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嘟囔道:“谁让他做这么多,自己吃不了,还浪费粮食。”
羁源扫了他一眼,陆怀簪识趣的闭了嘴。
“沐沐,你先去休息。”
羁源面无表情,淡淡瞥了一眼陆怀簪,说道:“你把这里收拾一下。”
不等陆怀簪反驳,他就带着温沐离开了斋房。
两人回到屋子,温沐拦住他:“你也去休息吧。”
感受到她刻意的疏离,羁源心下一坠,什么都没想,却偏偏有了这种奇怪的感觉,而且十分熟悉,好像经历过无数次。
他眸色愈浓,轻轻启唇:“好。”
说完又看了看屋子里,对温沐说:“明日去上京,若还维持假相恐怕会不方便,我已将幻术消除,屋子里有许多衣衫,你挑几件喜欢的……”
在玄昭寺里,有幻术掩盖本相是很好的事,可若出去就不该这么做了。
她困意渐深,疲倦地点点头,略虚弱道:“我知道了。”
不知怎么的,自从出了紫虚塔那件事,温沐就一直没什么精神,以前看到羁源这样肯定会很高兴,但现在内心却无比平静。
“羁源……”温沐看着他,眉眼湿润,有一种古怪的柔情,“你就不好奇我到底是谁吗。”
任何人知道温沐假扮小和尚留在玄昭寺,应该都会怀疑她的身份。
但是这么久以来,羁源从未问过。
“应该好奇吧。”他认真思考着,“但是没关系。”
话到嘴边,他又收了回去,终是没有说出心里的想法。
这世上不会有人愿意了解他倒底在想什么,就和那些人说的一样,他是一个奇怪的人,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
他尽量的不和温沐多说话,总觉得自己没有她那样招人喜欢的品质,说多了反而惹她厌烦。
温沐失落地转过头,他心里只有苏声蓝,又怎么会关心自己呢。
“那你休息,我先走了。”
羁源轻轻关上门,温沐看着他的背影,不禁想到五百年前那个少年。
他的身体靠在门上,无力滑了下来,在冷风里过了很久,眉头才舒展起来。
回头望了一眼,眼里掩不住的失落。
那天没有直接杀了阿银珠,只是将他扔进阴阳河里,过了这么久,羁源总觉得不安心。
为了以防万一,等这趟平安到了上京,就去阴阳河里看一眼,决不能留着这个隐患。
第二天一早陆怀簪就准备好了,天刚蒙蒙亮就来敲温沐的门。
她选了一件青蓝色的流珠纱裙,即便白天看着也像星河流淌那般美丽,长发简单绾了一下,一直散到腰下。
陆怀簪有些着急,对着屋子里的温沐喊道:“你准备好了吗,怎么还不起来。”
温沐走到门边,一时不敢开门,陆怀簪还没见过自己的本相,此时出去,恐怕会吓到他。
陆怀簪扒着门,一副等不了的模样:“你又不是姑娘家,不用梳妆打扮,开个门还害羞么,可别……”
话未说完,温沐打开门,那一瞬间,她都能感觉到陆怀簪被冻住似的,眼睛睁的特别大,好半天才缓过来,倒吸一口凉气。
“姑娘,你是谁?”
眼前的女孩,甜甜的抬头笑着,他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但是这样的样貌,他还是第一次见。
她像幻境中的仙子,森林里的小鹿,第一缕阳光洒在露珠上时,扑闪着翅膀的小青鸟,当她的目光看向你,会让人如同身处星光漫天的冰雪世界。
她的试探,惊恐,喜悦,期待,每一种感情都能牵动人心,当你盯着她太久,她又会害羞地低下头,那份羞涩大大方方,她从不会掩饰这样的情绪。
他突然很想摸摸她的头,捏捏她的脸,把她抱在怀里,不让她受一点伤害。
头脑飞速转动后,陆怀簪大叫道:“我还以为玄昭寺都是正经人呢,一个和尚,屋子里居然还藏女人。”
温沐都没反应过来,他就冲进屋子里,喊道:“灵空,你挺混蛋啊,人在哪里?别躲着了,快出来。”
这时候羁源也过来了,远远的看到温沐,不禁愣了片刻,随后恢复走到门边,看着到处找人的陆怀簪,不屑地冷哼一声。
他对温沐道:“我们走吧。”
陆怀簪出来,指着羁源:“哦!”
他张大了嘴,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们:“原来是你啊,没想到你喜欢这样的,从哪里找来的?是要带到无夜城当鬼王妃么?”
温沐瞬间红了脸,解释道:“你在说什么,不是这样,我是灵空啊。”
陆怀簪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灵空?”
他震惊道:“你再说一遍,你倒底是谁?”
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解释,他才相信自己就是之前的小和尚。
只是上马车时,仍然一直皱着眉头,不时撇她一眼。
羁源没有坐马车,而是自己单骑一匹马,将温沐扶上去的时候,温沐不放心地叮嘱他。
“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杀人了。”
只有这个时候,她才敢和羁源提条件。
羁源笑了笑,答应她:“好。”
陆怀簪坐在她对面,一遍遍打量着她,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
“你在看什么?”温沐本来准备无视,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就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陆怀簪道:“你真的是灵空,你又为什么要假扮成小和尚,这么长时间以来玄昭寺的人都不知道你的身份?”
一下子这么多问题,温沐有些招架不过来,她只能尽量选择好回答的告诉他。
“大家都不知道这件事,我从小就无父无母,如今世道不好,我怕在外头遇上危险,所以才用幻术化身成小和尚,留在玄昭寺里避难,并非有意隐瞒。”
这些话术她早早就想好了,就是准备用来应付羁源的,日后他若问了,自己就这么回答。
陆怀簪听了她的话,也觉得天衣无缝,可又隐隐觉得不对劲,只是找不到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
怪不得羁源天天往她跟前跑,没想到在别人口中杀人如麻的鬼王,竟会为了一个少女做饭绣花挑衣裳。
这两人成天腻腻歪歪,却又别别扭扭,不知道倒底是个什么关系。
陆怀簪坏笑道:“你和那个鬼王是什么关系?”
温沐一惊,说道:“没什么关系啊。”
“不对不对。”陆怀簪道:“我现在才发现,你总爱盯着他看,我以前以为你是害怕他,如今才察觉,你应当是喜欢他。”
听到陆怀簪这么说,温沐心跳加速,想解释却又不知该怎么说。
陆怀簪道:“没关系,你努力努力,男人嘛,很难拒绝的。”
“你很烦,我不想说话了。”温沐气呼呼地闭上眼睛,最后干脆连耳朵也捂了起来。
幸好后来陆怀簪也没再说了,应该是起的太早,后半程一直歪着脖子睡觉。
如今温沐的身体承受不了任何法术,三人颠簸了许久,才堪堪来到离上京还有些许距离的定州。
定州城在东边很远,他们是围着城外走的。
马车行至一处荒地,温沐坐的太久,有些心慌,想要出去透透气,但是在外头骑着马的羁源却不让她出来。
陆怀簪也受不了一直坐着,打开车门就要下去,他刚探出头,就呆呆愣在那里,过了很久才退回来。
温沐见他神色有些恐慌,猜到定是发生了什么,她想开窗看一看,车窗却是封死的。
她问陆怀簪:“外面有什么吗?”
陆怀簪眼神飘忽,说道:“你自己看。”
就在这个时候,马车停了下来,随之车门被打开,羁源从外面跨进来,对温沐伸出手。
“下来吧,走不了了。”
温沐第一反应就是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妖物阻挡了前面的路。
可按照羁源的实力,不应该解决不了一个妖物。
不是妖物又能是什么,陆怀簪嘴唇发白,羁源更是试都没试,就直接说走不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扶着羁源的手,慢慢走下马车。
当她看到眼前的场景时,终于明白羁源为什么会这么说了。
第28章 难民
眼前黑压压一片, 几乎与乌云连在一起,远处已分不清是人还是干涸的土地,只有黑亮的眸子, 泛着红光看向他们的马匹。
看起来是从定州出来的难民,正在往京城的地方赶去。
难民们死气沉沉,地上躺的, 车上载的, 死在路边的亦是数不胜数。
世界仿佛在此刻静止,前行的队伍全都停下来, 像看某种神奇的生物般盯着他们。
周围被围得水泄不通, 路上躺着许多已经饿死的人,他们衣物脏乱, 拖家带口, 血肉腐烂,冒着难闻的臭气。
陆怀簪悄悄走到温沐身边, 说道:“不好, 此处山穷水恶, 咱们恐怕有麻烦。”
这里离定州城很远,若是没有足够的干粮,恐怕路上只能饿着, 眼前大多人面黄肌瘦,看着就知道一路没吃什么东西, 如今见到几匹马, 个个都围了过来。
在这种情况下,仁义道德都是不存在的, 饿死人才是大事, 只要饿不死, 那是什么都能抢来吃。
羁源站在了温沐前面,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蹒跚而来。
老人步子有些虚晃,手中牵着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女孩。
小女孩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他们。
老人打量了他们一番,寻思到了羁源身上,就把小女孩牵到他面前,对他说。
“这位公子,我孙女读过书,认字儿,跟您换一两马肉,您看可以吗?”
话音刚落,更多的人来到了他们面前,有卖女儿的,卖老婆的,最后实在没办法,才有几个愿意卖儿子的。
陆怀簪也十分惊讶,他读过的书里,说的都是穷人刁恶,可都到这个地步了,这些人居然还没有想着抢,而是用最妥协的方式,和他们做交换。
羁源也是没见过这种场面,转而看向温沐。
温沐见到这样的场景,心都揪了起来,她蹲下身,摸了摸小女孩的脸颊,当她的手碰到小女孩肩膀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
没有一点肉,和摸在骨头上没有区别,她嘴边还残留着一些木屑泥土,不敢想象这一路吃的都是什么东西。
“老人家,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人群中是死寂一般的沉默,这不是他们纪律严明,而是饿得实在没力气说话。
老人眼含泪光,有气无力道:“定州灾荒,人都饿死了,大家想去上京谋个活路,我老婆女儿儿媳妇,还有我儿子都饿死了,现在我只剩一个孙女儿了,跟着我也是死,求大人们救救我孙女儿,把她带走吧。”
说着,老人就给他们跪了下来。
温沐赶紧扶起他,羁源接过手,让温沐退到一边。
如今正是深秋,应当是收获的年岁,可放眼万里不见一点活物,荒凉的土地连滴水都没有。
温沐突然想到马车里有些吃食,可她一转身,又停了下来。
就算把那些东西拿出来又怎么样呢,能够几个人吃。
就在此时,人群里爆发出一声尖叫。
“娘!”
众人往声音的地方看去,只见一辆运粮食的小车上,躺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老人像具骷髅,没有任何声息,旁边应是她的儿子,跪在地上不停磕头。
他哭喊着:“死了好,死了就不受罪了。”
说着想要合上老人的眼睛,可他试了许多次,老人的眼睛依然睁的很大,好像怀着许多怨恨,不愿就这么离开人世。
陆怀簪问道:“定州灾荒,朝廷不知道吗?为什么不派人拨粮救灾?”
老人似是也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良久,他才慢吞吞说道:“我不知道,我就是一个普通老百姓,不知道当官的大人们怎么安排,我只知道定州城没吃的了,要去上京才有活路。”
陆怀簪身子垮下去,一颗心仿佛被什么紧紧揪住,紧接着翻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怒气。
他对温沐道:“都说新帝圣明,人都饿死了,他在干什么。”
温沐猛地想起了辉琉,听他这么说,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别这么说,新帝刚登基,里里外外那么多事,一层又一层的官场需得慢慢打通,就算底下出了什么事,若有人刻意瞒报,他想知道也没那么容易。”
陆怀簪不屑道:“从定州到这里最起码也要半个月,再加上灾荒初发的时间,再怎么瞒报他也该知道了,况且灾荒不比别的,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瞒得住。”
温沐道:“并非如此,官场不比别的,就算是灾荒,在那些人嘴里,也会变成粮食减产,略有缩减,不会真把情况向上头说出来,若是辉……若是新帝真拨粮救灾了,官员们一个接一个递下去,恐怕到灾民手里,连一粒米都剩不下。”
陆怀簪撇撇嘴:“你的意思,就是跟新帝一点关系都没有呗。”
他略不满意,又说道:“盲目的拥护,就是侩子手的帮凶。”
“帮凶?”温沐不可置信地望了陆怀簪一眼,他却神态自若,还带着淡淡的不屑。
温沐简直被他气的够呛,羁源在一旁沉默地看着她辩解,眼中升起一股警觉。
她不是难受说不过陆怀簪,而是辉琉在那么难的情况下,还得被人诋毁,想来一个人的恶意真是无缘无故,明明他都没见过辉琉。
“不说这些了。”温沐对羁源道:“这里这么多灾民,我们也不能见死不救,不如就把这些东西都留给他们,我们去定州城看看,那里肯定还能找到马车。”
陆怀簪凑过来,摸着马脖子,叹了口气:“可怜啊,为人累死累活,最后还得被人吃。”
羁源冷冷道:“再说话就把你扔出去。”
陆怀簪这才闭了嘴,转身背对着他们。
老人将小女孩拉到羁源身边,羁源却跟见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不住往后退,甚至露出了少有的惊慌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