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阳侯府先祖在代宗一朝立下过大功,代宗便破例封了异姓王。
可那时没定下世袭罔替的规矩,传了这么几代,天子也换了几个,自然不如从前。
异姓侯爵,还是式微的侯府,在天子近臣跟前也要矮一头。
更遑论关府一门皆掌实权,关静姝外祖更是彼时太子太师,虽只是虚职,却极受尊崇。日后若是太子继位,更是了不得。
所以关府并不想嫁女。
可碍于圣旨,即便关母如何哭闹,关父也只能带着不舍将女儿嫁过去。
“我原以为,那都阳侯府亲自向先帝求娶,定然会对你千好万好。”长公主想到往岁的那些事,便嘴快说了句,“可不料,那宁成业不把你当回事,整日家不归府,将你一人撩在侯府中,更是因着那外……”
说到这儿,长公主似乎意识到什么,骤然收声,末了还特意看了关静姝一眼,在确定对方没听见她最后那句后,才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好险。
她差点就说漏嘴了。
好在自己及时想到了。
只怪那宁成业太过混账,只要一提及他,长公主便不自觉地想骂人。
幸而关静姝眼下的泰半精力都放在了在她膝上撒娇打滚的团团,也就没怎么注意长公主方才说了什么,只是在听见对方骤然停下后,顺着问了句。
“殿下才刚似乎有什么想说的?”
“没有。”长公主摆摆手,“只是感慨你成婚后的变化罢了。”
她说着环视了下四周,看着这被人精心复原出来的小院子,长公主顿了顿才道。
“今天的院子,你满意吗?”
关静姝见她这样问,便又是一笑。
“殿下莫不是忘了,才刚我已经说过两遍谢谢您了。”
若非十分满意,又怎会连着说两回谢谢?
长公主自然记得,只是她刚刚刚从这么问,不过是想转移下话题罢了,免得关静姝再追着她问刚才的未尽之言是什么。
眼下见对方真的不在意刚才的话,这才彻底放心。
“那,喝酒吧?”说着便将早已倒好的酒推至对方跟前。
关静姝笑应了声,一只手仍旧在团团身上轻抚着,另一只却拿起那精巧的酒杯。
当杯子被置于唇间,还未来得及饮下时,那从杯中传来的阵阵幽香便让她一顿。
“这酒……”她看向对方,眼带迟疑。
长公主却笑道:“先喝下试试?”
说着自己便轻抿了口。
关静姝见状便也轻轻喝下一口。
醇香浓厚的口感霎时在口中蔓延开来,完全不似一般酒水的辛辣,反而带着丝丝甜味,咽下喉间的瞬间,丝柔纯滑的感觉让人难忘,再然后,便是比之刚才问道更浓厚的幽香从喉间散发出来。
关静姝终于放下手中的酒杯,不自觉抬头看向头顶的琼英树。
“这是琼英酒?”她问了句,语气却十分笃定,并非问句。
长公主见她猜出来也不继续瞒着,反而点点头。
“这就是用这棵琼英树酿成的酒。”她看向对方,“你可喜欢?”
关静姝没想,幼时的一句戏言,如今竟真的成真。
她看着眼前的酒杯,心中再次蔓延上说不出的感觉。
“殿下……”终于,她再次开口,“您何以为我做至这般?”
作者有话说:
春阴低画阁,梅瓣琼英落。——出自元无名氏《一枝花惜春》
对不起来晚了!!
我今天去医院了,搞了一整天,导致现在才写完,明天继续明天继续,明天放陛下出来!
今天先让陛下的惊喜出来。
他真的好浪漫也好细心,做了这么多还不敢让女鹅知道。
让长公主再摘一段时间桃子吧哈哈哈!
长公主:?不是很想要这个桃子。
嘿嘿。
爱你们,这章留言发红包么么哒~下章继续约!
第二十三章
她为什么会为关静姝做到这地步?
长公主闻言一怔。
其实这话, 她也想问陛下。
爱一个人,真的会为对方做这么多吗?
为她担忧,为她生怒, 为了让她能展颜, 能在背后做这么多, 却不让她知道。
长公主没爱过人,所以她不明白。
只是看着眼前的人, 她顿了顿,接着将记忆中的话, 慢慢复述出来。
“因为我想让给你变得快乐起来,不是强颜欢笑, 而是真正发自内心地开心起来。”她说,“你自从嫁了人后, 就不爱笑了,我记得小时候的你总是那样无忧无虑, 天不怕地不怕。你对所有儿时的事物都有深厚的感情, 那棵琼英树,那琼英酒, 铺满鹅卵石的路,还有团团。它们都是你曾经最喜爱的,所以我想,把它们再次带给你, 只要你能再笑一笑,发自内心地开心,就够了。枯死的琼英能活过来, 团团也能再回到你身边。你的人生还长, 不应该一直把自己困死。”
长公主的话十分真挚, 很轻易就触动了关静姝心中的柔软之处。
可不知怎的,她看着眼前的人,听着这番话,心中却浮现出一丝异样。
不是她觉得自己这个幼时的好友不愿为她费心思,可对方这番话,总让她有些恍惚。
长公主毋庸置疑对她好,可这不是她的性子。
这番话,不像是长公主会说的。
更何况,她总觉得有些不对。
可到底是哪里不对?
关静姝指尖在膝上团团的小脑袋上轻抚着,思索半晌,却总也想不到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
“对了。”此时,见她一直不说话,长公主便开口问了另一句,“先前送你的故音可还喜欢?”
关静姝一怔,不知对方为何忽然提及故音。
接着不可避免地想起先前云隐说的那话。
“故音自然是极喜欢的,殿下这些年送了我这样多东西,我都很喜欢。”
关静姝说着,心中却想,要如何将这些日子自己心中的疑虑问出来。
关于那故音,关于那《集贤散编》。
关于……长公主根本对琴毫无兴趣一事。
可她这边还想着如何开口时,长公主却又抿了口去琼英酒,接着径直说了句。
“你喜欢便好,也不枉费我先前费了这么多功夫去央陛下派人替我去找故音。”
这一句话,让关静姝指间一顿。
“故音是殿下您求陛下派人去找的?”
“当然。”长公主似乎毫不避讳自己去麻烦天子的事,“不然我凭着自己的力量,找到何年何月去?”
“那……那本《集贤散编》?”
长公主害了句。
“还不就是,派出去寻故音的人偶然见到那曲谱,知道珍稀便带了回来,陛下知道我要将故音送你的事,当时是想着将《集贤散编》一道交给我的,谁知中途出了些岔子,故音反而先回了皇城,因此这曲谱便也耽搁了。再后来曲谱带回来了,陛下却好像忘了这回事,我知道你爱琴,也爱曲谱,因而那回你与陛下对弈胜了后,我才赶紧替你向陛下要彩头了。”说着长公主还颇有些埋怨地说了句,“陛下整日忙于理政,心思都在朝政上,若我不提醒,只怕他早忘了那《集贤散编》,等过段时日,还不知那琴谱会被放到哪儿去,也许届时找不着了也未可知。”
长公主只是顺着关静姝的话解释了一番,也没特意说什么,可这些话落入关静姝的耳中,却叫她原本有些迟疑的心思霎时全散了。
是了,陛下日理万机,朝政都忙不过来,每日更是早起晚睡,自己不过是对方儿时的一个玩伴罢了。
如今自己嫁为人妇,这么些年过去,对方又怎会在她身上费什么心思?
不过都是看在长公主和儿时的情谊份上罢了。
她倒是将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思及此,关静姝这才彻底打消心中的疑虑,和长公主畅谈起来。
想是过于喜欢这地方,后来到了用膳时辰,关静姝也没拒绝长公主说要在此处用膳的提议,反倒和对方在这载有她无数记忆的小院中国,两人一起用了一顿午膳。
离开时,长公主看着有些不舍的关静姝说了句。
“这地方日后都留着,你若是什么时候想来了,随时递折子入宫便是。”
接着又看向对方怀中的团团。
“团团你准备带回去吗?”
若是未出阁的关静姝,只怕不会有丝毫犹豫,立时三刻便会说“当然”。
可如今的她,却让长公主没什么把握。
她想着,照着如今关静姝的性子,只怕会犹豫,又或者会开口说把团团留在宫中,请她代为照看。
不想,关静姝竟什么都没说。
只是抱紧了已经睡着的团团,低低说了声。
“嗯,我带它回家。”
回哪里的家她没说,可这些其实都不重要了。
这整个小院子里,能带走的只有团团,即便它已经不是记忆中的那个小兔子,可关静姝还是想将它留在自己身边。
以后,有她的地方,就是团团的家。
她会好好照顾团团,不会让团团再出事了。
眼见她面上的神情,长公主便猜出了她心中所想。
“日后要是愿意,也多带团团入宫来,它一定会开心的。”
小兔子天性就好动,且先前为了训练它,让它在这小院中跑了不知多少回,团团早就习惯了这里的味道。
“我会的。”关静姝看着长公主,最后再次郑重说了句,“殿下,今日真的很谢谢您,我,我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将心中的想法表达出来。但,我真的很高兴。”
“你开心就是最重要的。”说到这句时,长公主也轻叹口气。
心中不知想些什么。
最终,关静姝在长公主的陪伴下,抱着团团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这小院。
这回长公主竟陪着她快走到了丹凤门,若非不便轻易出宫,只怕她要一直将人送出宫去。
关静姝出了丹凤门后,摸着手中的团团,思绪却一直回想着方才的事,原只是想回味,可想着想着,骤然意识到先前为何她会觉着长公主的话不对劲。
——她从未告诉过对方,琼英树在她出嫁后便枯死的事。
想到这儿,霎时间,原本已经被长公主那番话打消的念头又浮现了上来。
若非车舆已经出了丹凤门,都快过朱雀门了,只怕她真的会停下来再去找长公主问清楚。
对方是从何得知琼英枯死一事的。
就在这时,怀中的团团醒了,接着便蹦跶起来,爪子扒主关静姝的衣衫,关静姝一下便被怀中这小团子吸引了心神,伸手去陪它玩耍。
而一旁的云隐见了,便说了句。
“团团回来了,少夫人您的琼英树也回来了。”云隐方才已经听自家主子说了这些事,便有些感慨,“还是长公主和少夫人亲近,听得说当初那琼英树被从关府带走丢了时,长公主的车驾恰好经过,想来正是因此,她才替少夫人您又找了棵一模一样的吧。”
闻言关静姝一怔。
“殿下当初知道这事?”
云隐便点头。
“奴婢也是偶然听得侯府下人闲聊时提及的,想着不是什么大事,也就没告诉您。”
确实不是什么大事。
关静姝这下便更觉着自己是胡思乱想了,摇了摇头后,有些无奈笑了。
也不知最近是怎么了。
另一边,眼见关静姝上了车,那车舆慢慢消失在一片银白中后,长公主才收回视线,再次轻叹一句。
“如果不是陛下,我还不知道,原来这些年来,静姝竟已变得这样沉郁了。”
以前的她只觉得自己这个好友自打成婚后就变了不少,不再似儿时那般和她无话不谈了。
可因着没有对比,她也就没意识到,原来这改变不是一丁点,而是仿佛换了个人一般。
想起关静姝先前在那小院中的模样,长公主心中莫名地泛酸。
印象中那个曾经洒脱明媚的小姑娘,怎么就会被磋磨成了如今这样呢?
“殿下,您说什么?”许是方才那句话声音太轻,一旁的泽夏并未听清,便问了句。
长公主却回过神来,摇头说了句没什么。
接着才转身,往紫宸殿的方向去。
“走,去紫宸殿。”
.
紫宸殿。
偌大的殿内,除了上首理政的天子,便空无一人,就连素来都候在身后的周成都被遣退在外等着,显然天子并不想身边有人。
这几日接连落雪,将整个皇城都妆点得一片银白,积雪的白透过殿门窗子印照进来,反倒将殿内照亮了不少。
今日本是冬至,麟德殿早早便备下了宴请群臣的宴席,诸位朝臣也都准备着入宫赴宴了,可天子这边,却一点过节的气息都没有,反而静悄悄的。
殿内,天子坐在御案前,跟前的桌上是摊开的折子,桌上不远处是正袅袅燃着的香,那香顺着鎏金镂空瑞兽香炉缓缓冒出,氤氲了整个御案,也氤氲了天子的视线。
他手中握着一只朱笔,悬停在折子上方,视线似乎落在那折子上,可过了良久,那支笔也没落下,反而一直悬着,直到那朱笔上的朱砂都因着长时间的悬挂而逐渐凝聚成一点,眼瞧着就要滴落在下方的折子上了。
这时的天子才动了动。
将手中朱笔放下,接着起身,走到一旁的窗边。
殿内的窗子素来都是关着的,殿中监周成怕外面吹来的冷风冻着了陛下,因而总是不忘叮嘱值守的内侍关紧窗子。
此时走到窗前的天子却伸手,修长的指尖缓缓推开呢紧闭的窗子,霎时间,凌冽的寒风吹入,仿佛刀割一般让人面上生疼,可站在窗子边的人却没有任何反应,反倒将整个窗子推到最大,让冷风愈发肆无忌惮地灌了进来,甚至吹乱了他御案上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