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看向傅丹薇笑:“这道菜真不错,里面的食材丰富,各有各的滋味,要是再多加几种进去就好了,下次把鸡换成鸭子试试看。”
弘历喜欢鸭子胜过鸡,傅丹薇想到后世许多菜的来由都与他有关,虽说有些看起来明显是扯淡,但照着他的德性,傅丹薇认为很大一部分他都脱不了干系。
真是自大,自负,凉薄,不要脸的奇葩狗皮膏药啊!
傅丹薇实在听不下去,带着兄妹俩去了西次间,不一会,弘历跟着来了。
永琏在帮着糖罐子画九九消寒图,弘历站在旁边看了一会,顿时来了兴致,说道:“让我来,永琏你这梅花,画得像是像,却缺乏了意境。”
永琏眨着眼睛表示不懂,傅丹薇更不懂。想到乾隆东北农家乐审美,她也好奇年轻时候的弘历,会画出什么样有意境的梅花。
弘历看了眼砚台,当即嫌弃地说道:“再多准备几种颜料,梅花开在冬季,雅是雅了,却太过冷清孤寂。梅花有不同的颜色,万紫千红,方能热闹起来。”
傅丹薇强自忍住了,才没有噗呲笑出声。
原来,弘历喜好浓艳的审美,早就有了端倪。
等到弘历折腾一翻,给糖罐子的九九消寒图上的梅花,画成了春日百花齐放的盛景,傅丹薇已无力吐槽。
糖罐子却喜欢得很:“阿玛画得真好看!”
弘历听得高兴,却又绷着,显得很云淡风轻,瞥了傅丹薇一眼。
傅丹薇眼睛疼,实在看不下去,别开了头。
糖罐子人小,肯定喜欢五颜六色,傅丹薇没去指责小孩子的爱好。她见九九消寒图画完了,便招呼着他们收了起来,省得弘历再糟蹋了永琏的画。
糖罐子擦干净小手上沾着的颜料,心里却还惦记着烤年糕,一个劲吵着要吃。
傅丹薇让人拿了年糕炉子进屋,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仔细烤了起来。
记得小的时候,傅丹薇最喜欢一家人围在一起絮絮低语,不时笑出声。
奶奶在一旁替小孩子们烤年糕,她烤的年糕,总是又甜又软糯,傅丹薇记了好多年。
后来长大了,傅丹薇试着烤过,年糕还是那个年糕,糖也是蜜糖,却再也吃不出来以前的味道。
兴许长大后离了家,那个替她烤年糕的人去世了,留在她记忆里的甜,只是家人团聚的温暖吧。
傅丹薇看不到太远,她只想珍惜眼前,哪怕弘历在,她还是烤了年糕,想给永琏与糖罐子留些她曾经体会过的幸福。
屋子里暖意融融,傅丹薇拿着刷子,仔细在烤得微黄的年糕上刷上层蜂蜜,很快,甜味四下飘散。
永琏与糖罐子一左一右,守在傅丹薇身边。弘历不错眼看着几人,浑身暖洋洋的,倦意散去,靠在椅背里,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傅丹薇烤了一块年糕,分成两份,拿筷子戳起来,递给兄妹俩,笑着叮嘱道:“烫,一定要等吹凉了再吃啊。”
永琏与糖罐子前后声,忙不迭应了,嘟着小嘴,不断朝年糕吹气。
糖罐子迫不及待咬了一小口,年糕还有点烫,她张着小嘴直呼呼,却舍不得吐出来。
傅丹薇看得担心,忙接过来替她吹凉了,叮嘱道:“慢点吃,别再烫着了。”
糖罐子咬了一口后,才边吃边含糊着回答:“吃到甜就不烫了。”
傅丹薇笑着点了点糖罐子的脑门儿,转头看向永琏,他正小心翼翼咬了一小块边,含在嘴里抿年糕外面的糖,眼睛不时弯起。
架子上还剩下一块,弘历眼睁睁看着傅丹薇放下了剪刀,拿筷子夹起放在了碟子里。
“我的呢?”弘历等了一阵,见傅丹薇没有分给他的意思,不满问道。
傅丹薇看了弘历一眼,随口敷衍说道:“爷向来不喜欢吃这些,还是不要吃了吧。”
弘历心里一喜,傅丹薇还记得他的喜好,他的确不大喜欢吃年糕。
“无妨,你辛辛苦苦烤出来的,我吃一些也无妨。”弘历探身过去,指着年糕笑说道。
“还躺着呢,等凉了再说。”傅丹薇微皱起眉,收拾着炉子架子,问道:“爷诗写好了吗?”
弘历怔住,重新靠坐在椅子里,慢吞吞说道:“我没想有写诗,没想过写诗。”
傅丹薇笑笑,唤人来把炉子架子提了出去。
弘历目光灼灼,片刻后说道:“我知道我的诗写得不好。”
傅丹薇头也未抬,将碟子里的烤年糕翻了个面,淡淡说道:“爷太谦虚了,情之所至,写出来的诗自然会流芳百世。”
“我的诗比不上纳兰容若,文比不上曹霑,这些我都清楚。”弘历抬起下巴,不可一世说道:“可那又如何?平家治国齐天下,不靠着写诗写文。”
多亏他有自知之明,不过,平家就是不要脸了。
至于治国齐天下,乾隆当政时期的前几十年,大清统一了天下,减免税赋老百姓得了实惠,到了后面,他就是彻底的混账了。
他的诗,给纳兰容若提鞋都不配,曹霑的文…..
曹霑的文……曹霑曹雪芹?!
傅丹薇彻底愣住,然后抬起头,惊讶问道:“谁?您说曹雪芹?”
第三十二章
弘历疑惑看向傅丹薇, 上下打量着她,问道:“曹霑号雪芹,莫非你认识他?”
“不认识, 我听说过曹家。”傅丹薇知道自己反应大了些, 平缓了下心情,一边将烤年糕分了一小半给弘历,最后想了下,干脆自己只留了一点,大半都给了他。
又甜又高热量,希望他吃了三高加肥胖,早点给下一代让路。
弘历见傅丹薇大方, 顿时高兴了起来,接过年糕咬了一口。香甜软糯在唇齿间绽开,顿时忘了先前的那些不悦,喝了一口茶,絮絮叨叨说了曹家的事情。
“曹家被汗阿玛抄家之后,全家从江宁搬回了京城, 家奴弄鬼, 还有偷儿去偷东西, 如今靠着典房卖地度日。百无一用是书生,可怜曹霑才高八斗, 琴棋书画乃至吃喝用度无一不精通, 就是不懂俗物。学的那身本事,于科考仕途无益不说, 如今近二十岁了, 还一事无成, 只好眼睁睁看着家族败落凋零。”
傅丹薇抬头看向弘历, 他愣了下,一眼斜回去:“怎地,难道我还说错了?当年曹家祖上起家,不过是包衣奴才,靠着孙氏做了汗玛法的嬷嬷得了重用。哪怕是曹家归京之后,田地铺子样样不缺,奴仆成群,比起当年曹玺起家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弘历冷笑,吃了口茶,放下茶碗不屑道:“曹霑就怎么不能好生过活,重新振兴曹家了?究其根本,曹霑读了一堆无用的书,身上没有功名,曹家败落了,没了恩萌出仕,这不就得傻了眼?好比明珠一家,明珠倒下之后,纳兰氏就没落了,唉,可惜了金台吉这一支。家族兴旺,得看子孙,不能只看着眼前的荣华富贵。”
傅丹薇再次看了弘历一眼,嘴角上扬,淡淡说道:“爷是字字珠玑,说的都是金玉良言。”
弘历只觉着尴尬,低头掩饰,把烤年糕吃完了,拿帕子慢慢擦拭着手,笑看向傅丹薇。
“说起来,当年曹家姻亲李煦被抄家时,家□□女发落为仆,李煦弟弟李鼎的妻子,被你伯父马武要了去,做了你家的嬷嬷。李家曹家本就一样,李煦母亲是汗玛法的奶嬷嬷,如今重做回老本行,倒也是天意。”
弘历说完,觉着好似说重了些,意有所指。不禁看了傅丹薇一眼,试图解释道:“你阿玛被罢官在家之后,后来你伯父他们虽已复官,已经分家的兄弟,到底照料得不周全。你家中兄弟姐妹众多,全靠着你兄弟们争气,与曹家李家可不一样,你别多想了。”
傅丹薇从没有多想过,家族兴衰,就是一个轮回,哪有万事的基业。出仕当官的,只靠着真本事没有用,还要有上头的人赏识,以及选对阵营。
一时选对阵营亦无用,后面还跟着句老话:一朝天子一朝臣。
曹雪芹应该比他们都看得透,《红楼梦》中,林黛玉从不谈经济仕途。
从眼下的朝局来看,为官做宰,不过是如曹雪芹在红楼所写的诗那般:“浮生着甚苦奔忙,盛席华筵终散场。悲喜千般同幻梦,古今一梦尽荒唐。”
弘历就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他懂个屁!
傅丹薇很想问一句,康熙时期的其他阿哥们,如今可否安好。想了想,到底没有作声。
“汗阿玛还是给曹家网开了一面,允曹頫继续任织造一职,好让他偿还欠债。谁知他连布都织不好,供上来的料子居然脱色!你看,啧啧,唉!”
弘历嘴往下瞥,很是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傅丹薇忍不住了,状若好奇地问:“那后来进贡的料子,这个问题解决了吗?”
“呃!”弘历说得太高兴,一下卡了壳,幽怨地看了傅丹薇一眼,很不满她的问题。
不过,弘历见永琏吃完烤年糕,乖巧地依偎在傅丹薇身边,睁大眼睛认真听得津津有味。而糖罐子则撅着屁股趴在塌上,自顾自在玩布老虎打架。
屋里香甜温暖,屋外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妻儿伴随左右,一樽清茶,几句清谈。
弘历仿若体会到钟鸣鼎食曹家的那份雅,不由得来了兴致,细细说起了当年的一些事。
“李煦被罢官之后,年希尧的妹夫胡凤翚接替了苏州织造之职,不过几月余,就与妻妾一起畏罪上吊自杀。后来高氏的阿玛高斌接替了这个职位,辗转布政使等职,后来调任江宁织造。”
傅丹薇叹息,只几个月啊,又是一句说不清楚的畏罪自杀。
“高斌......”弘历的话含糊起来,高斌接替之后,进贡来的布料,照样脱色。
“年希尧就不一样,他是真有本事,年家被抄家革职,年希尧很快重新复起,领了管着烧制官窑的差使。烧制出来的碗碟杯盏,尤其是珐琅彩,很得汗阿玛喜欢。我看着也好,不用靠着从西洋采买颜料。珐琅彩的颜色,比以前丰富多了。”
傅丹薇垂眸沉吟不语。
高斌是雍正心腹,高氏被他亲自提为侧福晋,主要也是因着高斌。高斌正式出任江南河道总督,高氏就跟着升了份位。
若是高氏有了孩子,如今弘历的后宅格局,只怕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弘历停顿片刻,低声说道:“总归是汗阿玛太过严苛。汗玛法当年御下温和,臣子们欠户部的银两,虽追缴过,终究没有下狠手,还不出来的,最后也就罢了。无论是曹家,李家,其他皇叔们.....原本无需落得如此下场。”
傅丹薇听得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怪不得弘历一直崇拜康熙,上位之后马上推翻了雍正的改革措施,甚至将与雍正闹了许多年的兄弟们,给他们一一平反。
等到仁慈了十多年之后,乾隆发现不对劲了,那些在雍正时期被吓怕了的官员,没多久就故态复萌。端看大清上下接连不断的盗窃,抢劫案子就能看出,这些官员的懒政。
仁君乾隆说翻脸就翻脸,借着富察皇后薨逝的时机,大肆清洗,甚至连自己的儿子都没有放过。
《红楼梦》里的放印子钱,在朝堂上比比皆是。
官员从户部借了银子,转手放了出去吃高利息。康熙对他们挺宽容,还不出来就算了。
当年雍正还是阿哥时就清缴过一次,被官员联手起来,在康熙面前去哭诉,最后康熙出面,让雍正收了手。
比如李煦就曾把苏州织造卖人参的几十万两银子,拿去放了银子钱,最后朝廷查下来,再赶紧凑出补了上去。
傅丹薇看着一心要做仁君的弘历,不咸不淡说道:“我曾听过一次闲话,说是当年的八福晋善妒。因着李煦在苏州买了五个女人送进了八贝勒府,八福晋方闹了起来,传出来善妒的名声,这件事可是真的?”
弘历顿住,半晌都没做声。
李煦被查出买人送进当年的八贝勒府,内务府以及折子都记载得一清二楚。江南士绅是八贝勒的钱袋子,曹李两家加上其姻亲门生故交,关系盘根错节,形成了张巨大的关系网,盘踞江南多年。
这件事乃是密辛,更是曹李两家,甚至姻亲被一并抄家的根源。
如果不是怡亲王当年替曹家说情,估计曹家会落得与李家一样的下场。
弘历能与傅丹薇谈起雍正现今政令的不满,还不容易能畅所欲言,只感到痛快不已。
不过,傅丹薇就是太敏锐了,总是问一些让人下不来台的问题,弘历又满意,又憋屈。
傅丹薇看似在说闲话,问的话却是直指要害,弘历怎么都说不出口,当年的八贝勒冤枉了。
若是傅丹薇能再温和些,不时时刺他就好了。唉,太过顺从,却失了点意思,真是万事两难全。
傅丹薇没了与弘历说话的心情,她不是圣母,却看不得弘历这般伪善。他作为既得利益者,纯粹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说白了,他就是骨子里的欠,欠揍欠骂欠修理!
外面雪下得愈发大,傅丹薇起身来到窗棂边,推开槛窗,一股子寒意扑面而来,吹散了她淤积的郁气。
一只温暖的小手,塞进了傅丹薇手中,她侧头看去,见永琏抬头望着她,笑着撒娇道:“额涅,冷。”
糖罐子已经在揉眼睛,傅丹薇紧了紧永琏的手,合上槛窗。上前抱起糖罐子去哄她睡觉,留下弘历坐在那里继续沉思。
忙忙碌碌的新年过去了几天,不到初十,雍正的御驾就启程回了圆明园。
傅丹薇以前不察觉,如今重新回来,四周虽有高墙,仍感到呼吸都顺畅了。
许嬷嬷领着人在收拾细软,傅丹薇来到厨房,想要好生吃一顿,补偿过年时的劳累。
圆明园水多,比宫里还冷几分,厨房里却热火朝天,案板上分门别类摆好了菜。傅丹薇看了一圈,选了各种干菌菇,让厨子泡发后,用老母鸡煨汤,做成菌菇鸡汤底。
厨房里不缺羊肉,厨子问要不要切些羊肉卷涮进去吃。傅丹薇考虑了会,羊肉的气味会冲淡菌菇汤底特有的香气,她见到缸里养着的鲜虾与游来游去的鱼,便选了鲜虾与新鲜鱼片。
再加上冬季惯常见的白菜豆腐,由暖房种出来,极为难得的一点青菜苗,先喝汤再烫菜,又暖又美味。
冬吃萝卜夏吃姜,这个时节的萝卜,霜打之后辣味少,吃起来清甜可口。
萝卜切成细丝,加糖腌渍掉水之后,加糖与些许的酱油拌了,就是一道美味解腻的凉拌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