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着从山寨顺来的马匹下山时,沈南冲还有些恍惚,他一个老武将跟在裴衍洲身后,居然没有丝毫的用武之地。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他已经多久没有这般热血沸腾了——发妻走后,他被缠在汾东的政务里,逐渐心灰意冷,灭了一腔豪迈,如今再见裴衍洲,他似是找到了衣钵传人,埋在心底的热血又澎湃了起来。
左无问反而从胡燕山下来以后一直沉默着,看向裴衍洲的眼神多了许多考量,他忽地想起那日少年在深山丛林里对他说的话——他当真知道裴衍洲的心思吗?是汾东?还是长河之域?亦或是天下……
从胡燕山回汾东,比裴衍洲去京都时抄的小路还要快上一日,正好赶在了立夏日回城。
春末夏初,季节更换,人再回来,也如这季节不复当初了。
沈南冲重回汾东太守府,立刻动用兵权,将平日有二心的官员杀的杀,关的关。齐帝也终于听到了沈南冲回到汾东的消息,他还听闻沈南冲招安了胡燕山的山匪,难堪之余,却没有派出自己的禁卫军,反而给沈南冲送了一道褒奖的圣旨,与圣旨一道送过来的还有陆焕武的人头。
沈南冲一笑了之,经此一遭,算是彻底灭了忠君之心。
裴衍洲回汾东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接沈月溪回来,沈月溪见到他时,激动不已,一双杏眼似含着两汪清泉,脸上泪珠连成溪,哭了许久,哭得他浑身僵硬着说道:“莫哭了。”
一人独挑千人而从容的郎君对上小娘子的泪眼却是毫无办法,只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碰触她的眼角。
沈月溪看着他,哽咽道:“这一次多亏了阿兄,以后你便不是我的义兄了……”
裴衍洲擦泪的手顿住,听到无知的小娘子天真地说道:“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亲兄长!”
第二十三章
裴衍洲的手慢慢收回放在背后,摩挲了两下,指间还余存着凝脂的温热,些许抚平了他心中的烦闷。
他低头便能看到沈月溪微翘的睫羽,上面犹挂着细碎的露珠,随着小娘子眼眸的轻阖,如微波漾入心间。目光再稍稍落下,是挺翘的鼻与含丹的唇……
他缓缓收回了眼神,对沈月溪的话不置可否,淡声说道:“我来接你回家。”
冷峻的郎君声音未见起伏,只是那个“家”字还是不自觉地用了重音,沈月溪并没听出那一点细微的区别,柔顺地点点头,道:“那我且去谢过姚将军与姚夫人。”
沈月溪在姚府住了半月,自当去谢过姚家人。
姚将军与姚夫人皆是热情好客之人,尤其是姚夫人,她膝下三个尽是闹腾的小子,像沈月溪这般可爱软绵的小娘子着实叫她稀罕。
她拉着沈月溪的手,万分不舍地说道:“沈家也没个主母疼你,那些个粗糙汉子哪懂得女儿家的心思?不若在我家多住些日子?”
“月溪已经离家数日,甚是想念家严,待我见过家严以后,常来看望夫人可好?”沈月溪软糯而认真地作答着,瞧得姚夫人愈发稀罕。
“阿娘,可是沈家来接人?”听到消息的少年急匆匆地才外赶过来,果然见到了裴衍洲与沈月溪,他半退了一步,规矩地行了一礼,便大步跨到姚夫人身边,眼巴巴地看着沈月溪。
裴衍洲轻扫了一眼赶来的少年,看着有些莽撞的少年他亦识得,正是春搜场上遇到过的圆脸少年。
圆脸少年见到裴衍洲十分热情地说道:“那日匆匆,还未来得及向裴兄介绍,我名为姚仲青,尚未取字,家中排行第二,裴兄唤我姚二便是。”
裴衍洲的手指在腰间的刀柄上摩挲了一下,客气地说道:“这些日子多谢姚将军与姚夫人对月娘的照顾。”
“客气什么,听夫君说,你如今在他麾下,我们也算是一家人了。”姚夫人笑得爽朗。
沈月溪急着见沈南冲,说了几句便起身拜辞姚夫人,姚夫人虽不舍沈月溪,也看得出她归心似箭,亦不再挽留。
“阿娘,我、我来送送沈娘子吧。”姚仲青见沈月溪起了身,心也跟着起来了,不等姚夫人开口,便急急地说道。
姚夫人忍不住打趣自己的儿子:“人家是小娘子,你一个儿郎去送像什么样子?”
姚仲青一张俊脸涨得通红,过了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地说道:“还、还有裴兄在……”
姚夫人被他逗得笑出声来,目光暧昧地从他身上移到沈月溪身上,水灵灵的小娘子模样出众,仪态端庄,挑不出半点毛病来,她心中看得满意,也不拆穿自己儿子,只说道:“那你便送送吧。裴郎君以后在军营,你也与他多走动走动。”
“嗯!”姚仲青重重应了一声,一双传情的眼眸明亮惊人,他悄悄看了几眼沈月溪,殷勤地走在前方,语无伦次地说个不停。
“沈、沈娘子,我们家的阿黄就要生了,你想要公的还是母的……我、我说话粗鲁了,我的意思是待我家阿黄生了小狗,我给你送过去一只可好?”
姚仲青瞧着沈月溪桃面上的春风笑颜,面色愈发绯红,又小心看向眉眼冷得似结冰一般的裴衍洲,小声问道,“裴兄,你、你要吗?”
裴衍洲眸色冰凉,薄唇平直地看向敦厚的少年,姚仲青被他看得僵住,又怕自己怀了印象,逼着自己朝裴衍洲一笑,圆脸微陷,是一对讨喜的梨涡——
比他脸上的梨涡还要深些,明显些。
裴衍洲的手忍不住在长刀上又摩挲了两下,微沉的眸色看不出悲喜。
沈月溪笑着替他答道:“送我一只便好,我将它养成威风凛凛的猎犬再赠与阿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