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关静姝安静躺着,双眸紧闭,呼吸都十分绵长,看着便是又睡过去的模样。
可天子静静坐着看了她片刻,最终开口。
“阿姝,别装了,朕知道你醒了。”
几息后,床上的人缓缓睁开双眼,接着一双波光潋滟的眼眸对上他的双目。
“陛下。”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轻快,“您现在怎么不躲了?”
一句话让慕修泽骤然怔住。
“你说什么?”
“说您躲着我的事。”关静姝看着他,“难道不是吗?”
看着眼前的人,和她唇边的笑,慕修泽恍惚间似乎看见了那个还未出阁的关静姝。
接着忽然反应过来。
“你刚才是故意的?”
若不然,刚才他抱起对方时,对方不会特意指尖在他腰间掐了掐,显然就是故意让他知道自己没昏过去。
第三十五章
关静姝确实是故意的。
所以在被戳穿装睡后她没有丝毫犹豫便直接睁眼, 看着对方说了句。
“陛下,您这会儿怎么不躲我了?”
天子因着她这句话一怔,接着才反应过来。
马上又问了句。
“先前的动静都是你特意做出来的?”
关静姝倒是从善如流, 点头回道。
“若非如此, 陛下如又怎会马上便来看我。”
“……”
天子闻言沉默半晌, 最终才徐徐开口。
“阿姝,你这是要做什么?”
他费了多大力气才说服自己不要留在这里, 免得让关静姝见了他又不高兴。
可对方如今这举动,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关静姝看着对方眼底有些暗下的神色, 眼波一转便道。
“陛下,我有个问题想问您。”
“你说。”
无论何时, 他永远拒绝不了眼前的人,即便对方眼下的举动很奇怪, 和昏睡前的她仿佛天差地别,即便对方看着并没有回答他刚才问题的打算, 慕修泽还是第一时间便接了对方的话。
说完之后, 他自己都有些好笑。
分明是想要个解释的,可听到对方说有话要问时, 他嘴却比脑子快直接回了。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人在他心中的地位太重了,导致他在面对对方时,什么利益权衡统统都不作数了。
关静姝不知道他短短这么一会儿脑中便转了这么些念头,只是手撑在床上, 坐了起来。
显然觉得躺着说话不方便。
而坐在跟前的人见状下意识便要伸手扶她,却在半路时似是想起什么,又硬生生收回了自己的手。
他这举动, 关静姝只当没看见。
坐起身后往身后的床架子一靠, 便问了句。
“陛下可还记得曾经跟我说过的话?在您还是储君时。”
天子自然是不记得的。
或者更准确来说, 他不是不记得,而是因为和对方说过太多话,几乎每一句在他心里都留下深刻印象,导致在听得关静姝这么一问时,一时间也不知道对方究竟问的是什么话。
而过了半晌,见眼前的人始终没想起来,关静姝也不拿架子,反而直接道。
“我记得有一回入宫,长公主殿下因着衣裳湿了去换,只剩下我和您,那时您问起我的婚事,后来您说……”
听到这儿,当时有关的记忆骤然浮现在脑中,天子瞬间便知道了对方说他的那句是什么话了。
彼时他听说了宫内和宫外传言,都说身为储君的他相中了关氏嫡长女,只怕用不了多久便会立太子妃了。
这样的传言他听说了,却没有叫人去平息流言的打算,甚至心中在想,若是流言能再传开些更好。
因为那流言的源头,便是从那时的东宫出去的。
将独自入宫找皇姐的关静姝拦下,接着在并未告知皇姐的情况下将人请至东宫,再用东宫的奇特景致吸引对方留下,一直到那时的安阳发现不对劲派人来找,接着顺理成章任由那些人将那些传言传出去。
这些都是那时的慕修泽早已想好的。
彼时他其实有些慌了。
原本每回关静姝入宫都是三人一起玩闹,可不知何时起,她入宫再无人来通知自己。起先慕修泽还以为是关静姝有事耽搁暂时不往宫内来了,日子长了派人去锦安殿打听才知道,原来关静姝不是不入宫,只是入宫了不告诉他而已。
原因竟是觉得他已经跟着圣上理政,太忙了不便打扰。
在听得这些后,慕修泽心中又生气又好笑。
和最终这些情绪都变成了慌张。
因为他想到,如今的关静姝会因为他太忙了而不找他,那不就证明,对方根本从未在意过他。
若不然,又怎会三言两语便将他抛诸脑后。
也是从那时开始,原本心思还有些模糊的慕修泽才意识到,原来这个人在他心里的位置已经这么重要了。
所以他想着要想个法子,将人留在身边。
最快的法子便去求父皇。
在那之前他先去找了母后,没直接明说,只是提了提自己立妃的事,那时的母后倒是没说什么,也赞成他立妃,但还不等慕修泽提关静姝,对方便补了句。
“这京中贵女谁家都好办,唯独关家的难办。”皇后那时只是因着这是顺嘴提了句,却听得慕修泽心中咯噔一下,于是便问了缘由。
“年初宫宴那会儿,本宫听关夫人提过句,他们的女儿不急着嫁人,想留着多陪自己几年。本宫瞧着,关夫人心疼自己女儿,不想她早早便嫁人离开自己。”
且那时的关夫人不仅说了要将女儿多留几年,还说了只要女儿日后过得开心,便是门第低些也没关系。
这话虽说是闲聊时说起的,但好歹是宫宴上提的,众人自然清楚其中的意思。
这是不愿女儿高嫁。
可京中真要论起来,比得过关氏门第的,也只有皇室宗亲了。
这便是说不希望女儿入皇家。
也正是因着这,慕修泽才决定徐徐图之。
传言只是第一步,他还想着,往后慢慢打动关静姝,让对方愿意嫁他。
于是在后来那会才忍不住提了句对方的婚事。
那时的慕修泽几乎胸有成竹,他想着只要给他点时间,阿姝一定会是自己的太子妃。
所以才几乎是许诺式的说出那句。
“若是你成婚,孤定然在场。”
可他没想到,没过多久,父皇便赐婚了。
让阿姝嫁入都阳侯府。
他的犹豫和迟疑,给了别人机会,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心中的人为他人披嫁衣,做了他人妇。
也正因此,关静姝大婚那日他用一瓢又一瓢的冰水淋在自己身上,然后让人告诉去侯府贺喜的安阳公主,他不能到场了。
时至今日,慕修泽都觉得自己像个懦夫。
得不到心爱的人,还以那样的方式自我逃避。
后来唯一让他庆幸的是,当初那些传言还没来得及彻底传开来,父皇便下了赐婚的旨意。
因此对关静姝的名声没有影响。
可万事难料。
原本他和所有人都想的一样,都阳侯府的老侯爷亲自入宫求陛下赐婚,侯府必定会对这个儿媳好。
慕修泽甚至在登基后因着关静姝的原因对侯府格外优容,老侯爷尚在世时便提前封了宁成业靖远伯,为的就是让宁成业日后能袭候爵位。
谁知一切都是假的。
他的阿姝在侯府过得一点都不开心。
他所想的平安喜乐也都是不存在的。
后来宁成业的死,让他意识到,也许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了。
所以他才会做了那许多事。
瞒着关静姝真相,确实是想等个合适的时机,可不想对方却提前知道了。
甚至在那之前对方还知道了自己对她的心意。
原本慕修泽想着,若忍不下去了,便不忍了。
他是天子,万人之上,何苦因着这些事反复纠结?
可当看见关静姝眼底的怨怼后,他才骤然醒悟。
原来自己之所以一直忍着,只是因为怕对方恨自己。
彼时生怒离开的他与其说是不高兴,不如说是逃避。
害怕看见关静姝怨怼的神情。
因此在对方醒后,他才一直在楼下待着,不敢面对。
“陛下?”见他还是没开口,关静姝便又唤了声。
这回慕修泽真的回神了。
然后意识到,原来自己方才想了这么些事,竟没过去多久。
看着眼前的人莹白清丽的面容,天子想到对方刚才说的话,闭了闭眼,再睁开后双目带着幽暗的情绪。
“阿姝,你知道朕当时为何要问及你婚事,又为何要说那句话吗?”
他原想着,都到这地步了,也没什么好继续藏着了,干脆全说了便是。
谁知关静姝听了他的话后笑了一声。
“我知道。”
原本准备了要往下说的天子一顿,“你知道?”
关静姝嗯了一声。
“不过那时确实不知道,是今天才知道的。”
她像是在打哑谜一般,让慕修泽更不知她在说什么了。
好在关静姝马上便接了下去。
“陛下,我记得在您跟我说那句话前,长公主曾问过我,那些关于东宫的和我的传言的事,那时我跟她说不过是流言罢了,叫她不要信。现在您可以回答我,那些真的只是传言,并无根据吗?”
自然不是。
天子在心中回了句。
可对上关静姝的视线时,便又迟疑了。
“阿姝,如果朕说……那些并非空穴来风。”
“所以我说,我知道您那时为何会说我成婚时您一定会在了。”
其实也不能说是今天知道。
关静姝昏睡了整整五日。
这五日内,她落入了长长的梦境中,出阁前和天子相处的点滴全都重现了遍,而正是如此,梦醒后的她才慢慢想明白了些事。
五日前她将一切都怪在对方身上。
可退了烧冷静一想,其实又和陛下有什么关系?
真正给她带来伤害,让她难受的是都阳侯府,是已经死了的宁成业。
她却在那样的情况下,把所以的怨气和不满都发泄到了陛下身上。
所以对方那句说的完全没错。
“你就是仗着朕心里有你。”
若非她潜意识里明白这点,又怎会冲着一国之君撒气?
关静姝难道真的不明白,天子瞒着那些是为了她着想?
说到底都只是迁怒罢了。
自从嫁人后,她便逐渐收敛以前的脾性,慢慢让自己变成了个什么都只喜欢埋在心中的人,所以她第一时间选择的是逃避,而不是直面那些伤害了自己的人。
只有在面对陛下时,才不自觉地暴露了心中的怨怼。
退烧过后人清醒了,从那场梦中醒来,她便想明白了许多事。
她已经在那场欺骗的婚约中自我压抑了五年。
为何还要继续?
难不成要一直伤害真正对她好的人才是正确的吗?
关静姝并不这么认为。
所以才有了眼下的情况。
“陛下,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当年您说的话,我成婚,您定然在场的话,如今,还算数吗?”
作者有话说:
这才是女鹅应该有的性格嘛,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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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长公主来时, 关静姝正推开窗子往外看着。
春画守在她身边,手中捧着个小托盘,上放着高脚碟, 碟子里盛着精致诱人的银杏糕。此时原本摆放整齐的银杏糕已经被动了一块, 或者说是半块。
那放在最上面的银杏糕被拿起咬了口, 接着像是被人随手一丢似的放在了高脚碟外的托盘上。
显然,吃了这银杏糕的人嫌这糕点不可口便丢下了。
春画——就是先前被派来伺候关静姝那三个丫头里领头的那个, 她候在关静姝身边,看着对方看着窗外的模样, 半晌终是没忍住问了句。
“姑娘,您在看什么呀?”这么入神。
关静姝没回头。
“看外面的景色。你瞧, 那花开得多好,那树多绿……”
这些都是极平常的景色, 春画不明白为何如此吸引她,可每回问, 得到的都是同样的答案, 因此春画也就不再追问了。
心中只觉得姑娘似是还颇有童心,总是对这些旁人都看腻了的景色感兴趣。
可她不知道的是, 这些别人觉得寻常的景色,在关静姝眼中是多么好看。
成婚五年,替夫戴孝一年,关静姝已经很少有多余精力去观察自己身边的事物了。
即便先前在宫中, 待在那天子特意替她复刻的小院中,她心中也总是不能彻底放下来。
因为还记挂着别的事。
无法真正开心。
可眼下不同,她就像是冲破樊笼和枷锁的鸟儿, 看到任何景色都觉得好奇, 即便是路边最普通的花儿, 也能让她视线驻足良久。
眼见她又把精力转回了那窗外的花草上,春画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中的托盘,面容有些发愁。
“姑娘。”她又开了口,“这银杏糕不是您说想吃的么,怎么才吃了一口就不要了?”
关静姝半靠在窗棂上,“春画,想吃不代表一定要吃完,我吃了一口也就算是了了自己想吃的心愿了。”
“可这银杏糕是您说想吃,陛下才紧赶着吩咐人做了送来的,如今您只吃这么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