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的森冷霎时破碎,他呆呆的看向阮老头,“你说什么?什么赶出皇子府?”
他怎么舍得把小花呆赶出去?
绣荷不是说,只是担心小花呆被欺负,故而将她送回家玩几天吗?
阮老头也懵了:“难道,难道不是吗?小花呆被送回村,衣裳细软都带着,这都七八日了,也没人接她回去……她这不是被贵人嫌弃,给赶出来了吗?”
“……”
一瞬间,三皇子心中的恼怒烟消云散。
他仿佛明白了什么。
小花呆一定是误会了。
她以为那两个女人入了府,府中便没有了她的容身之地。
恰巧绣荷又让她回家,而他耽误了行程,没有及时来接她回府,小花呆一定以为,自己被他舍弃了。
小花呆这些日子,一定肝肠寸断,伤心欲绝!
是他不好,是他来晚了!
“小花呆人在哪?”三皇子急忙问,他定要将她抱入怀中,好好安抚才是。
“小花呆一早就出门了。她去了村外山坡上,她在那里种了两株山茶花。”阮老头急忙解释。
三皇子顾不得从容优雅,转身就往外跑。
他现实恨不得马上见到小花呆,一时一刻都等不了了!
……
宋明安置好马匹,正往阮老头家走,瞧见三皇子健步如飞,惊得目瞪口呆。
三皇子一贯优雅淡然,从来是不慌不忙,鲜少这样慌慌张张的。
“殿下,您这是……”
三皇子这会儿没工夫理会宋明,他一溜烟向东出了村,而后往村外小山坡那边跑。
此时一轮淡黄日头,正从东面山坡缓缓升起。
秦琰行迎着晨光,跑上小山坡,四顾一瞧,只见小山坡另一面,小花呆一身淡粉衣裙,正坐于老梨树下。
她背靠梨树,双眼轻闭,也不知是醒是睡。晨光熹微中,她若不沾凡尘的仙子,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她身边不远处,种了两颗一尺多高小矮树,这大约就是阮老头说的山茶花。
秦琰行放轻脚步,走了过去,他在小花呆身边坐下,神色轻和,目光柔软,他刚想喊她,却瞧见她眼角溢一点泪。
她哭了。
秦琰行霎时心如针扎,他连忙轻声道,“小昙,我来了。”
小花呆身子一颤。
她方才半睡半醒之间,又梦到了刀光剑影的那一夜。
她依稀记起,自己喊那妇人阿娘,那妇人为护她逃走,被人一剑穿心。
一个姐姐带她逃了出来,叮嘱她一定要活下去:
“小姐,回南月,将这一切告诉王上!”
一股沉闷难言的痛楚从心头升起,小花呆不由得流了泪。
听到秦琰行的声音,小花呆倏地睁开眼,便瞧见秦琰行正坐在她跟前,他望着她,神色有些怪。
似是担忧,又像是怜爱。
小花呆抬头望着秦琰行,她眼中含泪,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秦琰行只觉得一颗心都要碎了。
他伸手为她拭泪,轻声道,“小花呆,别哭了,是我不好,让你委屈了。”
小花呆神色迷茫。
委屈?
什么委屈?
秦琰行叹气,“唉,我哪里知道,我才走几日,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别伤心,也别生气,从此以后,我再也……”
小花呆吸了吸鼻子,脑袋一歪,“殿下,我没有伤心,也没有生气啊。”
秦琰行正要倾诉衷肠,霎时怔住。
“不,不伤心?你难道不是以为我不要你了,所以哭了?”
小花呆神色越发懵懂,“啊?你不要我了吗?”
秦琰行低头望着小花呆,她此时神色是迷茫的,却并无伤痛。
仿佛——
她并不在意,被他舍弃。
秦琰行心中隐隐生出一股不妙。他握紧拳头,“我若是真不要你了?”
小花呆抿抿嘴,“哦,那我就跟以前一样呗,陪着阮爹爹、阮大娘种花。”
“……”
秦琰行差点咬碎牙,他回过味来。
原来,只有那对老夫妇以为小花呆被他舍弃,而小花呆自个儿,压根没有这么想。
她对他,似乎无半分留恋。
“那你刚才哭什么?”他压制着心中的不快,故作平静问。
“我,我想到了我去世的阿娘。”小花呆低头道,神色有些难过。
“……”
原来,她哭不是为了他。
秦琰行猛地起身,冷冷道:“府中花草离不开你,跟我回去吧。”
小花呆哦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
而后她对那两株山茶花道:“你们好好在这儿,我会让阮爹爹、阮大娘照顾你们的。下回休假,我再来看你们呀。”
和花儿告别后,小花呆跟上了秦琰行。
秦琰行走在前头,他放慢脚步,忽然转身看向小花呆,状似不经意问:
“对了,我听绣荷说,那新来的两个侍女好像对你不好?”
秦琰行等着小花呆告状。
小花呆抿着唇,轻轻摇头,“我没什么的。”
她说着,抬头看向秦琰行,目光有些同情与担忧,“只是……”
“只是什么?”秦琰行急忙问,他心中暗喜,这丫头若是知道拈酸吃醋,那也不错。
小花呆语气忧愁,“只是,辛苦殿下了。”
?
秦琰行一头雾水,“什么叫,辛苦我了?”
小花呆满脸同情:“沁芳姐姐、沁华姐姐有点儿凶。可殿下却要和她们相伴一生。殿下您别难过,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没关系的。”
秦琰行气得头发晕:原来,小花呆没有吃醋委屈,反而同情起他来了!
他对小花呆怒目而视:“谁要和她们相伴一生了,你真是跟木头!”
他一甩袖子,大步离去。
回头见小花呆还在那发懵,大喊一声,“跟上,跟我回府!”
怒气冲冲的三皇子带着小花呆绕到村口,正巧碰上蒋安和李全架着马车赶来。
三皇子跳上马车,回头一瞧,却见小花呆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
“快进来。”
他冷声道,随后对蒋安道:“你去阮老头家,告诉他们,不许给小花呆说亲!”
蒋安一脸震惊。
小花呆说亲了?
这阮老头,怎么敢?
……
小花呆钻进了马车,只见三皇子脸色清冷,小花呆不晓得他为何生气,有些疑惑。
不过她并不多想,只是惦记着那两株山茶花,心中不舍。
小花呆正忧愁着,却发现三皇子一直在瞪她。
小花呆心中叹气:看来,三皇子的小脾气又发作了。
她是不是应该安抚他?谁让他是贵人呢?
“殿下,您生气了?”
三皇子哼了一声,那可不是。
“你为什么生气呀?”
三皇子瞪小花呆:“你说呢?”
“……”小花呆拨弄着自己的手指,她哪儿知道。
三皇子握拳,深呼吸,而后道:“你想嫁人了?”
“啊?”小花呆一脸迷茫,她从未想过嫁人。
“没有呀。我不想嫁人,我只想与花儿相伴。”
人心难测,唯有花草,从不负人。
她只愿,与花草相伴一生。
闻言,三皇子一口浊气吐出心底顿时松快了许多。
还好,至少她从未想过嫁给别人。
她如今对他还没有情,但没关系,她愿与花草长伴一生,他愿与她长伴一生。
日久总能生情。
想到这儿,三皇子不再气恼,他眉目舒展,冲着小花呆微微一笑,“饿了吗?”
小花呆点头。
三皇子指了指木几上的红木雕花食盒,“打开看看,都是你喜欢的。”
一早出门前,三皇子便吩咐绣荷准备了吃食。
有笋肉馒头、水晶虾饺、南瓜蜜枣饼、十味馄饨等,听绣荷说,这些都是小花呆爱吃的。
这丫头,倒是不挑食。
小花呆真有些饿了,她连忙打开食盒,瞧见里面好吃的,顿时笑眯了眼睛:
“谢殿下!”
三皇子目光落在小花呆脸上,唇角不自觉扬起,“吃吧。”
绣荷的动作很快,待三皇子回府,后院柴房已经收拾好了。
原本柴房的门已经被砖头封了,并在柴房后墙新开了一处门,此门面对竹林而开,若要进出此屋,必须绕道府中东北角处,穿过竹林,再进入屋中。
回了听香院,小花呆连忙先去两个花圃、花架处,和各色花儿打了招呼后,又赶紧小跑去了花房。
七八日没瞧见雪昙,小花呆心里惦记得很。
她见雪昙花苞已经微微张开,显然开花在即,心中欢喜。
曹掌柜说,长幽雪昙是长明王子培育出的昙花,可以一整夜绽放。
小花呆心中满是期待,届时花开,她一定要陪伴雪昙一整夜。
小花呆和雪昙絮叨了几句,又去了后院。
她发现小厨房边的柴房大变样,十分纳闷。
小花呆跑到小厨房廊庑下,问正在择菜的李厨子,“李伯伯,这是怎么回事啊?”她指着柴房问。
李厨子哈哈笑,“沁芳和沁华姑娘,以后就住那儿了。”
小花呆迷糊,她们怎么这柴房呢?
而且柴房的门,怎么还被封上了。
“可,这没有门了啊,她们怎么进出?”小花呆不解。
李厨子不知该如何解释,笑着挠头,正巧绣荷经过,笑道:“小花呆,你这就不懂了。沁芳、沁华姑娘和我们不同。她们擅音律,喜欢和竹林相伴。殿下将柴房后面开了一个小门,正对竹林,如此,她们便可日夜赏竹了。”
小花呆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殿下真是大好人。
而且,殿下……还挺心疼他的两个侍妾的。
……
是夜。
天将黑未黑,小花呆用了晚食,洗浴后,便去了前院。
她抬头看天,见空中只有丝丝缕缕薄云,冰轮在半亮的空中如玉。
小花呆抿唇一笑,太好了,今夜无雨,她可以把雪昙搬出来晒月光了。
小花呆连忙卷起袖子,抱起了花盆,将花盆搬到外头。
长幽雪昙一株高近三尺,根茎繁复,故而栽种的花盆也大。花盆直径一尺有余。一盆花连泥带土,足足有四五十斤。
小花呆虽力气不小,可抱着这么大的花盆也是吃力,她气喘吁吁的将一盆花搬到院中,累得弯着腰喘气。
秦琰行在屋内,瞧见她这般连忙出去,“小花呆,你这是做什么?不是你说此雪昙不喜日光曝晒,养在花房窗下正正好?”
小花呆缓了半天,这才直起腰回话,“雪昙不喜日晒,却喜欢月光呀。”
秦琰行抬头望天,此时天色微暗,月魄已在东边,清辉渐现。
他收回目光,又望向小花呆,目中带笑,“不错,月下赏昙,人生快事。我帮你。”
秦琰行于是也跟着小花呆,去花房搬雪昙。
当秦琰行搬起一盆花,才惊觉其重量。
即便他身为男子,又有武艺在身,也觉得这一盆昙花搬着不轻松,再看看小花呆,她娇小身姿,居然也能搬得动。
顿时,秦琰行望着小花呆的神色复杂起来:“小花呆,你好大的力气啊。”
小花呆点头,“嗯,我饭量大,自然力气大。不然可不就白吃了吗?”
“……”
还真没白吃。
秦琰行和小花呆费了有些功夫,才将八株长幽雪昙搬入院中。
见小花呆热得满头大汗,秦琰行招呼她,“进来喝凉饮。”
凉饮?
小花呆一听,顿时眸色发亮。
先前她听李伯伯说,那绿豆汤冰镇后爽口,也不知是什么味儿。
见她这样,秦琰行哪里不明白,他冲她招手,“进来吧,有酸梅汁,紫苏饮、冰雪荔枝膏,想不想尝尝?”
小花呆不再犹豫,跟着秦琰行进了屋。
两人先后净了手,三皇子指着桌上的一只方形木盒道,“凉饮在里头,自己取。”
小花呆打开木盒,一阵冰寒之气扑来。
木盒四面都放了冰块,里面分了四小格,每只格子里装了一只茶盏。小花呆取了其中一盏,打开一瞧,是酸梅汁。
她瞧了一眼秦琰行,见他正笑着看自己,便没有再犹豫,捧着茶盏喝了起来。
冰冰凉凉,酸酸甜甜,真好喝。
小花呆小口小口喝完酸梅汁,三皇子又取出荔枝膏让她吃。
秦琰行见她吃得畅快,心情愉悦,比自己吃着还高兴,他站在窗边,不经意望向窗外,瞧见月华下,有一株雪昙上的昙花似乎在慢慢绽放。
“昙花开了。”秦琰行看向小花呆,眉眼间尽是温柔。
小花呆一听,连忙几口将荔枝膏吃光,提着裙子就往外跑。
她跑到院中一瞧,果然见一株昙花上,其中一朵花苞绽开了一小半。
花瓣白如雪,清辉下泛着白莹莹的光。
小花呆连忙搬来两个小木凳,搁在院中。
她坐下后,回头望着站在屋舍前的秦琰行,冲他招手,笑得灿烂,“殿下,快来呀。”
秦琰行不动,只是挑眉:“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