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自在——缓步风流
时间:2022-07-18 07:47:44

  如此一来,所谓的一见钟情也就成了穿凿附会之说,再站不住脚。且不说代王对沈宁之情意几分真几分假,只要莲花郎君所言非虚,按他所说,代王就是个十足十心狠手毒之人。同心狠之人谈情?只怕是三岁孩童都觉得荒谬。
  此事起初倒还有些争议。不乏有人以为,莲花郎君出身下贱,兴许就是个攀龙附凤之辈,趁此时机,添油加醋抹黑代王,欲从中赚得好处。
  可一夕之间,这传闻却不知为何惊得京兆尹出了面,当街拿下了几名百姓,扣了个妄议的罪名,各挨了三十大板才放了出来。
  这下反倒更坐实了传闻。众人皆以为,定是代王眼里揉不得沙子,却又拿莲花郎君这等泼皮无赖无可奈何,便只能拿以此事作谈资的百姓出气,不许百姓妄议此事,试图平息风波。
  不过世人不知的是,京兆尹出面干预此事,实是李梵清的手笔,为的就是将这顶帽子给代王扣实。
  再后来,便有沈宁病重、沈靖上折子请求燕帝取消赐婚事。虽说沈靖折子中只说是因为入冬后沈宁病重的缘故,但世人难免会将此事与莲花郎君之事联系到一块,更有甚者索性直接猜想,沈宁这一病定是被莲花郎君气出来的。
  随后,代王入宫,不见宫中收回赐婚旨意;然代王亲登沈府,却被拒之门外……
  于是乎,众人自然而然地得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代王为夺嫡,欲拉拢沈靖,获得沈靖在军中之助力,遂编排自己对沈宁一见钟情之传闻,以此向燕帝求娶沈靖独女沈宁。燕帝虽玉成此事,但毕竟纸包不住火,代王对旧好莲花郎君赶尽杀绝之事终暴露于人前,代王的假面再难维系,可此事却也将本就体弱的沈宁气病。代王不愿婚事取消,几番登门,以权势威逼于沈家,最后终将沈宁活生生逼死。
  李梵清忆起裴玦提点于她的话,他说君者舟也,人者水也;而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此一事中,虽说有李梵清的推波助澜,但她也确实未曾料到,民众之口竟有如此之大的威势,逼得李赓也不敢轻举妄动,当真教她不敢小视。
  灵堂内满目皆白。听说杨夫人早就哭倒了身子,卧床难起;而沈将军于军中亦脱不开身。加之今日本就是停灵的最后一日,前来祭拜的人已是寥寥,故而此刻灵堂中除几名仆婢守灵,再无旁人。
  其实李梵清与沈宁的关系,在外人看来也是存着一层“夺夫之恨”的,如此说来也确实有几分微妙。若是李梵清前来拜祭沈宁之事传了出去,恐怕也少不得被一通编排。
  李梵清步入堂内,面色淡淡,于棺前上了三炷香,便向沈府仆婢询问,关切起杨夫人的情况。
  李梵清自然借口探视杨夫人,绕到了沈府后院,又一路向北,入了沈府东北角的一个小院之中。
  雪日静寂,加上沈府白事,更为这座府邸添了一抹死寂。
  走进院中,李梵清见沈宁的贴身侍婢青蕊正于阶前扫雪,帚穗哗哗,才觉这座小院中有一抹生气。
  青蕊见来人是李梵清,忙撇了扫帚上前向李梵清请安。
  李梵清抬了抬手,示意青蕊不必多礼,问她道:“你家娘子服用密教圣药后可有不妥之处?”
  青蕊道:“回禀公主,奴婢照公主吩咐,将配好的圣药给娘子服下后,娘子便神了般地没了呼吸。换了不知情的人来看,恐怕还以为娘子是真的去了哩!”
  青蕊答非所问,李梵清当她是惊奇这圣药之神奇处,也并未急着打断。
  “不过,我家娘子只是没了呼吸。这几日来,娘子身上依旧温热,面色也红润,不仔细看就像睡着了一般,与那死人是全然不像的。所以,夫人便教我每日都盛一小碗冰块,置于棺木之中;再拿冰块将娘子的手冰一冰,以防代王起疑。”
  李梵清点了点头。她与杨夫人无甚交集,就记得那回在大慈恩寺见过杨夫人一面。李梵清印象中,杨夫人见她时也确实警惕得紧,看得出确实是个小心谨慎的性子。
  她本还怕杨夫人拎不清,在这事上犯糊涂,如此看来,于沈府这头倒可以少一分顾虑了。
  李梵清又叮嘱了青蕊几句,还引了独孤吉与她认了个脸熟,告知青蕊从眼下到明日出殡,独孤吉都会在暗中盯着沈府,自可放下心来。
  入夜,北风啸然而至,似狼嚎鬼泣,呜呜咽咽,拍得窗牖格楞格楞作响。
  承平公主府内灯火未歇,满室通明。独孤吉托独孤哲送来明日出殡的线路图,此刻李梵清就着烛火,正伏案细究。
  独孤哲讲解道:“……明日十一会盯紧代王的人,若有异动,疑棺会先自启夏门出长安,一路往灞上方向去。”疑棺内是他们从义庄寻来的无名尸,若是被李赓发觉,也可借口是替沈宁殉葬的忠仆。
  “明日有雪?”
  独孤哲愣了愣,有些不明就里,却还是点了点头,道:“浑仪监说今夜便会有雪。”
  “既有雪,那便没有不动之理。”李梵清点了点线路图,“可直接让疑棺先出长安,至城南十里亭处,再偷天换日。”
  李赓必定早就看穿沈宁之死有内情,却一直未向李梵清发难,必定是在等这最后一手,等着一击即中。
  李梵清之前也踌躇过,不知李赓会与她斗文还是斗武。若李赓只是怀疑沈宁未死,自可借停灵祭拜之机会前来查验,不必等到出殡途中;可他既已等到了出殡之日,那他打的主意便十分明了了。
  他断定了沈宁是诈死,也就不想再多此一举,不若直接埋伏真沈宁来得干脆。
  若真教李赓截住,那李梵清可是要落了一个大把柄在他手中。
  明日大雪,利设伏,却不利出行。
  看来,今夜会是李梵清的不眠之夜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君者舟也,人者水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出自《孔子家语》。
 
 
第54章 运筹
  垂香院内,灯火夤夜。
  李梵清未有睡意,于案前摆了一局残棋。她并非是在思棋,只是她不知何时起养成了这个习惯罢了。若有何事想不明白,李梵清便摆一局棋,亦或是一局博戏,借着这棋枰之间,方寸山河,来给自己一点提示。
  设局也好,博棋也罢,目的都是为了赢过对方。眼下李梵清乃是进攻之势,而李赓看似落于下乘,可李梵清自己亦明白,这并不代表着她已经稳操胜券。
  棋局之上并无绝对的防守之势,最好的防守一定是进攻。这是李梵清前些时日与裴玦对弈得来的最有用的体悟。每当她以为裴玦落于下风,自己看似已立不败之地时,便是裴玦反败为胜之机。
  裴玦的棋经里从无“防守”一词。他从来都是借攻来守,直杀得李梵清节节败退,直至满盘落索。
  裴玦自己说,他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当然,若是裴玦输了,李梵清自也少不得嘲讽他一句,“困兽犹斗”,尽管李梵清如今还没遇见这样的情况。
  李梵清玉指点在一枚棋子之上,指尖相碰时,如和韵一般,发出有节奏的微响。照这样来说,若她是李赓,要想破这一局棋,其实便不该在沈宁身上再作挣扎了。
  从李赓的角度看,李梵清这头明显已有了全盘部署,已将他重重包围。他想从这一角上找到李梵清的破绽,想突破重围,实属不易。
  李梵清揆情度理,其实这最好的破局之法,是找她身上其他的破绽。
  不过,凡事也有例外。若李赓富有余力,能二者兼顾,对他而言自然是最佳的解法。毕竟,沈宁诈死便是李梵清眼前最大的破绽,若他能从此处击破李梵清,就没理由舍近求远。
  如李赓舍近求远,一心去寻她的其他把柄,最终却一无所获,这般顾此失彼,倒更是得不偿失了。
  输赢生死之局,往往胜败只在一念之差。李梵清总爱孤注一掷,其实她自己亦知道,这赌时赌运,赌司命之神会于此刻青眼于她,着实不是一个好的习惯。
  李梵清思量再三,以为此时确实不可铤而走险,须得做好两手打算。
  那么,除了此番她操纵沈宁诈死之局外,她身上还有什么是李赓可作文章、可拿捏于她的呢?
  李梵清思绪快如飞箭,灵光一现,于笺纸上奋笔疾书,一列列墨字龙腾凤舞,飞扬其间。
  可还不等李梵清写完,只见她笔尖兀地一滞,悬停于笺纸三寸之上,一滴浓黑的墨汁顺着狼毫笔尖滴落于纸上,染上一团乌黑。
  李梵清凝眉,暂且搁下笔,将这张笺纸抽出,揉作一团,一抬手,便朝着炭盆扔了过去。
  她准头极佳,纸团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落入炭盆之中,不过片刻便被炭火火舌吞噬殆尽。
  李梵清重新提笔,不假思索,又飞快地在纸上落笔。
  不多时,待她搁笔写罢,李梵清将笺纸对折,装入了信封。她又烫了蜡,郑重其事地亲封了信函。
  李梵清唤来独孤哲,嘱托他定要于明晨出殡之前,将此密信交托到独孤吉手中,一定要按她信中所写行事。
  独孤吉是在卯时初刻收到独孤哲送来的信函的。饶是他在李梵清身旁多年,也是头一回见她如此慎重,信函上都封了白蜡。
  独孤吉拆了信函,抖出其中的笺纸,是李梵清惯用的玉版纸,上头还染有她屋中惯熏的苏合香气。
  独孤哲读不到信中的内容,不过,他能读懂独孤吉面上闪过的一丝讶然。独孤哲也不由好奇,独孤吉一向是他们当中最稳重之人,是以也最得公主之信赖,这封密信上的内容能让独孤吉观之色变,只怕公主此番确实给了独孤吉不小的压力啊。
  独孤哲送罢密函,便趁着天色未全然光亮,赶回了承平公主府。他刚踏入垂香院时,只见天如铅灰色,沉沉坠坠,终不堪重负,飘下了一片又一片如鹅毛般大的雪片。
  “你送信时,可见到沈府有其他生面孔出入?”李梵清眼眸中有一丝未散的睡意,见独孤哲来,她忙披衣起身,询问他道。
  这段时日独孤吉被她派出,暗中盯着沈府的情况,独孤哲便承担起她与独孤吉之间沟联交通的任务,时常出入沈府。
  若说沈府的“生面孔”,其实也就是李梵清派出去的独孤吉等人。独孤哲略略思索后,便向李梵清摇了摇头。
  李梵清双唇抿成一条直线,若有所思。这般安静,的确不似李赓的作风。
  如若今日是李梵清多想,李赓其实并不会不出手,那于她自然是皆大欢喜;不过,若是李赓的确有后手,那她今日临时改的策略也算是赌对一半了。
  现在就看这剩下的一半是不是如李梵清所料了。
  李梵清转过身,轻轻推开了一角小窗,有北风呼呼然,还有点点飞雪顺着缝隙溜入李梵清指缝之间。
  “那便等着罢。”李梵清淡然道。
  独孤哲心中一团迷雾,有几分讷然。他本就比不得独孤吉聪明,就算先头他看到了李梵清的那封密函,估计也猜不出李梵清口中的“等”到底是在“等”什么。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长安城外,城南十里亭。
  风雪漫天迷人眼,白色的灵幡猎猎翻飞,人马亦难行,遂只得缓下了脚步,于十里亭处稍作歇息。
  独孤吉领着一小队人马,一马当先行在最前。独孤吉见前方沈府的人马已停在十里亭处歇脚,朝身后众人扬了个手势,示意众人于原地待命。
  李梵清今晨命独孤哲送来的密函上其实只有十六个字,写的是:疑棺先出,勿动沈大;城南十里,转道终南。
  饶是独孤吉自诩了解李梵清,第一瞬间也没猜到李梵清此举的用意。
  前八个字他想了想,还能猜到几分。毕竟在这大雪天里,视野有阻,利于埋伏。若李赓的人马想截杀他们一行,夺回沈宁的棺木,自可戳破李梵清替沈宁布下的这一诈死之局。
  可这后八个字,独孤吉却是直到他勒马驻足的这一刻才想了个明白。
  李梵清怕的其实不是他们的计划泄露,李赓的人会埋伏在他们去往洛阳的必经之道上。
  李梵清怕的是李赓调虎离山,直捣黄龙。
  李梵清于终南山间有一处别业,虽是她私产,却也算不得什么秘密。终南山山清水幽,本是夏日里避暑的好去处,可这两三年来,李梵清宁愿在晚庄消夏,也一次未去过终南别业。
  景元九年,教坊司内有罪臣女眷数名,感染时疫,暴毙而亡。教坊司内唯恐时疫传染,被燕帝追责,遂趁夜将罪奴尸首拉出宫闱,随意弃于城郊乱葬岗,再无人问津。
  索性此轮时疫并未闹大,出了教坊司,再无人感染时疫,罪臣女眷之死亦无人再过问。
  这几名罪臣女眷自不是旁人,乃是先晋国公府家中女眷,有晋国公世子夫人及她的两名女儿,还有晋国公世子的弟妇。
  同沈宁一样,她们四人同样也是诈死遁逃。而救下她们的自也不是旁人。
  也唯有承平公主李梵清敢在那样的情境之下,冒大不韪救出她们四人。
  彼时的李梵清甚至还自责过,若是她早早便能派出人马,她是否能救出教坊司中更多的人?若是她早早能洞悉晋国公府的危机,是不是整个晋国公府都不必牺牲?
  休矣。只叹往事不可追。
  晋国公府的这四名女眷被李梵清救出后,便被李梵清安置于她在终南山的别业之中。这几年她之所以不踏足终南别业,除了怕暴露这四人死遁之事,更是因为她自己心中情怯,不敢面对。
  独孤吉被风雪吹迷了双眼,□□之马也被逼退,向后撤了两三步。
  “去终南山。”
  一时间马蹄踏乱雪原,踩出错乱纵横的印痕,坏了这一原铺排似白绢的无暇之景。
  垂香院内,李梵清与瞌睡虫做着最后的抗衡。她再次起身行至窗前,打算借一股北方吹散灵台之间那挥之不散的困倦。
  兰桨倒是来劝过她好几回,说一有消息便会来禀告于她,可李梵清却不敢在这个关头沉入梦乡。
  今日大雪,尤其山中,更不便出行。但李梵清掐算着时间,眼看此刻已近黄昏,觉得便是途中再不便,独孤吉也该从终南山返回长安了。
  随着独孤吉可能归来的时间愈来愈迟,李梵清心中便更是不安。兰桨等人见李梵清阴沉着脸,连晚饭都不曾用,心下也猜到了几分,想来定是今日李梵清的计划出了岔子。
  虽不见有人登门兴师问罪,但眼下还不见独孤吉归来回禀,众人也是暗道不妙。
  几人候在耳房,一时间也是面面相觑,不知该当如何。最终,还是独孤哲心思简单,关心则乱,叩着李梵清的屋门,求见于李梵清。
  “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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