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堰看出宋檀在生气,他不甘地道:“谁叫她让你去给人送饼的?她没腿吗?还是没手?再不济让我去送也成啊。”
宋檀微怔住,没想到赵堰还在计较这事儿,“但你也不至于把气洒在鸟什么吧。”
而这边的杨栾絮一听,吓得小脸惨白,“赵堰哥,你,怎么知道的?”
赵堰没答杨栾絮的话,反倒是摆着长辈架子的模样,一句一句说:“你说你,小姑娘家家的,学什么不学好,偏偏学着这些,年纪小小就想嫁人了?”
杨栾絮让宋檀去送东西,最主要原因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此事,现下被赵堰如此一说,内心实在委屈,“我十五岁了。”
“十五岁也还小。”赵堰这边被宋檀问得郁闷,对杨栾絮说出的话语里,没带好气。
杨栾絮在这边吃了撇,赌气抱着小绿毛头也不回地跑回了自己的铺子上,她一点儿都不想和赵堰再讲话了。
宋檀不悦地戳了戳赵堰的手腕,“你跟她置什么气?”
赵堰一天天的,除了给她惹事,就还是给她惹事。
赵堰还是那副略带不屑的答话,“她不找你不就没事?”
“那你自己呢?”
赵堰没听明白,他问:“什么?”
宋檀红了眼眶地说:“那如果你走了呢?我怎么办?”
赵堰无声地张了张口,这个问题,他好像确实是没想过。
如今被一问到,他才发现,其实最让他下不去决定的,是在宋檀这边。
万一他当真不能回来呢。
第42章 、咬他
直至太阳完全落下山, 二人收拾了东西回家,整条路上安安静静,谁都没怎么开口, 就连向来大大咧咧、天塌下来了都不是事儿的赵堰也变得少话。
赵堰走在宋檀的身侧, 他偷偷地、小心翼翼地偏过头去, 宋檀半垂着头走路,从他的这个方向望去, 他甚至能看见宋檀的眼睫一扇一扇,很是好看。
恰时暗黄霞光还残留有半点染在天际,余晖温柔, 打在人的身上, 像是给人渡上一层薄薄的光晕, 发丝偏金。
赵堰看宋檀看得有些眼花,他正过头,揉了揉眼。
打从心底第一回 ,赵堰知道忧愁为何物。
要知道, 多年前,他面对着酒鬼老爹给他留下的一大堆烂摊子时,都没这般过, 不过就咬一咬牙的事情,能有多难, 半年不行就一年,若是一年再不行,那就两年, 日子总能起来。
可现在, 他着实想不出了。
不单单只是好不容易娶了个媳妇儿, 便要分隔两地的难受, 还有来自更深处的,但要他自个儿深剖了去想,又想不出来,唯有干叹气。
宋檀的背脊始终挺直,发上的一只朱钗静静垂着,单单看去,的确看不出任何错。
但宋檀藏在袖中的一双手一直攥紧,片刻的松懈也未曾有过。
就在赵堰以为宋檀要一直不与他说话时,宋檀却忽地轻声开了口。
“赵堰。”宋檀的清淡目光没有偏移过半点,像是仍将注意力放在前方的碎石小道上。
赵堰一下来了精神,媳妇儿终于肯和他说话了,他连忙答话,跟个像是回光返照了一般,“诶,我在呢。”
宋檀放缓步子,再一停顿住,“你是真的想去?”
“有点吧。”赵堰扣了扣脑袋,听见宋檀问的话,他感觉自己像是下了一趟油锅。
怎么翻面都得被油炸,可疼了。
宋檀紧紧拎住绣帕,若是帕子是用纸做的,这会儿准是被她揉都要揉得断碎。
听见赵堰的答话,宋檀眼睫轻忽一颤,她重重咬住下唇,她能怎么办?
难不成一哭二闹三上吊,就为了拦住赵堰让他不要去?
她真的想不通,赵堰为何偏偏要选择这条路,其他的每条路,哪个不比参军容易的?
叫他念书念不进去,当真喜欢去那刀剑不长眼的战场上打打杀杀?不怕疼的吗?
纵然在短短一瞬,宋檀想了许多许多参军不值得的事儿,但,一想到在宁吴府赵堰所说的其实在五年前他便已经想去军营了,她又能以着什么样的身份叫他放弃。
如果没有她,赵堰在看到征兵启示的时候,怕是连思考也不会思考,当场跑去报大名摁红手印,以他的性子,定还会再狠狠吹嘘一番,逢人炫耀。
哪儿又还会像此时这般?
思及此,宋檀呼出一气,“你们什么时候走?”
“啊?”愣住的赵堰差点没有从“你们”两个字里反应过来,等他隐隐约约猜测到宋檀这是松了口的意思,宋檀早就侧过了身,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她不喜欢他说谎话。
宋檀微微扬着头,整张素净白皙的小脸露出来,赵堰在那一瞬甚至能看到宋檀脸上极其细小的茸毛,在远处霞光的照射下,更添温柔意。
赵堰喉间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故作轻松地说:“还早着呢,我听那个打锣的官差说,这次只是杨将军先提出来备着的,现下世道太平,就拿咱们淮武郡来说,唯一的一点闹腾事儿也就是大街上会有两三个不长眼的小偷罢了,哪儿会说打仗就明日必须得打仗的,说不定我们这些人也就是在校场练练兵,不会当真很快去的。”
宋檀像是没听见赵堰说的一大堆不以为意话,她不改语气,又问,“什么时候?”
“还没说具体的。”
“到底什么时候。”
赵堰装不下去,眼睛里也像是被抽走了光,他答:“应该是开春吧。”
宋檀敛下眉,小声跟着念了一遍。
开春?那就是明年二三月了。
可眼下,也到了十二月了。
不管如何算,连三个月的时间也没有。
赵堰就这么看见宋檀的脑袋是越垂越下去,他能看见她脖间的红色小痣,红得惹他的眼,他依稀能记得上回夜里唇角触碰过时的感觉。
“宋檀。”赵堰低声唤,他往上提了提嘴角,“没那么快呢,就只他们说说罢了,万一……”
宋檀踮脚,堵住赵堰叽叽喳喳的嘴。
砰的一声,赵堰的脑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怦然之间炸开。
上回,就是上回,他在大街上亲她,还把她弄哭来着了,说他不懂羞。今日,今日,媳妇儿竟然主动了,主动了!
嘚瑟的赵堰没来得及自己这个做男人的主动,双手将将放到宋檀的腰上,指尖触及到她腰上的两个腰窝,唇上猛地一疼。
血腥味散开,宋檀松开手,眼底不知何时染上薄薄的一层水雾,她依旧是微微扬起头的模样,她道:“若是你没有回来,我就重新找个人嫁了,保准比你好一百倍。”
赵堰望着宋檀带了点点倔强之色的小脸,怔怔伸手触碰自己唇上的口子,指腹在染上鲜红血色,他像是丝毫感受不到。
赵堰脑中响起的是淮武郡里一代一代往下传下来的习俗,刚成亲的小两口,不论何种原因,三年内不许和离,除非丧偶。
赵堰的脑子嗡的一声,他舔了舔自己唇上的口子,血腥味从口腔之中散开的同时,他道:“不会的。”
“我会回来的。”赵堰再次如坚定般地对宋檀道。
宋檀眼睫轻颤,轻声“嗯”了声,并未答话。
-
没个两三日,赵堰真去了校场之上。
宋檀一开始不想去管他,反正路是他自己选的,也是他自己要走的,他累与不累,与她有何关。
不过杨栾絮在听说了赵堰要去参军的事情,惊讶过后的,再怎还是有点点小难过。
尽管三日前赵堰才拔了她小绿毛的毛还数落了她一顿吧,过去的一些年里,赵堰还是替她背了一些黑锅的。
“宋檀,你就当真舍得?”杨栾絮问,在她认识的所有人里,除了赵堰,就没有一个人想要去参军的。
宋檀正伤感,赵堰若是真要走了,这铺子肯定不能再继续做下去,她一个弱女子,总不可能像赵堰往常一般挥刀割肉吧。
“他自己要去的,这几天在里面累着了,熬不下来,自己就又会回来了。”宋檀说,不知是心中原本有点儿气在,还是始终不信赵堰会上战场,于她心里,总觉得赵堰不大可能会就这般走。
杨栾絮想了半晌,估摸着道:“应该不会吧,我还没见过赵堰喊苦的时候。”
自她有记忆来,跟着杨父来到江水巷已是五六年前,那时她太小,做不得活儿,基本上就是背着小手瞎溜达,认识了赵堰与赵曼,整日跟在人后头,是真没见过赵堰言苦。
宋檀望了会儿天,今日天气好,饶是在冬日里,太阳还是足,万里无云,也不知道赵堰在校场里会被晒得怎么样。
他平日里就是拿刀的,大约,在校场里面,拿刀的时候,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吧。
杨栾絮见宋檀托腮蹙眉不知在想些什么,她乐道:“宋檀,不如你去看看赵堰哥?”
“看?怎么看?”
“就是进去看看,午时他们应该会休息的,总不可能连一个白日里吃饭的休息时间也没有吧,你就进去说是给赵堰哥送饭的,随带进去看看就行了。”杨栾絮道。
宋檀坐直了身子,“我可能进不去吧。”
杨栾絮一拍大腿,机灵得很,“你当淮武郡同你们京城一样,样样戒备森严?就拿上回官府的事情来说,是不是有些流程都还没办好,直接先斩后奏。说得好听那叫咱们的郡守老爷通情达理,想着先将咱们小老百姓的事情办好办妥,不能激起民愤,要以民为大。可说得难听了,就是那群当小官儿的懒,不愿在这种过场上面下功夫。”
宋檀没怎么听说过淮武郡的事情,听得最多的消息,顶多了也是昨年宋泰清和秦佩杉决定搬到这里来时,提的一句,这里离京城远、是非少,免得再惹一身的祸事。
今日,宋檀再一听起杨栾絮提起,眼睛里装满了疑惑,“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就是淮武郡小,反正上头的人也管不着,这里当官儿的自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愿多事。只要我们这些小百姓高兴,他们是不会太计较一些过场的。”杨栾絮化繁为简地解释给宋檀听,末了再添上一句,“不信你待会儿午时去给赵堰哥送送饭,保准不会拦你。”
宋檀闻言,并没有感到好多少,她垂下头道:“不想去。”
“为什么啊?你就不去看看赵堰哥?”杨栾絮问,宋檀可一点儿也不会心疼人,若是她,肯定跑得比谁都快。
宋檀抿了抿唇,“我太不会。”
“什么?”杨栾絮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再问了一遍,“一点儿都不会?”
宋檀像是维护自己最后的脸面,纠正道:“其实还是会一点儿的,只是不怎么,好吃。”
“这简单吧,没事儿,只要能吃下去就行了。”杨栾絮重新燃起了斗志。
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喜欢的人做出来的东西,只要不是太差劲,赵堰哥还是喜欢的吧。
宋檀想了许久,碍于杨栾絮的灼灼眼神顶在头上,她勉为其难似地点了点头,“我尽量试试吧。”
作者有话说:
抱歉抱歉,来晚了,这章给宝们发一波红包,晚安~
第43章 、垫着
于是午时半刻刚过, 宋檀果真提上食盒去了校场之上。
她方至,耳畔传来声声震耳吼声,抬目望去, 斜前方的位置处乌压压的一片, 是士兵还未解散。
宋檀估摸着赵堰他们怕是等也等不了多大一会儿, 倒不如她自己一个人先在原地站会儿。
如杨栾絮所说,淮武郡不同于京城, 要是在京城,这种地方哪儿会允许她们这种小百姓靠近,隔了百来步就有握了刀的士兵拦住不让进。
而淮武郡这里, 整座校场破破旧旧的, 占地面积小, 戒备完全不能与京城相比不说,铁栏外面,还站有同宋檀一样来给待在校场里面的自家人送东西的人。
宋檀站在树荫下,瞥见旁边站了个比她年纪莫约要打上个两三岁的女子, 她再往身后挪了挪了步子,多空一点位置出来。
足足一炷香的时间,宋檀站在树荫下, 额上沁出了几滴薄汗,随着一道响亮的吹锣声响起, 校场里边才算结束上半日的训练。
周遭方才和她一同站着的人皆是相继往里走去,像是对这里轻车熟路,宋檀没来过这种地方, 唯有跟在别人的身后。
可里面的人多, 宋檀进去后, 一时发难, 从外面看校场不大,可若真要在几百人里找出一人,当真不大可能。
宋檀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脚底发酸,正午的日头又晒,她实打实地不想继续了。
赵堰自个儿能看见她,就吃,看不到就不吃算了。
美人不管在哪儿总是要多吸引一点别人的停驻目光,何况是在满是男人的校场里面。
这边的赵堰累得很,在校场里训练可比他在江水巷卖猪肉累得多了,整整三个时辰下来,他连手也不想抬一下。
他在铺满了整齐一排干草堆的长木廊之下,随手选了块儿还算干净的草堆坐躺下,双手枕在脑后,仰头望天,一条腿又搭悠在另一条腿的膝上,将随性二字演示得淋漓尽致。
赵堰的嘴里还叼了根草,像是不知在想些什么。
别说,前几日他与宋檀一同从江水巷回家去,他与宋檀说的是,他并不是太想去当大英雄、做大将军。但今日挨训时,他瞥见负手站于不远处高台之上、穿了一身银灰色铠甲的杨大将军,他是打心底里敬佩。
一身铠甲,多威风啊,光是看起来就像是大人物,不像他,别人看见他了,也就叫一声“那个卖猪肉”的。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啧,还是老话说得对。
赵堰眯了眯眼,仿佛上半日身上受的苦都不叫苦,全是舒服来着了。
蓦地,坐在长廊下休憩的人群里不知是谁指着远处说了句,“那是来找谁的?咱们这个破地方还能有长得这么好看的人?”
沉浸在未来即将取得辉煌大业的赵堰听见众人的声音,浅浅跟着扭了下头,心里想的却是,怎么不能有啊?他媳妇儿不就是吗?长得比谁都要好看,跟天上仙女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