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莫要卖关子,直说就是了,我何时怪过你‘僭越’。”
得了李梵清的恩准,桂舟更是大胆了几分。她附到李梵清耳畔,低声将她的猜想一一同李梵清道来。桂舟将这一番话说罢,还郑重其事地朝李梵清深深点了点头,以佐她的言之凿凿。
李梵清听罢,轻“啧”了一声,眉间转而深锁,面露为难之色。
这倒也不怪李梵清迟钝,她并非没想到是这种可能性。只是,当她有一瞬功夫想到这个可能时,她自己的内心就先替裴玦给否决了去。
要怪只怪裴玦这人平素架子端得太过板正,又高洁如高山千层晶莹雪般不容亵渎。
否则,裴玦中游仙窟那夜,李梵清便不会仅仅只用手替他纾解了。
“……可若我同他提此事,会不会显得我太过,呃……急色?”李梵清一句话说的是磕磕绊绊,支吾了好半晌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末了竟只能用“急色”来形容自己,令得她自己都忍不住发笑。
这下桂舟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她不得不承认,李梵清的担忧不无道理。自家公主“前科”太多,名声在外;而在桂舟看来,驸马这人骨子里却又极是清高,与自家公主乃是南辕北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
桂舟想,就算驸马对自家公主情深似海,可想到这些时,恐怕多少还是心有芥蒂的。
李梵清叹了声:“罢了,又不是明日便和离,此事不急于一时。”这仿佛是她今夜第二次说到类似的话,总将她与裴玦之间的关系寄希望于来日方长。
李梵清回了垂香院,由兰桨与桂舟伺候着更衣洗漱。她这头才从浴房里出来,头发都未绞干,裴玦身边伺候的仆从便来垂香院传话,要请李梵清过澄意堂一趟。
李梵清不由与桂舟对视了一眼,桂舟更是大胆地向李梵清投来了个促狭的眼神,直到被李梵清厉然瞪了回去。
李梵清清了清嗓子,问道:“更深露重,驸马有何要事要请本宫亲自前去?”
那仆从道:“奴婢不知。只知是驸马问了张公公几句话,又着人去西院那边问了话,西院那头回话后,驸马便让奴婢来请公主了。”
李梵清听到“西院”二字,心中已猜到了七八分。西院住的都是李梵清从前那些男宠,虽说现如今也不剩几人,但她到底并未因与裴玦成婚便遣散了他们。
裴玦若是因他们而恼了李梵清,李梵清以为也是情有可原的。
只是眼下她这些男宠还遣散不得。毕竟她还得靠这些男宠给独孤吉等人做幌子呢。
可李梵清转念又一想,裴玦是个聪明人,那副玲珑心肝较之比干都要胜过一筹,当真会因为这等小事便要深更半夜地将她请过去吗?
李梵清散着一头半干的头发,揣着这个问题到了澄意堂。
澄意堂如今比照着垂香院的规制,已扩成了个独门独院的屋苑,在北面新建了小花园。李梵清猜度着裴玦的喜好,还让人在屋后园前植了一片绿竹。
李梵清绕过影壁,才走入院中,便见张得意跪在当中。同时间,屋内也传来人声,似在争执。
李梵清眉心一跳,突然发觉这等场面当真是滑稽万分。她省起从前在宫中时,燕帝也没少在夜半三更处置过后宫之事,不外乎是妃嫔争风吃醋这等鸡毛蒜皮琐事,但三不五时地闹上一回,也确实搅得燕帝极为头痛。
这确实是李梵清头一遭体会到这种后院起火的心情。从前公主府中男宠虽多,但因着李梵清态度强硬,倒是无人敢在公主府后院造次,也就并不存在争风吃醋之事。
看这架势,裴玦这厮才一过府,便摆出了副主母的架势,是要替她整治后院啊。想到此,李梵清唇边笑意也不由更深了些。
“怎么了?”李梵清艰难地将俏脸一板,学着燕帝的模样,故作严肃起来。
“张公公收受贿赂,透露公主行踪,我以为不妥,便着人请公主前来裁夺。”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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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戏言
李梵清轻“唔”了一声,算作回应。
其实她不是不知道西院那些人有打听她行踪的习惯。这等事虽说是被明令禁止的,但即使是在后宫之中,那些宫妃也少不得要打听燕帝的行踪,屡禁不止。日子久了,燕帝大约也觉得,若教这些妃嫔知道他每晚宿在哪,或许也能消停些许,后来索性也就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上行下效,李梵清自然也就学着燕帝对此事的态度,也从未管过这些人如何打听她每夜的去向。
张得意贪财她自然也是知道的,西院那些人每每想探询她的踪迹,都是拿银钱买通张得意才得的消息。毕竟张得意是她身边最得脸的内侍,从他口中得到的消息自然是最确切的。
裴玦见李梵清久未开口,心下已猜到了她对此事的态度。这等事在公主府或许本就是稀松平常之事,甚至本就是李梵清放任自流,有意为之。
裴玦不着痕迹地别过脸去,一颗心沉向深海,不由暗自自讽,这却是显得他似个局外人,多管闲事了。
“本宫知道了。由下月起,张得意罚俸半年;至于萧子山……禁足西院半年罢。”李梵清又看向裴玦,“你们先退下罢,本宫有话要同驸马说。”
承平公主金口玉言,张得意与萧冲不敢求情,此番也只能是自认倒霉。在场之人皆十分知情识趣,懂得察言观色的道理,不等李梵清话音落地,便已向二人行了礼,鱼贯而出。
李梵清坐于主位,抬手示意裴玦也入座,说道:“他们惯了打听我的行迹,这我是知道的。不过如今你来了,想立这个规矩也未尝不可。”
裴玦皱眉道:“规矩倒不是最紧要的。我只是想到先前何訾之事,似乎还没有个结果。”
李梵清亦正色道:“你是指何訾是被谁收买利用?不该是长公主吗?”这事过去了许久,她早默认幕后之人乃是李舜华,倒是未曾细究过何訾究竟是如何从临淄王府手下逃脱的。
“长公主起了算计你的心思,也是在她知道有和亲之事之后,可何訾之事事发却远在二月里。她如何能未卜先知地救下何訾?”裴玦忧道,“如意,看来你树敌良多啊。”
“那你会怕吗?”
裴玦扬眉,不解道:“这话难道不该是我问你的吗?”
李梵清道:“如今你我乃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我当然要问问你会不会怕了。”
“不会。”裴玦定定看着李梵清,“那公主呢?”
李梵清笑答道:“在你回答之前是怕的,但现在不怕了。”
“……为什么?”
“只是怕连累你。”李梵清有意避过裴玦灼人的眼神,“成王败寇,若单是我一个人,我自无所谓输赢。只如今将你牵扯进来,若我输了,连累于你,我会过意不去。”
“你不会输,自然也不会连累于我。”他还藏了半句话未说出口,假使李梵清输了,他亦是心甘情愿被李梵清连累。
“这般笃定?连我自己都没有这样的信心。”李梵清低笑了一声,似在自嘲,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头疼?”裴玦留心到李梵清手中动作,想到她头发未干便被自己匆匆请了来,此刻若是犯了头疼,他心中自是十分过意不去。
李梵清“嗯”了一声,接着道:“想是吹了冷风,稍稍有些痛,我回去歇下睡上一觉便好了。”
裴玦微微点了点头,关切道:“将头发烤干了再歇罢。夜凉风冷,仔细身体,当心着凉。”
李梵清朝他露出个笑容,径直朝屋外走去。
在李梵清与他擦肩之时,他仿佛能闻见她发间桂花头油的香味,带着发丝未干时的湿气,教他想起“冷雨无声湿桂花”,不知是否也是这样一段暗然幽香之气。
李梵清的身影绕过影壁,消失在他视野当中,只那一段桂花暗香还幽幽弥散在夜风之中,教人回味无穷。
裴玦伴着这一缕暗香,与今夜李梵清待他相敬如宾的疏离入了眠。
照寻常人家的礼数,新婚第二日清晨,李梵清作为新妇,本应向舅姑问安行礼。只是李梵清贵为公主,独辟了公主府,府中并无舅姑,也就无须早起行此礼数。
再者说,君臣父子,于裴府而言,承平公主自然是“君”。便是李梵清一辈子都不来裴府问安,裴植与王夫人也不敢说道些什么。
可偏偏第二日一早,李梵清与裴玦二人一同乘车回了宣阳坊裴府,做足了礼数,来向裴植与王夫人问安。
李梵清今日以金篦挽双刀髻,饰以一对赤金宝石莲花簪,鬓边簪有花开□□双色的木芙蓉花。为照应这朵双色木芙蓉,李梵清特选了白云纹上襦配樱粉裙,外罩了件妃色如意团花大袖衫,更衬得她宛若秋日园中芙蓉化形一般,娉婷袅娜。
裴植大约也是没料到李梵清同裴玦会来请安,清早便打马去了凤阁衙门,他二人便只能独给王夫人问安了。
王夫人暗自打量着李梵清,被她外貌惊艳的同时,心中却是五味杂陈。裴玦将自己对李梵清的感情掩饰得极好,即使是作为母亲的王夫人,也是直到那夜夜宴后才知晓,原来裴玦对李梵清情根深种多时。
王夫人不知他二人纠葛与羁绊,只单纯替裴玦、替裴府考虑,就像先前崔妃属意裴素素为代王妃一样,王夫人觉得尚公主未必是好事。
后来,裴玦借了裴素素的名头,请了沈宁过府,又暗示王夫人可以向沈府提亲。王夫人闻言自是一喜,她以为是裴玦想开了,为此还高兴了好一阵子,正要张罗婚事。
只是没想到,兜兜转转,燕帝还是下旨赐了婚,着裴玦尚公主。
王夫人望着眼前一对新人,端看样貌,金女玉童,确实是佳偶天成,天作之合的一对璧人。
而且,这承平公主能在新婚第一日的早晨来向她行礼,已然极大满足了王夫人的虚荣心。加之王夫人见李梵清全然不似传闻中那般倨傲无礼,待她亦是礼数周全,自然也只能笑脸相待,没有太多为难于李梵清。
当然,王夫人便是想为难李梵清,也得掂量掂量李梵清的身份不是?
回程途中,李梵清懒懒靠在马车厢壁上,一副倦眼懒看人,打了个呵欠,含混道:“你母亲仿佛不大喜欢我。”
“嗯。她以为是你强逼于我,自然也就不大喜欢。”裴玦半真半假道。
李梵清见裴玦难得这般不正经,也起了些作怪心思,晃着脑袋便道:“既是我强逼于你,那便要有个‘强逼’的样子。”
“‘强逼’是什么样子?”裴玦认真问道。
这个问题却是将李梵清也问住了。她活了近二十年,都是旁人上赶着迎合于她,还从未强迫过谁。是以,她也说不清,这“强逼”该是个什么样子。
李梵清不由坐过去了些,靠裴玦更近,说道:“假若你当真喜欢沈大,而此刻我向父皇求了赐婚,拆散了你们二人,你待我该当如何?”
裴玦偏过头,望向她眼底。李梵清瞳色似乎比旁人要浅上许多,迎着光时尤甚,如琥珀一般通透澄澈,总教人以为能自她眼底望向心底。
“我未假设过这个问题,回答不出。”
“那你现在假设一下。”李梵清无赖道。
裴玦无声地叹了口气,做出副无可奈何的神情,似乎真的开始思索起李梵清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来。
“我想……”裴玦沉吟道,“会不大高兴罢。”
“没了?只是不高兴吗?不会想报复于我吗?”李梵清却是越说越激动,眉飞色舞地,不知不觉中,她的身子也离裴玦愈发近了。
裴玦发觉了李梵清的靠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道:“报复公主,公主会迁怒旁人的。”
李梵清一哂,裴玦倒是极懂她为人,这的确像是她会做出来的事。
只是话虽如此,李梵清嘴上却万不会承认:“我哪有你说的这般蛮不讲理。”
“公主都‘强逼’于我了,这还不算是‘蛮不讲理’吗?”裴玦忍俊不禁,“公主既问了我会当如何,那公主自己呢?”
李梵清心道不好,这回算是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李梵清也不知其中缘由,总之,她并不愿在裴玦面前再显得娇蛮任性,总觉得要稳重些才好。于是,她便只得装傻充愣,呵呵笑了两声,想将这个话题糊弄过去。
裴玦悠悠道:“李如意,耍无赖可不是什么好秉性。”
“哪有人这般急切地想被‘强逼’啊。”李梵清嘀咕道,“你也容我想想。”
裴玦好整以暇,且等她会想出怎样的说辞来。
“你既会不大高兴,那我便只能哄你高兴咯。”李梵清又故意叹了一声,“只是瞧你这副样子,应不是那般好哄的罢。”
“你且试试,不就知道了?”裴玦再度望向她眼底,才发现,不知何时,李梵清已近在他眼前。
人道海水深,不及眼波半。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冷雨无声湿桂花”:出自唐·王建《十五夜望月寄杜郎中》。
[注2]“人道海水深,不及眼波半”:原文“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出自唐·李冶《相思怨》。
第43章 隔阂
桂舟本以为,打从上回自裴府请安归来后,自家公主与驸马之间的关系该会有些进展。结果后来的两日里,二人再未说上一句话,当真教她大失所望。
今日一早,李梵清与裴玦入宫向燕帝请安,又去往陈贵妃处小坐了片刻。桂舟候在殿外,不知他们谈了些什么,只知最后自家公主又要留在宫中小住,独打发了裴玦一人回去。
桂舟原想向兰桨打听一二,可兰桨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教她也不敢再追问。她性子比起兰桨确实要跳脱轻浮些,可她只是不够稳重,却不是痴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