于太子的黑甲卫被渊政王派人堵在宫外,此刻也是插翅难飞。
他们在此处,迟早要被叛军搜到。霍黎卿眼球乱转,分身乏术,沈文舒这里需要人护着,可拿到官家手印招取救兵也要紧,要知道他可是拒了渊政王结亲的事,若他真逼宫上位,哪还有他们霍家的活路?
看出他的焦急,沈五小声道:“小公爷,一直往东,朝阳宫后门有条小路,你沿着那条小径直走,直通太和殿偏殿。”
霍黎卿一听朝阳宫,就有些明白,他点点头,“走,我带你回朝阳宫,有楚鹤轩看着,我也好放心。”
沈文舒面露犹豫,霍小公爷的功夫自然不错,可带上她和旁人,太过打眼。
她摇摇头,将手腕从霍黎卿手心抽出,良妃与她已是鱼死网破的境地,若渊政王登位,她亦会死无葬身之地,不如此刻搏一搏,勤王保驾,尚能挣出一丝生机。
等外间安静后,沈文舒带着方才救的小宫女香兰将侍卫营搞的一团乱,做出已被叛军搜索破坏后的样子。
她沉着声音道:“千万别出声,不管谁登位,都不会无故残害宫奴,我们只要藏着就好。”
沈五说得肯定,可香兰还是害怕,她紧紧抓住沈文舒的袖子,颤声道:“沈姐姐,我…我不行的!万一小公爷没找到救兵,渊政王的人找到我们怎么办?”
这也是沈文舒担心的,如果霍黎卿没逃出去,反被渊政王抓住,又当如何?
但面上,她却不能泄露一丝担忧,香兰已经吓得不成样子,她再表现害怕,两人连个主心骨都没有。
这样想着,她坤住香兰的肩膀,肯定道:“小公爷英武不凡,他一定能救我们!”
两人藏在侍卫营,从天亮等到天黑,一队队卫兵从门前过去,披金甲,抗巨斧,看不出到底是哪里的人。
沈文舒的心一直高悬着,好不容易挨到子时,她困得不停点头,而另一个箱子里的香兰,也早已没了声息,估摸早已睡着。
就在这时,门外宫道嘈杂声不断,有男人声嘶力竭大喊:“捉沈文舒者,赏千金!”
隔着箱缝,外间火色一片,沈文舒的心,沉了下去。
渊政王赢了,能在宫中如此大张旗鼓,只有一个结果。甚至,良妃可能已经被放出来了。
官家不可能费时费力捉一个宫女,只可能是良妃胜了,她要报复。
侍卫营再一次被搜索,在沙场上训练的大兵,所到之处如狂风肆虐,房门、衣柜被暴力锤开,金甲卫刀劈斧砍,角落旮旯全不放过。
很快就来到了放置箱子的地方。
沈文舒尽量缩着身子,到底年岁还小,再强撑,还是怕得厉害。
香兰先被找到,小宫女仓皇尖叫,软在箱底,被人硬拖橫拽。
兵士们见惯生死,对凌虐嗜血有一种别样兴奋,拎小鸡似的将香兰拎出,“喂,你怎么藏在这里?见过一个叫沈文舒的女官吗?”
香兰摇头,嚎啕大哭:“没有,我什么都没见过!”
女孩哭得满脸泪水,拼命摇头,一双手紧紧攥着,藏在袖筒里。
哪怕香兰瞒报,剩余的箱子依旧被砍开,沈文舒被人揪出,为首的金甲卫见她宫衣上还有绣花纹样,应不是低阶女官。
渊政王命他们搜宫时只严令找一个叫沈文舒的女官,不许伤害宫人,想来也是为收买人心铺路。
这群兵士倒不敢无礼了,为首之人问道:“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叫沈文舒的宫女?”
沈五愣住,她到京都,甚少参加贵女游会,上京熟悉她的人不多,想罢,她摇头,像香兰一般哀哀垂泪道:“没有,没见过的。”
“唔,那就一块儿带进太和殿吧!”
为首的统领收队回去,沈文舒与香兰跟在队伍后面,默不作声。
太和殿,渊政王搂着良妃,坐在龙椅上,往日高高在上的官家并一众嫔妃宫女,无一例外挤在他脚下。
良妃伏在渊政王怀里,美目含泪,娇怯怯嗔怪:“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渊政王大笑,年过半百的男人,头发花白,满身腱子肉,粗犷大笑:“怎么不来,知道你有了身孕,我心疼还来不及。”
位居高位的男人钱权不缺,平生唯一憾事,就是没个儿子。膝下只有个女儿,被娇养的跋扈嚣张,亲事都不好说。
他原本看上了霍家,霍公爷膝下也是独子,渊政王起了心思,他们都是军将出身,若强强联姻,也是一桩美事,只可惜,霍家从老到小,都不识抬举。
一想到这事儿,渊政王心头火起,如今大局将定,有些人,是要好好收拾了。
他揽着良妃的细腰,睥睨望去,阖宫贵人与粗鄙的宫人挤在一处,让他心情大好。
谁又比谁高贵呢,他一个两腿泥出身的大兵,还不是最后,将这群养尊处优的人踩在脚下。
良妃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德隆帝已经很老了,目标鲜明,要培养太子,她又何必将余生浪费在这种人身上。
摸了摸小腹,她又看向自己的女儿,永茗同其他人跪在一处,因她母妃委身反贼,她在宫人中也受人冷落,眼下几位公主都离她远远的,她只能可怜巴巴与宫女跪在一起。
良妃心头颤抖,到底是她的骨肉,扫了眼渊政王,趁他心情大好时说道:“妾的永茗还跪着,爷,不如让她起来吧。”
渊政王眉心微皱,他又不缺女儿,眼睛瞥了眼良妃的肚子,说不定这胎是个儿子。
见他还在犹豫,良妃放软声音,“不过是个姑娘家,以后让她给端和群主当个粗使丫头也使得。”
渊政王这才松了口,挥挥手,让人把永茗带到前面。
永茗是德隆帝亲生,替别人养孩子,渊政王到底心中不快,此时永茗经过永徽身边,偷偷看她,两个小姑娘一跪一站,永徽眼中尽是愤恨,永茗则满目茫然。
渊政王瞧上这一场景,咧嘴大笑,指着永徽对众人道:“那是官家的嫡公主,你们谁想要?”
淫邪的笑声充斥大殿,早有几个急色之徒冲上去,“王爷,赏我吧。”
“王爷,算我一个。”
出力之后必有重赏,渊政王深谙此道,随手点了几个站在前面的兵士,将永徽像一件物品似的赏下去,余下没抢到的还未唏嘘丧气,就听渊政王道:“还有皇后嫔妃,你们都别客气。”
众将如虎狼扑肉,一时间殿内传来女眷尖叫,永徽拉着皇后袖子,声嘶力竭大喊:“母后、父皇!”
皇后更是拼尽了全力拽住永徽,可她也自身难保,那些浑身散发腥臭的兵将,大手趁机抚在她保养得当的脸上,钗环被人生拉硬扯,乱成一团。
德隆帝见此目眦欲裂,他倒在地上,重重咳嗽,抖着手指他们,口中骂道:“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而他身边,幼小的皇子穿着件寝衣,旧伤未愈,脸色苍白,正拍打德隆帝的胸口,企图让他能够舒服些。
永徽被几人抱走,楚鹤轩疯了一般推开几人,朝她挤去,渊政王虽嫉恨宫眷,对楚国师却是难得敬重,毕竟他的祭祀天赋,再难有人与他匹敌。
松开良妃的手,他站起来,挥退架着永徽的几个大兵,对楚鹤轩道:“楚国师心仪永徽公主?”
楚鹤轩抓住永徽藏在身后,愤恨道:“王爷手握兵马,已是大局将定,何苦还要搓磨前朝余眷?”
渊政王大笑几声,走到楚鹤轩面前:“放了他们可以,只要国师归顺本王……”
若归顺渊政王,楚家也会被打上篡位的称号,百年清誉,毁于一旦。
身后,永徽抖得厉害。
和活生生的人相比,清誉又算得了什么。
没有犹豫,一直高昂着头颅的国师屈膝跪下,弯到一半被人从背后抱住,永徽带着哭腔吼道:“不许跪!”
她可以容忍她的神明不爱她,厌恶她,却无法看着神明被人拉下神坛,跌入泥地。
永徽咬着牙,恨声道:“楚鹤轩,你若反了,我绝不独活!”
皇室里的孩子,宁折不弯。
正僵持间,门外有人来报:“王爷,宫中三千六百名女官宫女都已带到殿外,并未找到沈文舒。”
第45章 移情别恋
“不可能!”
良妃柔美的脸庞扭成一团,她站起身,脚步踉跄就往外殿走去,沈文舒给她泼了这么一大盆脏水,这样的毒蛇,剥皮抽骨,都难消其恨。
一眼望去,殿外广场上,密密麻麻跪了几千名宫女,全都低着头。
她一个一个看去,脚步缓缓。渊政王早已派兵围了各个宫门,沈文舒,一定藏在这里。
如今她才是赢家,看着沈文舒在暗处如阴沟里的毒蛇般躲藏,再慢慢找出,能让她更加愉悦。
良妃一手摸着并不显怀的肚子,一手撑着腰,缓缓朝宫人走去。
身后,跟着两名跨刀金甲卫,她先是看了几个,逐渐失去耐心,随手将邻近的宫人扔出去,后面的金甲卫抽刀,光影闪过,“噗嗤”一声,血溅三尺。
身旁已有宫人扛不住尖叫起来,良妃神色自若,对跪着的众人道:“本宫要找沈文舒,如果你们不交出她,也要留下来陪葬。”
话音刚落,藏在队伍中间的沈五被一旁的太监扯着手臂拉出来,他似乎吓破了胆,一头黄豆粒儿汗,颤声道:“娘娘,沈女官,不,沈文舒在这儿!”
冷不防的,沈文舒被人推搡站出,她眯着眼去看,是老熟人,头回进宫给她引过路的,叫梁力士。
良妃微笑,扶着腰慢慢走到沈文舒身边,轻轻哼了声,“沈女官,别来无恙啊。”
渊政王从她身后走过,抽出刀,尖刃对着沈文舒,挑起她的下巴,翻来覆去看了一眼,狐疑道:“就是她?一个小姑娘?”
良妃捂嘴笑道:“她可不是什么小姑娘。”女人扶着渊政王的手,将刀尖儿浅浅挑在沈文舒下颏,利器划破白嫩的肌肤,鲜红的血顺着铁器流下来,落在青石板上,红与白在她脸上交相辉映,刺得人眼眶生疼。
“这是……”良妃呢喃,几乎痴迷地看着那点儿鲜红,低声叹息:“这是我们的钥匙。”
沈文舒站着不动,任她打量,指头藏在袖筒,无人察觉。
丝丝香味儿从女官身上蔓延而来,是极淡的茉莉香,这味道初时浅淡,站得越久,香气越浓。
站在她面前的两人还在交谈,沈文舒垂着眸子,指缝儿里的香粉细碎滑落。
渊政王身形晃动,他捏了捏鼻梁,将良妃的手指从刀柄移开,瞥了眼沈文舒,“天色已晚,既然抓到她,你也快回去休息吧,毕竟有孕在身。”
他蒲扇般的大手拍了拍良妃,随即扶着她转身。一只利箭破空而来,带着呼啸,越过沈文舒,僵直射向前面的渊政王。
男人毕竟是在战场上摸滚摔打过的,这点儿警觉还有,身体反应快于脑子,险险避过,手臂到底被划伤。
身后,霍黎卿骑在高头马上,手指弯弓搭弦,又是一箭飞射出去。而他身后,千军万马举着火把呼啸而来,犹如饿鸟扑食,蝗虫过境,来势汹汹。
又是一箭飞射出去,渊政王愣在原地,提刀格挡,这次动作却缓慢不少,像是未睡醒,一行一动满是迟疑。
他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那只箭射入眉心,最后的呼叫卡在嗓中,再难出声。
贼首一死,金甲兵群龙无首,被霍黎卿带兵打得节节败退,火把军几乎以压倒性优势与金甲卫厮杀,整个广场弥漫在桐油燃烧的腥气中。
没了渊政王护着,良妃回头想跑,她身后,站着冷眼凝视她的沈文舒,弯腰捡起地上的刀,拎在手中,视线又转到她身上。
跑!良妃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沈文舒是条毒蛇,身量未足的姑娘拿着柄长刀,正缓缓朝她走来,稚嫩的脸上平静无波,并无杀意。
女人心神紊乱,深知以沈文舒的性子,绝不会放过她。这个人,这张脸,同深宫中死去的那个人那么相像,是她回来了,她从地狱回来复仇了!
良妃肌肤暴起颗颗战栗,来不及细思,直直往王座跑去。可是,下一刻,腹中一片冰凉,她低头,寸长的匕首嵌入小腹,持刀之人甚至搅动几分,她脚如生根站在原地,怔怔看着,一摸一样的杏仁眼,瘦小的皇子眼珠是黑白分明的,鼻梁软肉抽搐,一刀下去,痛觉直冲大脑。
“宁…远…”良妃呢喃,伸手想推开他,手伸到一半,再无力气,柔美的女人,宫装被血沁成深红色,她口中嘶叫,轰然倒地,再无生息。
十五皇子扔下刀,几乎爬到德隆帝怀里,带着哭腔道:“父皇,父皇,死人了,我以为她要害父皇……”
回应他的,是一双颤抖的臂弯和温暖的怀抱,能为了保护父亲,强忍惊恐站出来,多么令人动容。
沈文舒与德隆帝怀中的宁远遥遥相望,不过一眼,男孩转开视线,如羊羔般,乖顺躲在皇帝怀中。
……
渊政王的的这场叛乱很快被止住,太子带着黑甲卫姗姗来迟,皇帝不冷不淡地点头认下他的陈词,转头由宁远搀扶回大殿,呼唤太医给十五皇子治伤,留太子尴尬站在原地。
霍家在这场叛乱中立了大功,德隆帝本想厚赏,可有渊政王前车之鉴,他对这些武将都敬而远之,心中难免蒙上一层阴影。有功当赏,有错当罚,除赐霍家万两黄金外,德隆帝也对霍黎卿的亲事上了心,嚷嚷着要选位公主赐他。
沈文舒没表露心意,霍黎卿也不敢此时将她宣之于口,但求娶公主是不可能的,他干嚎着抱住德隆帝的腿,说自己心悦楚家三郎,对女人实在提不起兴趣。
永徽防备地看着他,双手双脚挂到楚鹤轩身上,满脸愤怒,大有父皇赐婚她就以头抢地明志的架势,德隆帝一个头两个大,踹了霍黎卿一脚让他快滚,此事不提。
一到春日,柳絮翻飞,如初雪降临。
沈文舒正跪卧在二楼制香,她身旁,是圣上近日新宠,十五皇子,宁远。
短短一个月,十五皇子从后宫无名小卒一度成为官家面前红人,哪怕太子,都难以与之匹敌。他的生母不仅破格封为皇贵妃,从妃陵葬入帝陵,识字读书更是由官家亲自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