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梵清抬头看了独孤哲一眼,早就洞穿了他的来意,此刻打断他道:“你是打算自告奋勇?”
独孤哲有几分难为情,无奈地摸了摸鼻子,又挠了挠头。
“放心好了。十一是个懂得随机应变的人,眼下他虽未归,可到底也没有坏消息登门。”李梵清淡然道。
独孤哲被李梵清说服,或者说,他更多的是被李梵清眼下这股泰然自若的神情给说服。总之,他觉得李梵清不是个不顾下属生死之人。李梵清之所以有此一答,或许独孤吉当真只是因为被大雪困在了途中而未归呢?
“公主!有人回来了!”
李梵清与独孤哲闻言,双眼俱是一亮。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改过大纲,后面的权谋太乱了,随便看看就好。
第55章 取舍
“这是……?”李梵清步入花厅,只见来人身上狼狈不堪,衣摆处还有斑斑点点的血迹,不由让李梵清为之心惊。
她再一抬头仔细打量,却发现来人并非是暗卫中人,而是此行护送裴玦还乡的裴府家兵。李梵清记得此人是其中为首的那个,似乎是叫作裴寅,她甚至还亲自叮嘱过此人。
李梵清脑海中飞闪过无数的念头,她强压下那些不安,再三暗示自己此刻须得镇定下来,不可自乱阵脚。
“回禀公主……”裴寅欲躬身向李梵清行礼,李梵清连连摆手示意他安坐便是。
李梵清瞥见裴寅左手手臂被一截破布胡乱地包扎着,上头有洇干的殷红色血迹,不由皱了皱眉。她本欲叫兰桨去外头请郎中,可思来想去还是以为不妥,便只让兰桨去喊了外院略通医理的窦姑来,着她为裴寅的伤口先简单处理一二。
李梵清这会儿才有心思听裴寅的禀报。
原来,五日前,裴玦祭祖结束,念着近来连天飞雪,又听说入腊月后更是大雪连绵不断,唯恐赶不回长安陪李梵清过年节,便索性将回程的日程提前,祭祖一结束便踏上了回长安的归程。
然而,前日清晨,他们才过风陵渡,却遇到了山匪拦路。
“山匪?”李梵清诧异道,“便是山匪,也不敢截裴府的车马罢?”
裴寅继续道:“二郎也是这般说的。他说,‘这些人定不是寻常的山匪,只怕来者不善’,便着我先行杀出重围,快马回长安禀报公主,由公主作打算。”
李梵清无声轻笑。她几乎可以想象出,裴玦在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定是一派从容,丝毫不乱的。
“公主,可要向驸马增派援手?”独孤哲立于李梵清身侧,试探问道。
“我们也得有援手可增才行。”李梵清轻喟道,“十一那边还是没有消息?”
张得意自一旁探身而出,答道:“外头有消息,奴婢都会及时禀报公主的。只眼下看来,韦大人那头确实还没有消息传来。”
李梵清半垂着眼帘,只觉如今陷入了两难之境。
眼下这种情况,谁会在途中对裴玦设伏,其实已经十分明了了。只是李梵清确实未曾想到,李赓会有此一手,当真大胆。
按说李赓便是要算计于她,也不该,或者说,他也不敢将这主意打到裴玦的头上。
一则,明面上她与裴玦、与整个裴府的关系都并不和睦,李赓实在无须多此一举离间她与裴氏;二则,裴植在朝中势力亦不容小觑,李赓只要有一步行差踏错,便容易被李梵清反将一军,到最后反而得罪裴植,那便得不偿失。
假若说这些“山匪”当真是李赓的手笔,那他要么看穿了她与裴玦的真实关系,要么便是他有恃无恐,不在乎得罪裴植了。
“……玉郎提早归长安乃是临时起意,便是李赓有心算计,也不该这般快便得了消息,还在途中埋伏了人手。”李梵清思索着,自说自话道,“或是说,因为旁的什么原因,李赓笃定玉郎这几日便会返回长安?”
屋外响起叩门声,原是兰桨领了窦姑前来,替裴寅处理伤口。
窦姑拿着剪子,将裴寅临时包扎的伤口剪开,不出所料,部分皮肉已与布条黏连在了一处,入眼处血肉糜烂,教人不忍观之。
张得意朝裴寅使了个眼色,裴寅会意,起身与窦姑出了花厅,去一旁耳房内处理伤口。
独孤哲对李梵清道:“公主,驸马的安危可耽误不得。不如让属下先去寻十一,与他会合,再往风陵渡方向去,解救驸马?”
李梵清不置可否,似有顾虑,良久后才道:“十一如今在终南别业。近日山中大雪,想来你便是有心要去,亦是寸步难行。我猜,十一他们许是被困山中了。”
众人闻得“终南别业”四字均是一惊。他们都是跟在李梵清身边积年的老人了,只要提到“终南别业”,脑海中自然而然地便会跳出“晋国公府”四个字。只是他们不知,独孤吉明明被李梵清派去盯着沈府了,缘何现在又会在终南别业?
“至于玉郎……”李梵清顿了顿,“若截住他们的确实是山匪,那想必也只是为求财而来,不会有性命之虞。若当真是李赓派出去的人手……那想来他是想拿玉郎要挟了。只是不知,他是想要挟我,还是裴相。”
李梵清言下之意显而易见,众人也都听明白了,此番裴玦倒不至于命在旦夕,只是自家公主须得煞费思量一番。
“先等一等罢。等到明日晌午,若终南别业还没有消息传来,便辛苦十七跑一趟了。”李梵清做了最后的决断。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梵清站起身时,不觉脚下踉跄,身形一晃,幸亏独孤哲立于她身侧,伸手扶了一扶,才不至于教她昏倒在地。
张得意最是警惕,忙询问李梵清可需要请太医来看一看。
李梵清微微摆了摆手,示意他无需小题大做。她昨夜一夜未合过眼,今日白日也只是借零碎的时间小憩了片刻,李梵清以为自己只是睡得少了些,并无需在这大雪日里劳师动众。
只是,当李梵清真的躺回到床榻上时,却发现自己了无睡意。
饶是她先头分析得头头是道,觉得裴玦并不会有危险,觉得独孤吉也是被大雪困在了山中,可万一呢?李梵清翻来覆去,如何能真的入眠呢?
李梵清不知自己是何时睡去的,也可能她根本没有睡着。她分辨不清那些是她零零散散的思绪,还是她断断续续的梦境。
最后,是终南别业的飞鸽传书将李梵清唤醒的。
兰桨将信筒自鸽腿上取下,呈给了李梵清,由李梵清亲启。
李梵清将信筒中那一小卷字条取出、展开,她粗略扫过,上头的确是独孤吉的字迹无疑。那字条上不过两行小字,不消半刻便可读完,可这字条夹在李梵清指间,却已过了半晌。
兰桨只见李梵清坐在床榻上,一动不动,似一尊石雕般。她想上前问询,可她也大约猜到,那字条上恐怕不会是什么好消息,一时间,兰桨也有些不知所措。
李梵清轻叹了一声,将字条卷在了掌心之中,死死攥住。
独孤吉他们确实是被大雪困在了终南别业中,可是困住他们的也不仅仅是大雪。
李赓派了人,将整座终南别业围住了。
这是李梵清自晋国公府倒台后,心头再一次萌生出挫败感。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自己虽有些小聪明,反应也算快,可比起真正有大智慧的人,如裴玦,始终是远远不及的。
便是比起李赓,他精于人心谋算的那方面,李梵清如今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是比不过他的。
李梵清蜷了身子,将脑袋埋于膝间,深深地呼吸着。
焦心劳思,徒乱人意。
李梵清静心细思,李赓与她相争,不过是为了太子之位罢了。可太子之位最后会花落谁家,决定权也并不在李梵清身上。依照燕帝的态度,假若李赓配不上这个太子之位,他自然也不会考虑将皇位传给他。
思及此处,李梵清如被人打通任督二脉,霎时间心海通畅,猛地抬起头来。
其实她一直想错了!李赓针对的从来都不是她,甚至也不是可能成为皇太女的她,他算计的从来都只是皇位,要针对的其实也一直是燕帝。
上回李赓来找她,暗中挑唆她与燕帝的关系,她心中其实也有过动摇。但如今想来,比起李赓,李梵清自然还是要更信赖燕帝。
李梵清在心中将燕帝与李赓的说法重新勾勒,勾出个大致的轮廓。如此一来,的确更能解释这些时日来的情形。
李赓与内卫定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否则无法解释他为何能在燕帝眼皮子底下避过内卫的勘查,但他肯定也不会是如今执掌内卫的那个人。
也就是说,燕帝确实属意过他作继位人选,但后来却改了主意。
以李赓的性格,少不得会对燕帝怀恨在心,说不定也早就在谋划逼宫夺位了。
不然,李梵清着实想不到,他为何会对裴玦动手。如此一来便说得通了。裴植是燕帝的心腹,他既有心逼宫夺位,也就不怕与裴植撕破脸了。
李梵清将这些纷乱的头绪理清,总算缓了口气。虽说此番风波闹得周折,眼看着她亦被李赓逼入了死局,但她眼下摸清了李赓的目的所在,便可有的放矢,也算为她挣得了一线生机。
李赓比她谋得局要大,相较而言,他才是更输不起的那一个。如此,李梵清又有何可惧?
李梵清回想起前日夜里的那一局棋,她确实从中悟出了不少道理,但眼下这最关键的一招,李梵清以为,还是她自李赓身上学来的。
李梵清摊开手掌,字条已被她掌心汗水濡湿,墨字也晕作一团。她拈起这薄薄的字条,将其一撕为二,起身扔进了炭盆之中。
“兰桨,替本宫洗漱更衣。”李梵清唤过兰桨,“不必下帖子,只消给沈府带句话,就说本宫有要事须与左监门卫将军相商。”
李赓想逼她在终南别业与裴玦之间作取舍,要她顾此失彼;那李梵清偏偏要教他知道,她还有足够的底牌,可以不必作取舍。
这两者,她都要保。
第56章 往事
铅云低,飞雪急,连天十里,漫漫无际。
李梵清披一暗银滚绒边风帽,立于院中,与雪天雪色几乎融为一体。
“不知公主今日大驾沈府,微臣来迟。”沈靖昨夜宿在衙门未归,是府中传话说承平公主微服前来,要见沈将军,沈靖这才匆忙赶回了沈府。
却不知为何,沈靖赶回时,这位金昭玉粹的承平公主却立在这大雪天的院中,吹着风雪,还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
沈靖唯恐怠慢李梵清,便要请她入书房内密谈。
李梵清眨了眨眼睛,不知双眼是被风雪迷住,还是她本就忍不住要落下眼泪来。
“你这匾额,是虞子逊写的罢。”李梵清伫立原地,一步未动,只昂首看着那块写有“以书作剑”的匾额。
虞让初学行草时,临得是王右军的帖,但写到最后却渐渐自成一派,一笔一划皆是他自己的风格。这匾上最后一个“剑”字,收笔时如剑锋般锋芒毕露,虽没有落款,但李梵清绝不会认错。
“是微臣多年前得世子赏赐,竟不知,原是大公子所写。”沈靖脸上一副恍然,可心下却不由暗自惊叹李梵清眼力惊人。
或许也不仅仅是眼力惊人。沈靖是知道李梵清曾与虞让有过婚约的,他原只当是燕帝出于朝堂局势的考量,才赐下了婚约。今日沈靖却发现,李梵清与虞让之间,或许并非是简单的政治联姻。
隔着风雪几重,其实沈靖看得并不分明。他不敢确定,李梵清眸间那抹晶莹,是雪花化于她双睫,还是她落下的眼泪。
李梵清抬头,她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沈靖面上划过,却是一语未发,只提步走进了书房。
一个能一眼点破认出罪臣的字迹,一个又堂而皇之地将罪臣所书的牌匾挂在书房之外。李梵清以为自不必与沈靖再打哑谜,可直接开门见山。
“贸然前来,本是本宫的不是,冒昧了。”李梵清取下风帽,“实在是事出紧急,必须求沈将军之援手。”
沈靖自然连连称“不敢”,对李梵清道:“公主为小女辟了一条生路,微臣本就感激不尽。此番公主有所求,微臣自是赴汤蹈火,在所难辞。”说罢,沈靖便要跪下向李梵清叩首。
李梵清伸手,虚扶了他一把。她本就不喜欢这等虚礼,何况她今日前来也并不打算以恩相胁。
“沈大娘子服过密教圣药,七日后自会转醒,届时本宫会亲携她往洛阳暂避。”李梵清瞥见沈靖面上讶色,依然自顾自继续道,“本宫此行往洛阳,暂不知归期。但长安有一要紧事,须交托于将军。”
“公主请讲。”
“本宫于终南山上有一处别业,别业内暂住了四位故人。只是,本宫即将离京,恐怕顾不得她们的安危。便想着,要寻一可交托之人,好好照看。”
沈靖闻言一凛。能得李梵清冒风雪前来交托的故人,身份定然非等闲。
见沈靖不语,李梵清唇边一笑,故意问道:“沈将军不问问,这‘故人’是个什么身份?还是说,其实沈将军心里已经猜到了几分?”
沈靖沉吟片刻,索性也直白猜道:“……是,晋国公府故人罢?”
“将军待晋国公世子,亦是一片赤胆忠心。故而非是将军,本宫不敢交托。”李梵清恭维他道。
“公主言重了。”提起虞涌,沈靖眼周也不由地微微泛红,“当年世子被奸人所陷害,微臣立过誓,定要替世子、替晋国公府沉冤昭雪!幸而上苍有眼,国公府还有人幸存于世,微臣自当义不容辞!”
“本宫自会替晋国公府,挣回公道。”李梵清亦郑重道,“将军笃定先世子被奸人所陷害,可是有何不为人知的线索?”
“……并无。”沈靖叹道,“世子治军虽严,赏罚分明,但待我们这班亲信一向极好。朝中说,世子乃是因身边亲卫口供及书信,坐实了通敌叛国的罪名,这如何可能!”
李梵清道:“本宫近来倒是有一猜测。正想说与将军,让将军帮忙参谋一二。”
沈靖被李梵清吊起了胃口,自然点头,甚至有些迫不及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