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意——百酒狂宴
时间:2022-07-19 07:00:01

  “原来,你们都知道,只有我一个人是傻子。”
  她说着转而看向宁夫人。
  “母亲,您是不是也早就知道这事?”
  宁夫人被她幽幽的眼神看的心中一紧,半晌才说了句。
  “知道又怎么样?”
  又怎么样?
  关静姝盯着她。
  “你明知阿业的死跟我没关系,这一年来还如此磋磨我?”
  她说着又笑了声,接着越笑越大声,仿佛高兴极了,可仔细一听便能听出她那笑声中的悲凉和嘲讽。
  她觉得太有意思了。
  自己背负着害死丈夫的罪责,在愧疚和痛苦中过了整整一年。
  结果现在才知道,自己是个傻子。
  真是……天大的笑话。
  “这一切,跟我究竟有什么关系!”
 
 
第三十一章 
  关静姝做了个梦。
  梦里的她刚新婚不久, 和丈夫之间关系不算多差,和也算不得多好。
  原就是没见过面的,天子一张圣旨让两人结为夫妇, 尽管关静姝有些不适应, 但还是抱着想和丈夫好好相处的想法。
  可新婚丈夫却似乎并不喜欢她, 从新婚之夜借故推脱有事不来,到婚后很少宿在房内, 再到后来长时间不归府。
  关静姝见到自己丈夫的机会越来越少。
  这让她有些茫然。
  因为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婚后生活竟会是这般的。
  丈夫看似温和, 可面对她时却总是带着疏离,婆母不知怎的总是不待见她, 每每去问安她也总是被对方挑刺讥讽。
  侯府上下见了她时,也总是带着说补充的意味。
  似是怜悯又似是嘲笑。
  关静姝觉得太奇怪了。
  可她还是努力做好一个妻子和一个儿媳该做的。
  日子就这样过着, 忽然有一天,素来对她疏离的丈夫温柔地对她笑说, 自己找了人替她开方子调理身子, 以便孕育。
  关静姝想拒绝。
  因为她觉得没孩子不是自己的问题,她的身体也一点事都没有, 为什么要喝药?
  可分明心中是拒绝的,在面对丈夫的提议时,她还是含笑应下了,甚至主动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成婚已久妾身却始终不能为夫君孕育子嗣, 实在汗颜,如今倒要劳烦夫君为切身奔走请医,妾身心中过意不去。”
  她就这样轻易答应了对方开药替她调理身子的建议。
  可明明心里是万般抵触的。
  不要答应他呀!
  关静姝在心底喊着。
  他不是为了你好, 他是在害你的!
  但无论心里怎么拒绝抵触, 最终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从熬药的丫头手中接过那药, 一口饮尽。
  明明只是梦,可喝下药的瞬间,苦涩呛人的味道从舌尖瞬时蔓延开来,传遍整个口中,咽下之后,那苦仿佛有生命般,开始在关静姝整个腹中作乱,疼得她不得不蜷缩起整个身子才能略微缓解那令人难以忍受的苦涩。
  可蜷缩身子并不能让那苦涩彻底散去,腹中的苦仿佛变成了疼,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让关静姝身子开始痉挛,背后更是透了一身的汗水。
  恍惚间,她感觉自己似乎躺在床上,有人在叫着她。
  “少夫人,少夫人。”
  是云隐的声音。
  睁开眼看去,云隐却并不在跟前,站在床前的是她的丈夫和婆母。
  “才刚大夫说,她生不了了。”
  关静姝听见自己婆母说了句话。
  “生不了孩子的女人有什么用?”对方的声音冷漠且虚无缥缈,“我儿,依我看,不若休了她,接大郎和你那外室入府。”
  大郎,外室?
  关静姝头脑混混沌沌。
  她睁着眼,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可丁点声音都发不出,她又抬手,想告诉对方自己醒了,可无论她怎么用力,一双手都仿佛被人按死在身侧,始终无法抬起。
  “母亲,不能休妻。”丈夫的声音同样冷漠至极,提及她时,仿佛在说个不认识的人,“此乃圣上赐婚,怎可轻易休妻?她生不出来,我再找别的女人便是。大郎和云柳我已派人去接,不日便会入府。关氏与我成婚多年始终无子嗣,我若纳妾,旁人又岂敢说什么?”
  “我儿思虑周全,便依你所言。只是关氏我瞧着实在碍眼,不若叫人封了东苑,让她自己待着便是。”
  “儿也是这样想的。”
  冰冷的对话结束后,关静姝甚至连替自己分辨的机会都没有,便跌入黑暗,再睁眼时,发现自己站在一破败的小院中。
  四周空无一人,唯有凌冽冷风阵阵吹来,将她身上单薄的衣衫吹得四处翻飞,可她感觉不到冷。
  或者说,她的身体和心早已冷透,自然感觉不到外界的温度。
  萧瑟的东苑杂草丛生,她的身边伺候的人都没有,院门早被封死,再无人踏足。
  关静姝看着眼前的一切,整个人恍惚极了。
  隐约中,似乎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奏乐敲打声,像是有什么喜事一般。
  “快些快些,再晚新夫人该生气了。”
  院外似乎有丫头走过,口中喊着什么。
  “大爷说了,新夫人如今又有了身孕,金贵得很,半点怠慢不得,喜宴之后便要伺候新夫人休息了。”
  新夫人?
  什么新夫人?
  关静姝越发混沌了。
  她往前走了几步,想去问的,却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没穿绣鞋,就这样踩在冰冷的地面上,杂草丛生的地上碎石遍地,她不过走了几步,掌心便被石头割破,鲜红的血迹沁出,浸染了地面,可她却感觉不到疼。
  张了张口,她喊了一声,其实自己都没听清喊了什么,偏院外听清了,很快便传来一句话。
  “自然是我们大爷新娶的新少夫人了,还是带着小少爷嫁进来的,母凭子贵,大爷喜欢得紧呢。”
  “……原本的少夫人?”那声音嗤了一声,“一个疯子罢了,谁在意她?”
  疯子?
  谁是疯子?
  关静姝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似乎在说自己,她于是快步跑到院门处,接着伸手拍打紧闭的门,口中大声喊着什么,可院外却再没丁点动静传来。
  这时又一阵风吹来,关静姝觉得自己浑身骨头都仿佛被冻住了。
  好冷啊。
  她缩了缩身子。
  真的好冷。
  眼前的一切又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这是什么梦啊。
  她在心里想。
  她不喜欢。
  很讨厌。
  再睁眼时,她发现自己回到了关府,那个她曾经生活长大的地方。
  娘亲房间中,她和自己的嬷嬷在说着什么,关静姝就站在一旁,可两人却完全没注意她,仿佛她不存在一般。
  “夫人,都查到了,那宁成业成婚前便在外养了外室,如今就养在永阳坊的,连孩子都几岁了。先前那调理身子的药,实则为避子药。”
  外室?
  这是关静姝第二次听得这话了。
  她往前走了走,就站在了娘亲身边,可对方就是没看见她一般,只是面带怒意和张嬷嬷说着话。
  关静姝开口说了几句,想问对方外室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但最终她发现,眼前的两人是真的看不见她。
  更遑论她说问的话了。
  她于是想听对方往下说,可渐渐地,耳边的声音也变得模糊起来,眼前的娘亲逐渐扭曲,她的世界又一次堕入黑暗。
  “陛下,静姝的情况您真的不打算告诉她吗?”
  是谁在说话呢?
  关静姝感觉自己躺在了柔软的锦被上,耳边是若隐若现的声音。
  听着耳熟。
  她想睁眼,可双眼仿佛有千金重,怎么也睁不开。
  浑身上下也好似没有一点力气,让她连动一根指尖都困难。
  “宁成业给她下了四年的药,致使如今的她身子羸弱畏寒,再难有孕。您为何不告诉她?”
  下药……
  关静姝混沌的脑子隐约清醒了些。
  当初丈夫说为她请大夫开方子的景象浮现在心底,她仿佛想起什么。
  是啊,下药。
  她喝了四年的不是调理身子的药,而是避子药。
  四年,整整四年,她如今的身子已经再难有孕了。
  可她……
  是怎么知道的?
  是谁告诉她的呢?
  “此事暂且不要告诉她。”似乎有低沉的声音传来,带着难以言喻的情绪,“朕怕她受不住。”
  “您如今不告诉她,她日后若知晓了,只会更受不住!”
  “如今说,并非好时机。”
  “那何时才是好时机?”
  “等。”那低沉温润的声音只说了一个字。
  “这要等到何时?!”另一道熟悉的女声提高声音,“陛下,您如今知晓此事却不告诉她,自以为为她好,等她知晓一切真相,她会恨您的!”
  真相?
  什么真相?
  她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她究竟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关静姝觉得自己更加混沌了,原本好容易有的一丝清明也再次消失了。
  不知何时,她感觉自己仿佛被搂入怀中,那怀抱坚实温暖,抱着她的人温柔小心,似乎生怕弄疼了她。
  难以挪动的指尖被人纳入掌中,很快和对方十指紧扣。
  “阿姝……”
  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关静姝却无法睁眼。
  “阿姝。”那人又叫了她一声。
  缱绻万千。
  关静姝不知怎的,控制不住地想沉迷于这温柔之中。
  可对方却又说了句话。
  “宁成业殁了,你如此伤心,果真要为了他寡居一生么?”
  谁没了?
  关静姝觉得自己脑子里越来越多的消息,快装不下了。
  “他究竟有什么值得你这样做的?你知不知道,他生前最后见的人,都是那心心念念的外室,而不是你。他分明是为了那外室而亡,可你却将所有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那声音低低念着,“朕多少次想将真相告诉你,可看着你提及他便难过内疚的模样,朕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他在说什么呢?
  关静姝想。
  她觉得自己已经听不明白了。
  “阿姝,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这些,知道了朕瞒着你真相,你会不会怪朕?”
  那声音温柔低沉,缱绻又带着些小心询问。
  关静姝却听不明白。
  她觉得自己脑子都要炸开了。
  那样多的消息在脑中不断浮现,她甚至连分辨的精神都没有。
  好累啊。
  她想。
  如果只是在做梦就好了。
  随着她的想法,原本就睁不开的双眼愈发沉重,思绪也逐渐模糊。
  最终,彻底落入黑暗。
  这回再醒来后,关静姝没再入梦。
  她躺在房间的床榻上,睁着双眸,看着头顶的床幔,清丽的面容上没有一丝表情。
  “……少夫人?”
  一直守在床边的云隐见她醒来,小心地开口,声音轻得她仿佛易碎一般。
  关静姝嗯了一声,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但比起她昏睡前,如今的她要冷静得多。
  不似先前那般有些歇斯底里。
  “外面下雨了?”
  关静姝听着窗户外淅淅沥沥的声音问了句。
  云隐忙说是。
  关静姝又嗯了一声。
  半晌没再说话。
  云隐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沉默,不知该怎么开口。
  关静姝也没再问其它的事,主仆二人就这样安静待着。
  云隐也不敢轻易提及宁夫人和那外室大郎的事。
  过了不知多久,关静姝才再说了句。
  “云隐,我饿了。”
  云隐一听忙说自己去拿吃的来,关静姝却说,自己想吃糖酥酪。
  对方闻言略一迟疑,想说如今她的身子不适合吃甜腻的食物,可看着对方苍白的面色,最终还是点头应下。
  “奴婢这边去叫人做。”
  说着便起身,结果刚往外走了两步,便听得身后的人又说了句。
  “你亲自守着吧,做好了给我端来。”
  糖酥酪从开始到最终成品至少要一个时辰,云隐原想着去吩咐了人做再回来伺候,可听得这句便一时不知要如何是好。
  对方已经昏睡两天一夜了。
  自从前两日知道了那些事后,她一改往日沉静的性子,忽然便发了一回疯。
  整个侯府颇有些不得安宁。
  而后关静姝便昏睡了,她也不是马上便昏睡,而是正常入睡的,在那之前她曾跟云隐说过,自己身边除了云隐,谁都不要守着伺候。
  原本见对方连着睡了两日,云隐还担心,想叫大夫来瞧瞧,又怕半途中她醒了惹得她更不高兴,便一直守着。
  才刚见关静姝醒来,云隐心中才放下来。
  可眼下听得对方说让她去厨房守着那糖酥酪再回来,云隐便又有些迟疑了。
  “去吧。”关静姝却不管她究竟是个什么神情,只是闭了眼说了句。
  云隐见状就知道对方还是和先前一样,不想让旁人来伺候,只得应了句,接着便匆匆离去。
  心中想着一会儿要在厨房多催着做糕点的人,手脚快些。
  可她不知道,在她离开后不久,躺在床上的关静姝就自己起身,接着换了身衣裳,缓缓推开紧闭的房门,冒雨离去。
  .
  司部的暗卫来回话时,慕修泽正手执御笔亲自拟旨,当听得下首的人说的话后,他指尖骤然一顿,乌黑的墨汁由笔尖滴落,恰好落在下方御案的纸张上,将原本已经写好的一句“着收回都阳侯府爵位”完全晕开,看不清上面的内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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