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自在——缓步风流
时间:2022-07-18 07:47:44

  李梵清心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她不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怎么会有人辨不清自己的感情呢?李梵清并没有糊涂至斯。
  剪不断、理还乱。自今夜后,她与裴玦之间的结只会绊得更深。
  她在裴玦的怀抱中并未有动作。只是,在李梵清轻轻吸气时,她的鼻尖嗅到了一星半点未散去的兰麝香气。她分心去想,此刻的裴玦会上前拥她入怀,到底是因情动、冲破了禁锢,还是只是药效作祟。
  最终,李梵清还是没有抬起手,去回应裴玦的拥抱。
  她的顾虑太多了。即使裴玦愿意与她分担,她也难保不会有一日,他落得和虞让一样的结局。
  从前她只以为,她与虞让明明有情,却最终落得个阴阳两隔,该是这人世间最为凄惨的结局。却原来,即使两颗心近在咫尺,贴得如此之近,亦是相思相望难相亲。
  两情相悦与两厢厮守,有时候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难以两全。
  李梵清深吸了口气,似做出了最后的决定,缓缓地将裴玦推开。
  除了这一夜的明月星辰,除了这一夜的蝉鸣叽啾,除了这一夜的隔墙花影,再无旁人得以窥见这个拥抱。
  冷风照面,吹散了裴玦灵台间最后一点迷思,他定了定心神,仿若无事一般,对李梵清道:“你酒中的药,我或许知道是谁下的。”
  李梵清亦正色道:“我大约也猜到,是长公主授意。”其实在她想来,她与裴玦最好的相处方式,便是眼下这样。
  两个极为聪明,心照不宣,只消一个眼神便了然的人。
  裴玦敛眸,似在回忆,道:“沈大的侍女。我见到她同尚食局的宫女攀谈,只是我当时并未在意,后来……”
  “后来怎么?”
  “后来见你在席上也并未饮酒,才猜想,你的酒或许的确有问题。”
  李梵清默了片刻,才道:“我确实发现了酒有问题。你既然发现了我并未饮酒,猜测我知道此事,那你为何又多此一举,帮我把酒换走?”
  为何?自然是因为,他害怕有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李梵清并不是因为知道酒有问题而不饮酒。
  万一万一,在李梵清身上,他不敢去赌这个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若是酒并无问题,自然是皆大欢喜。”裴玦顿了顿,还是决定将实话藏在了口舌之侧,“可若是你饮了药酒,出了问题,事后陛下必然会追责。”
  “追责?追到谁身上?沈大吗?”李梵清抬起眼帘,瞬也不瞬地望着裴玦。
  “公主也明白,沈大关系到沈将军,而眼下亦是陛下笼络沈将军的关键时机。”裴玦肃然道。
  不知为何,裴玦在解释这件事时,总让李梵清想起他对她解释《凤求凰》那回,都看似是极为理智地找了个妥当的理由。《凤求凰》那回李梵清并未多想,自然便信了,可如今裴玦想骗过李梵清却不是这般容易了。
  不过,既然裴玦不愿意点破,她自也不会去揭穿他的真实想法。毕竟,这样无论对她,还是对裴玦,都是利大于弊的。
  李梵清自嘲,她总说裴玦这人太过清醒克制,其实她这段时日与他相交,耳濡目染,不想竟也得了几分他的真传。
  她回过神来,又在心间细品他这番话中的深意,她心知裴玦的话即使不是为了遮掩什么,也确实是有几分道理的。
  沈靖兵败回朝,就在众人皆以为燕帝会龙颜大怒时,沈靖却并未遭训斥或贬谪,相反,还升了左监门卫将军。燕帝此举可是将宫城禁军交到了沈靖手里,便是再不敏感的人也明白,沈靖如今是十分得燕帝器重的。
  李梵清本还想同裴玦再说道几句,问一问他对时局的看法。可独孤吉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她身后,喊了她一声,说是燕帝眼下遣了人去云居阁请她,应是要问她今夜之事。
  听罢,李梵清面上倒是泰然,仿佛此事与她并不相干。
  “那你……”她望了眼尚在原地的裴玦。
  “我自寻回主殿去,想来今夜宫中大乱,也不便离宫了。”裴玦道。
  李梵清亦朝他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了。
  裴玦立在原地,衣袍上流满月光,望着李梵清的裙角终与夜色融为一体,消失在了他视线中。
  夜风吹动了他的衣摆,同时也将他躁乱的心弦渐渐抚平。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裴玦诵道。
  春情绮梦,亦如朝露,转瞬即逝,难以得久。
  裴玦自嘲一笑,妄他聪明一世,却陷于“爱”字上,不可自拔,甚至还不如李梵清来的洒脱。
  或许是因为,她本就对他无爱可言罢。只是裴玦自己妄想,妄想她今夜对他是有一丝怜悯与爱意的,也妄想能自此当真将明月拥入怀中。
  裴玦又在心间将佛偈默念了一遍,似是在提醒,似是在告诫。
  可裴玦亦极为明白,倘若再有类似今夜之事发生,他还是会为了李梵清一头扎进苦海,甘之如饴。
  “无用功罢了。”裴玦摇了摇头,对着天上那一弯藏入云层之后的月牙道。
  什么是无用功呢?他对自己的劝解是无用功,他对李梵清的付出亦是无用功。
  时已近子时,燕帝与伏准此刻已不在乱哄哄的麟德殿内,早转至了燕帝日常接见臣下的含象殿。
  李梵清在禁宫中兜了老大一个圈子,做出一副自云居阁方向而来的假象,漏夜披星戴月而来。
  “父皇深夜请儿臣至此,可是因着麟德殿之事?”李梵清明知故问道。
  她来时,正好与太医擦肩而过,想来太医方才正为伏准诊了脉象。
  若是伏准只中了玉娇梨,太医自是诊不出来的。念及此,李梵清不由沉了眉眼。
  哪知燕帝不语,却是伏准接过了她的话头,说道:“说起来也是我吐谷浑的丑事。”
  李梵清心下一动,想到当时独孤吉同她禀报的话,立刻便将目光投向了伏准,只望他继续说下去,且看他葫芦里又是卖的什么药。
  可接下去伏准却支支吾吾的,似是不知如何开口,这个、那个了半晌。
  燕帝替他解围道:“行了,你也莫要难为可汗了。朕唤你来也不全是因为此事。”
  伏准顺着燕帝给他的台阶下,忙转了话锋道:“我此来长安,本是为和亲之事而来,想向皇帝陛下求娶承平公主。不想今夜竟出了这等丑事,我自然也没脸面再与皇帝陛下谈和亲之事。”
  李梵清听着伏准的话,眉间却渐凝成个“川”字。倒不是伏准的话有何处不妥,便是因为太过周全了,才教李梵清愈发觉得,不妥的怕是伏准这个人。
  要知道,在伏准说完这番话之前,李梵清一直都只当他是个说句话都要看元利贞脸色行事的傀儡。
  知人知面难知心,伏准这一手黄雀在后玩得着实是高明。
  李梵清藏了眼中锋芒,露出个笑容来,客气道:“承蒙可汗赏识,承平受宠若惊。”
  燕帝也故作惋惜道:“可汗龙章凤姿,此番虽是可惜,但我大燕亦是诚心想与吐谷浑修好,不提和亲,亦有他法。今夜可汗想是酒困身乏,不若改日朕再与可汗仔细商量,可汗意下如何?”
  伏准自然是百般应下,顺着燕帝的话便告了退。
  见伏准已然离去,李梵清这才开口对燕帝道:“这慕容伏准是将我也摆了一道啊。”
  燕帝并未过问过李梵清的计划,他是存了心思让李梵清借此机会历练历练。眼下过程虽是曲折,但最终结果勉强也算得上是尽如人意——和亲之事算是搁置了。
  “太医说,伏准中了‘游仙窟’秘药,这才意乱情迷。”燕帝捻了捻手串上的檀香佛珠,“照他自己的说法,这秘药乃是他那侍女心怀不轨,有心设计于他。”
  “只怕他一开始存的心思就是借我的手除掉元利贞。”李梵清眉心一凝。
  无论是迎了李梵清回去、让李梵清磋磨元利贞,伏准坐山观虎斗;还是直接在大燕便借机解决掉元利贞,伏准早就没想过要给元利贞留活路。
  甚至,也许他根本就是故意让李梵清发现元利贞的身份的。
  提起元利贞这个名字,燕帝便不陌生了。只见他目光矍铄,似也明白了各种关键,叹道:“除了元氏,伏准回去掌了大权,只怕陇西边境太平不了几日了。”
  元利贞幼年长于长安,学得是儒道精神,主张中正平和、休养生息,一直是吐谷浑当局中的主和派。她以为吐谷浑势单力薄,在大燕与突厥的夹缝之中求生不易,且连年征战对吐谷浑人丁财力消耗极大,此刻应该与大燕、突厥修和,徐徐图之,以待来日。
  伏准既要除掉元利贞,不消多想便知,定是与元利贞政见不合,道不同不相为谋。便是不考虑这点,元利贞对真延下手,虽是将伏准推上了可汗之位,可伏准作为真延的弟弟,难道便能忍得下这个仇?燕帝可并未听说过真延与伏准兄弟不睦。
  李梵清也从燕帝的话中抿出了些意思。只是,情势倒也没有燕帝想的那么悲观。
  “伏准总不会一回吐谷浑就与我们撕破脸面罢?总归眼下我们看穿了他的心思,大燕也就还有厉兵秣马的机会,未必收拾不了区区一个吐谷浑。”李梵清下巴高扬,不以为然,倨傲道。
  作者有话要说: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出自《妙色王求法偈》。感谢在2022-05-17 17:19:58~2022-05-18 2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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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扶持
  “厉兵秣马?”燕帝眸色一黯,“你也瞧见了,此番攻打吐谷浑,我泱泱大燕在这西北小国手上甚至都没讨到好。”
  燕帝说罢,面色凛然,将手中檀香手串扣在了书案上,发出“砰”地一声响,想是怒极。
  李梵清蛾眉轻扬,察言观色,默而不语。
  要她说,论谁人对西北一带最为熟悉,那自然是驻守陇西多年的先晋国公世子虞涌。不论虞涌究竟是真的想要谋反,还是只是旁人的陷害,燕帝的处置都有些操之过急,眼下也就只能落得个无人可用的局面。
  燕帝信奉“攘外必先安内”,可局势瞬息万变,大燕那时的情形显然并不适合此举。更何况,在燕帝的处置下,大燕的“内”也并未安下来,相反如今更是一滩浑水。
  说句大不敬的实话,李梵清觉得这是她父皇自己活该。此事若换了李梵清来处置,她倒是以为,在外敌跟前,虞涌谋反与否根本不重要。
  不过,李梵清也知道,她的这等想法确实也有些事后诸葛。而且,就算她的想法在理,她也不敢直接指出燕帝行事不妥当之处,回头惹了燕帝龙颜大怒,也够她喝一壶的了。
  李梵清斟酌字句,缓声道:“《战国策》也有云,‘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依儿臣看来,既有了这回兵败的经验,便可从中总结教训。”
  “那你又总结了何等教训?说来听听。”
  李梵清恭维道:“自然是要扶持可用的将才,这一点,父皇已然做了。”
  倒也不是李梵清溜须拍马,这确实是其中最关键的一招。既然如今虞涌已被处置,再去追悔已然无用,便只能亡羊补牢。
  沈靖亦出身陇西,亦曾有过奇袭大胜之战,无论如何,可见他确实有为将之才,可堪重用。燕帝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否则不会不追究他兵败之责,反而将宫城禁军交到了他手上。
  “不过,儿臣以为,沈将军输在鄯州,与其说是输给了吐谷浑,倒不如说是输给了秦王。”李梵清一针见血道。
  “沈其南到底根基浅了些。”燕帝道,“虽说朕看重他,也愿意给他机会,可架不住有人眼红,给他使绊子。”
  这个“有人”嘛,李梵清不难想到,首当其中指的就是秦王呗。
  秦王确实是个糊涂人,便是再容不得沈靖,也不该在鄯州给他使绊子。好在吐谷浑当时是元利贞掌权,元利贞不愿与大燕生事端,侥幸逼退沈靖大军后便鸣金收兵了,并未乘胜追击。
  燕帝从前倒是极信赖秦王的,不然也不会把陇西兵权交托到他手上。只可惜秦王权欲熏心,到了那个位置上,再加上身边小人佞臣的撺掇,难免蠢蠢欲动。
  燕帝扶持沈靖上位,一方面是为了陇西有人可用,另一方面也是借机培养心腹,制衡秦王。若是时间允许,燕帝自然会给机会沈靖,让沈靖多加历练,也好在军中树立威信,只是如今看来,陇西情势迫在眉睫,确实只能另寻他法了。
  李梵清嘴角轻弯,也难怪李舜华与卢檀儿母女想拉拢沈宁,也不知她们是如何劝说得动沈宁,让沈宁给自己下药的。
  不过,伏准自己都不追究此事了,李梵清也无需头痛该如何为沈宁遮掩。
  李梵清玩笑道:“只可惜,沈将军只有沈大娘子这一独生女儿。”
  燕帝亦被她逗笑,道:“怎么?若其南有儿子,你便愿意嫁给他儿子么?”
  “笼络而已。”李梵清轻描淡写道,“若沈将军没有妻房,父皇便是要儿臣嫁给他,也不是不可。”
  李梵清并未说谎。她早已不是那个会为了情情爱爱要死要活的李梵清了,如今对她而言,驸马这个位置谁坐又不是坐呢?舍得个驸马之位,能笼络到沈靖,实在是笔再划算不过的买卖了。
  “那朕让你三弟娶其南的女儿做王妃,不是也一样吗?”
  “父皇是想拉拢沈将军,同他做儿女亲家,可不是要与沈将军结仇的。”李梵清促狭一笑。她不信燕帝不知道代王李赓好男风,对着女子都硬不起来。
  除了代王外的皇子年岁皆比沈宁还要小。四皇子要小上两岁,六皇子如今更是十岁都未满。若硬要选的话,四皇子倒是个不错的人选,只可惜四皇子天生体弱,不似长命之相。而且,四皇子母家薛氏一族太过强势,若是燕帝将沈宁赐给四皇子,那薛氏恐怕也会起了替四皇子夺嫡的心思。
  见燕帝不语,李梵清转了转眼眸,悠悠道:“父皇,你是何时开始存了要立儿臣为皇储的心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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