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引了李梵清入花园中赏景,转头便寻了借口,逃也似的离开。
朱氏走时长舒了口气,李梵清自也不例外。
这秋末冬初,其实无甚景致可赏,红槭叶几已零落殆尽,唯余零星几片红叶形单只影悬于枯枝梢上。
桂舟百无聊赖,终忍不住开口问询道:“公主,方才你究竟同驸马说了什么啊?”她着实未见过稳重如驸马那般的人,面上也能出现那样的神情。
李梵清正伸手攀着一杆梅枝,想细看那一点将开未开的梅苞。听得桂舟发问,她亦是漫不经心道:“没说什么啊。”
她转头深看了桂舟一眼,见桂舟那迫切追问的神情,李梵清招架不住,只得回答她道:“我只是跟他说,我这月月事了了罢了。”
第46章 线索
桂舟听罢,不由向李梵清投去了一个拜服的眼神。她想起方才在马车中,李梵清那副稳如泰山的模样,果然是将驸马玩转在五指山中,拿捏得死死的。
只是教她同兰桨白白担心了好几日。
“风情月趣,也不过花招手段罢了,重要的还是真心。”李梵清幽幽道来。
但其实,她心里却并不完全这样认为。情爱一事说白了还是风月游戏,她在虞让身上狠狠栽过跟头,如今回想起来,自然也从中学得了不少教训。
她与裴玦是心意互许,真心不假,但要想令这份情意长存于二人之间,李梵清以为总少不得些许拿捏人心的手段。
李洮的雅会虽不拘男女之防,但他府中却习惯将男宾与女眷分别招待,她这边厢一入别庄便被朱氏引入了花园,只得逛逛园子,她心下也好奇,不知裴玦那边厢兴着怎样的热闹。
李梵清虽不是风雅乐事中的常客,但在这园子里逛了半晌,也瞧出李洮是个醉心山水之人。他这座别庄处处见钻营,处处藏心机,一花一木,一廊一亭,学得是江南风貌,摹山范水,雕琢得比长安城内的王府要更为精致讲究。
李梵清逛园子时,同几位贵妇打了照面。但想来是李梵清声名在外,加上这些贵妇原也与她并不相熟,贵妇人们向她行礼致意后,便不再与她攀谈。然而她们转头间却又三两成群,叽叽喳喳,倒是无形地将李梵清孤立在了一旁。
若是换作从前,李梵清倒是乐得清静自在,可今日她却是带着目的来的,若不与这些贵妇人们攀扯几句,她如何能打探到消息?
李梵清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似要将这满园脂粉洞穿,最终将目光落在了那如穿花蛱蝶般的紫衣妇人身上。
李梵清断她衣着打扮,猜她应是李洮的侧妃,只不知是不是她想寻的那位白氏。
她依稀记得,当时何訾与李洮侧妃黄氏之间的苟且,便是被这白氏给捅了出来的。
李梵清绕了几步,隔着一壁假山,又细听了一阵,听得旁人对这紫衣妇人的称呼,这才确定紫衣妇人确实是白氏侧妃无疑。
李梵清同裴玦相处日久,多少学得了他的清高秉性,若非情势所迫,她其实也并不大喜听人壁角。只是正当她提步要走时,却忽地听到了自己的名号。
“今儿个来时好似见到了承平公主的车驾?怎地未见到公主其人?”开口的是姗姗来迟的鸿胪寺少卿王矩的夫人张氏。
人多少有些猎奇心性,李梵清自然也不例外,她听得“承平公主”四字,自然而然地便停下了步子,还抬手示意兰桨与桂舟二人噤声。
吐谷浑使馆起火那夜,张氏的丈夫王矩连夜入宫,面见过承平公主。自那夜后,张氏总觉得王矩有些魂不守舍,她心中暗想,莫不是这承平公主闹的!
坊间关于承平公主的花边传闻总事关罗帐之间,也不怪张氏这等妇人总爱往这上头胡思乱想。不过,张氏也的确好奇,坊间将承平公主的美貌传得同那食人精血的妖精似的,这到底是不是言过其实?
恒国公世子妃郑氏闻言挑了挑眉,又哂了哂,给了张氏一个眼神,意思大约是“公主如何看得起我们这些人”。张氏即刻会意,了然点了点头。
不过,李梵清在假山后头,可瞧不见郑氏与张氏之间无声的默契,她只听得张氏恭维白氏道:“公主平素似乎并不大参加咱们这些雅会,说来还是临淄王的面子大。”
说起此事,白氏脸上终于挂不住了,只得苦笑道:“这当中却是有一段故事,只是说来话长。”白氏本以为揭穿了黄氏的丑事,自己在王府后院便可独大,哪知黄氏却是个会偷的,那姘夫竟是承平公主的男宠!
这些平日里闲来无事又碎嘴的贵妇最是喜爱“说来话长”四字。几人围着白氏,如饿狼见着生肉一般,几双眼睛闪着亮光,摩拳擦掌地等着听白氏细说其中故事。
白氏心知,就算她今日不交代清楚来龙去脉,这几个妇人也会在背地里去打听。那可真是什么真真假假的说法都有!白氏思虑再三,转了转眼珠子,还是精简了些细节,隐去了些须避忌的,拣了些关键的,三言两语将黄氏偷人之事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通。
白氏将这事说得是跌宕起伏,李梵清在假山后听得也极为认真,就差给白氏鼓鼓掌了。她心说这白氏做侧妃当真是埋没人才,若是去街头,想必定会是说书的一把好手。
白氏这人极聪明,她话里话外其实并未点破黄氏的姘夫是谁,但偏偏又提起何訾于公主府前闹事之事,中间还穿插着为临淄王喊冤的叹语,最后还猜测李梵清愿意赏脸来临淄王府的原因,只怕是要兴师问罪。
如此一来,便是再蠢笨的人也该知道,这一大圈子的事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
汝阳王妃吴氏摇头叹道:“我倒觉得公主如今不会为一男宠向临淄王发难。”
郑氏掩嘴一笑:“王妃是想说新驸马罢!”她同吴氏一样,觉得白氏这人说话忒夸张,不过她说话便直接了许多。
春日那场雅集,恒国公世子亦在场,回来时便同郑氏提过一嘴裴二郎同承平公主男宠萧冲斗琴之事,还说萧冲输得那叫一个一败涂地。郑氏想来,承平公主定是在那日后便对这裴二郎上了心,不惜使了些手段,也要强逼他作自己的驸马。
她们有眼睛的都看得出,如今承平公主一门心思扑在新驸马身上,哪里还有心思为着一个男宠刁难于临淄王?照郑氏想来,今日这宴会,想来公主也是为着驸马才欣然应允出席的罢。
白氏讪讪一笑,喝了口茶,不再言语。
吴氏碰了碰白氏的手肘,道:“说来也怪。那黄氏昔日里不是挺得临淄王宠爱的吗?怎么好端端地会想着……”吴氏本以为是白氏用了手段陷害黄氏,可白氏能这般大方地讲出来,此举却也不似是白氏的手笔。
白氏何尝没想过这一点?她当时急于拉黄氏下马,想着捉奸在床,便立马着人去禀了王妃朱氏。可事后回想起来,她也觉得此事未免太过顺利了些,就好像有天人相助一般,教她这般顺利地便除了黄氏。
李梵清听了好半晌,本只是想听听这些人会在背后编排她些什么,却不想倒是得到个意外的收获。
她从另一端走出假山,绕到园子后头,隔着一涧清浅溪水,遥望着卧云亭中还在说笑的那几名华服妇人。
李梵清眯了眯眼睛,吩咐兰桨道:“回去让十一查查这位黄侧妃。”她开始怀疑,与何訾有苟且的到底是不是黄侧妃了。
或许说,他不是只与黄氏一人有苟且。
得了这样一条线索,李梵清今日也便再无其他心思。午宴时呈来的炙鹿肉虽也可称赞一句香气逼人,但她山珍海味吃惯,如今闻着觉得也就那么一回事,并没有什么新鲜的。
倒是李洮酿的梅花清酒很是不俗,饮罢唇齿生香。李梵清舌尖不断回味,在心中赞不绝口,心说走时定要让她这侄儿“孝敬”她两坛带回公主府去。
李梵清一直是个极贪杯之人,前几年里又渐渐地将酒量也练了出来,如今说她一句“千杯不醉”也不为过。然而,虽是“千杯不醉”,但于宴饮这样的场合上,总有这样或那样的情况,自少不得要装作不胜酒力。
李梵清于这一事上也极有经验。她今日一直盯着白氏,眼见她借口更衣离席,她很快也低下了头,将抹了胭脂渍的绣帕在面上抹了抹,扮作酒醉模样,跟着白氏往外间去了。
饶是李梵清以为自己跟得算快,可她初来乍到,对李洮这别庄着实是不大熟悉,三两步间便不见了白氏的踪影。
正懊恼跟丢白氏时,李梵清迎面却与裴玦撞上。
男宾与女眷是分开用膳的,所以李梵清与裴玦这一金风玉露之相逢,着实可称得上是千里姻缘一线牵那般的巧合了。
“醉了?”正巧李梵清为白氏懊恼时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又加上她特意抹上的满面红云,裴玦不知她酒量深浅,自以为她是酒醉。
不知怎地,李梵清并未否认,甚至还十分配合地“唔”了一声,脚下踉跄了半步,算作默认。
桂舟哪里能不知道李梵清是真醉还是假醉。只是她忆起今日李梵清同她说的那些个风情月趣的道理,心道这大约又是李梵清拿捏人心的手段,是以也就并未拆穿李梵清在裴玦面前装醉的举动。
桂舟借口去后厨要醒酒汤,逃之夭夭了。
既是装醉,李梵清也就拿出了几分装醉的架势。她见四下再无旁人,索性便软倒在裴玦身上。裴玦想不到她这般无赖,整个人如一滩烂泥一般瘫软在他怀中,也就只得将她打横抱起,就近寻了间屋子,将李梵清安置在榻上,等着桂舟送醒酒汤来。
虽说是装醉,但李梵清也是实打实地饮了大几杯酒下肚的,此际她呼吸吐纳之间酒气与梅香混杂,纵然裴玦并未醉酒,眼下也被她熏出了三分醉意。
裴玦伸手替她理了理鬓间碎发,关切道:“也不知照顾自己,喝得这般醉。”
“她们……她们说我强逼于你,所以你……你整日都没个笑脸。”李梵清磕磕绊绊,半真半假道。
裴玦笑道:“不是你要我同你做戏的吗?”
李梵清打了个酒嗝,嘟囔道:“可是你做得也太真了罢……”
裴玦哭笑不得,只得拍了拍她手背,以作宽慰:“一会儿回去后我便不做戏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不可再生我的气哦。”
裴玦看着她的醉眼,含笑点了点头。裴玦又见她仍是一副醉中迷离的模样,更觉她如今这般实在娇憨,不觉低头俯身,凑到了李梵清眼前。
他将唇缓缓印在了李梵清唇上,将她唇齿间溢出的酒香与梅香悉数含入口中,直到李梵清在他唇上轻轻咬了一口。
裴玦抬起头,懵然看了李梵清一眼,却发现眼前之人哪里还有醉态。
那双杏眼眼神再清明不过。
“咬疼了?”她嘴角噙着丝笑,又故意伸出粉舌,在唇间轻舔了舔。
“你……”裴玦被她捉弄,一时哑然,说不出话来。
李梵清见裴玦吃瘪,更是吃吃笑出了声,一副无赖模样。她笑了好半晌,好容易止住笑意,伸出手指朝裴玦勾了勾,示意他再近前来。
裴玦无奈地觑了她一眼,拂了拂膝头,不情不愿地朝她靠了过去。
李梵清稍稍坐起,一伸手便环住了他脖颈,主动吻上了裴玦的两片薄唇。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蛮甜,祝端午节好。
第47章 欢娱
李梵清唇舌香软,她的吻亦如和风细雨,在裴玦唇间辗转研磨,似要让渡自己的三分醉意于裴玦一般。
裴玦被她吻上时本就带了一丝懵然,眼下被这□□水的轻吻一搅,更是心海激荡,翻起滔天巨浪。
“现在还疼吗?”李梵清恋恋不舍地移开了粉唇,含含糊糊道。
“还疼。”裴玦哑着嗓子,微微倾身,似还贪恋着李梵清唇间那抹余热。
李梵清却是轻“哎”了一声,伸出玉手抵在了自己与裴玦之间:“妾观公子当是目不斜视、坐怀不乱之正人君子。然则妾今日醉酒,公子却要趁人之危么?”李梵清惯爱玩这一套,早已练就张口胡来的本事。
与裴玦折腾的这小半刻,李梵清已是钗斜衫乱。她说话间,胸口亦在微微起伏着,两只雪兔呼之欲出,直教人看得眼热。
裴玦压着眼底那团火,强自镇定道:“不是你当先勾引本公子的吗?”
“妾……妾也是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李梵清作西子捧心状,泫然欲泣,“公子当年说考得功名便回乡迎娶妾身,却不想公子一朝得了官身,便另娶了他人。”
裴玦见她虽是天马行空,一通胡言,但此刻不觉也从中品得了几分趣味,便顺着她的话继续道:“盖因她父亲位高权重,强逼于我。我娶她是别无他法,然则我心中却一直记挂着如意娘。”
李梵清听得“强逼”二字,即刻便出了戏,伸手便在裴玦手背上轻拍了一下,佯怒道:“怎地又是‘强逼’?”
裴玦笑道:“我还以为公主热衷于此道。”
李梵清撇了撇嘴道:“你这般说出来便扫兴了。”
“那如何才能不扫兴?还请公主指教一二。”
“看你表现。”李梵清理了理衣裙,狡黠道,“若表现得好,今夜本公主便亲自指教你。”
裴玦唇角半弯,道了句“谢公主指教”,便也伸手替李梵清扶了扶鬓边步摇。
“我今日听汝阳王妃吴氏与临淄王侧妃白氏叙话,发现了些不寻常。”李梵清从榻上坐起,将自己今日的发现与猜测简要地同裴玦说了说。
“黄氏已死,恐怕也不大好入手。”裴玦凝眉道。
“那你一会儿帮我试探一下临淄王?”
裴玦自然是满口答应,李梵清一喜,便在他唇间轻啄了一下,如奖赏一般。
裴玦归席后,因离席时间略久,还得李洮主动关切了一番,问他可是有何处不适。裴玦自摇了摇头,只说是在园中多走了两步,后又不慎迷了路,这才归得迟了些。李洮既起了话头,裴玦也有了借口,便顺势与他天南海北地攀扯了起来。
回程马车上,李梵清问裴玦道:“他竟主动与你说起何訾之事?”
“不算主动罢。”裴玦回忆道,“我只是试探着问他,为何二月里那次雅集,你会恰好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