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罐子垫着脚尖,颤巍巍站在椅子扶手上,伸着小短手去够多宝阁上面的食盒,把一个鎏金鼻烟壶扫了下来打得粉碎。
雍正赶紧上前,一把将糖罐子抱了下来,板着脸训斥道:“糖罐子,你可知错?”
糖罐子知道自己闯了祸,不过平时雍正对她宠上了天,她根本不怕雍正,脆生生答道:“我没有错。汗玛法不给我吃点心,我想哭一会儿。”
雍正差点儿被糖罐子逗笑了,忙赶紧憋住。要是他笑,糖罐子这个鬼精灵,肯定不会怕他。
打碎个鼻烟壶不算什么,要是从高处摔下来,那才是大事。雍正决定不再由着她调皮捣蛋,四下扫了一眼,问道:“永琏呢?”
糖罐子咕噜噜转动着的眼珠,装傻不回答。
雍正快被糖罐子的小样气笑了,若永琏在的话,肯定会阻拦糖罐子。她倒机灵,趁着永琏不在的时候去拿食盒。
“来人!”雍正扬声唤人,贴身太监立刻躬身进了屋,雍正问道:“永琏去了何处?”
太监恭敬答道:“回皇上,永琏阿哥去了净房。”
雍正瞪了糖罐子一眼,永琏去入厕这么会功夫,她这个小馋鬼,为了点心脑子尤其动得快,简直到了见缝插针的地步。
吩咐太监收拾了地上的碎片,顺便把食盒拿了出去:“拿去扔掉。”
糖罐子眼巴巴看着太监拿走了食盒,瞬间就泪汪汪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含着泪,委屈巴巴的模样,看得雍正差点把太监叫回来。
这时永琏去了净房回来,雍正狠下心,把兄妹俩叫到面前站着,告诉了永琏糖罐子犯的错:“妹妹不听话,她爬那么高,若是摔下来了会如何?”
永琏跟着害怕地说道:“妹妹会摔疼,说不定还会摔伤。”
雍正满意地点点头,看向眼泪啪嗒嗒掉,垂头丧气抠着自己胖手指的糖罐子,顿了下,声音和蔼了几分:“糖罐子,你听到哥哥的话没有?”
糖罐子说了声听到了,不服气地说道:“我不会摔下来,我站得好好的,是汗玛法把我抱了下来。”
雍正哼了声,“还敢狡辩!照着你话里的意思是,我还抱错了?”
糖罐子气呼呼地问道:“什么是狡辩?”
“噗呲。”雍正再也忍不住,失笑出声,忙把头扭到一边,待平缓了之后,方转过头看着糖罐子。
“狡辩就是你明明做错了事,还不承认。”雍正绷着脸解释了,指着墙壁说道:“自己走到那里去罚站,今天的点心不许吃了。”
糖罐子还是很听话,边往墙壁边走,边回头挣扎着说道:“汗玛法,我要狡辩一下!”
雍正实在是忍俊不禁,笑得肚子都快疼了。永琏也被糖罐子逗得笑个不停,上前劝道:“妹妹,你快别说了,去站一会,明天就能有点心吃了。还有啊,你若是不听话,额涅会生气的。”
糖罐子听到傅丹薇,怏怏说了声好吧,熟门熟路走到墙壁边站着了。
没过一会,弘历来到东暖阁,见糖罐子站在那里,便知道她肯定是闯了大祸,忙问了缘由。
雍正全部告诉了他:“以后你要多看着她一些,如今天气热了,永琏也该去学习游水。不然以后是个旱鸭子,遇到水就傻了眼,这可不好。”
弘历打量着永琏的小身板,笑着说道:“永琏身子弱,只怕下不得水。”
雍正皱眉,说道:“永琏平时吃饭有节制,他虽瘦了些,身子骨还算不错,这大半年来,连个喷嚏都没有打过。倒是永璜,胖是胖了,就是虚得很,三天两头的,不是发热就是肚子疼。说是开了蒙,正经学却没上几天,这样下去可不行。”
弘历想着永璜的身子,跟着泛起愁来。只是富察氏去世之后,伺候的奴才哪怕再尽心,肯定比不上生母。
傅丹薇院子的饭菜做得不错,永琏与糖罐子以前吃饭挑嘴得很,现在他们每餐都吃得很香。
弘历琢磨了下,笑着说道:“汗阿玛,御膳房以前派过厨子去正院学着做菜,不如把那人调到永璜身边去伺候。等永璜身子养得好一些,念书就不会再耽误了。”
雍正一眼横了过去,冷冷说道:“教养教养,教在养之前。永璜是吃得不好,还是穿得不好了?永琏每天都告诉我前一天吃了什么,不过是再也简单不过的菜品,从未吃过名贵的燕窝人参。倒是永璜那里,我知道你生怕他吃不好,成天燕窝就没断过,如今倒把他养得身子不好了!”
弘历被雍正训得直抬不起头,再也不敢提厨子的事情。
雍正抬头看去,糖罐子靠在墙上,小脑袋一点一点,已经打起了瞌睡。
屋子里放了冰盆,雍正怕她着凉,干脆让弘历领着糖罐子回去,交给傅丹薇管教。
傅丹薇听了前因后果,把拼命往后躲的糖罐子揪了出来,严肃着脸说道:“躲是躲不过的,走快些吧,外面热,回屋去再仔细与你说。”
糖罐子蔫答答的,老老实实跟着傅丹薇走了。弘历看得直笑:“糖罐子真是个无法无天的丫头,也只有你制得住。”
人说隔代亲,以前傅丹薇父母对她严厉,爷爷奶奶却溺爱得很,到了雍正这里也不能免俗。傅丹薇看向糖罐子,她正在悄悄朝弘历皱鼻子,满脸的不悦。
傅丹薇眼神沉了几分,糖罐子一缩脖子,乖乖跟着傅丹薇进了屋。
在外面走了一段路,身上出了一身汗,傅丹薇领着糖罐子去洗漱换衣出来,让她在面前站好,问道:“糖罐子,你可知错了?”
糖罐子耷拉着脑袋答道:“我知错了。”
“错在哪里?”
“不该爬高高,额涅说过会摔下来,很疼。”
“那你为何还要爬那么高?”
糖罐子抬起头,哭唧唧答道:“我想要吃点心,汗玛法放在了高的地方,不给我吃。”
傅丹薇摸着她鼓鼓的小肚皮,说道:“汗玛法是怕你吃多了,会吃坏了肚子,才不给你吃。生病了要吃药扎针,你怕不怕?”
糖罐子已经很久没有吃药扎针,早就忘记了药的味道与扎针是什么样子,摇着小脑袋答道:“我不怕。”
弘历在一旁默默看着,听到糖罐子的回答,几乎没被她逗得笑起来,不禁看了傅丹薇一眼。
傅丹薇笑眯眯说道:“好啊,既然你不怕,中午我们吃苦瓜吧,药比苦瓜苦多了,你若吃得下苦瓜,以后尽管爬就是。反正摔下来痛的是你自己,吃苦药的也是你自己。”
糖罐子不知道苦瓜是什么,天真地一口答应了。
中午厨房的饭菜送了上来,夏天吃苦瓜,能消暑开胃,不过苦味却没多少人喜欢。
傅丹薇特意吩咐了厨房,没让先把苦瓜腌渍去除苦味,直接切丝,只加了些豆豉进去干煸。
弘历不喜欢吃苦瓜,筷子都不带经过这盘菜。傅丹薇夹了些放在糖罐子碗里,温和地说道:“吃吧,这就是苦瓜。”
糖罐子夹起来送到嘴里一尝,脸立刻皱成了与苦瓜一样,张嘴就要往外吐。
傅丹薇重重嗯了声,糖罐子吐到一半,忙把剩下的含在了嘴里,含糊着哭道:“额涅,我错了,我不要吃苦瓜。”
“不行。你不能每次只光说知错,却不改正。先前你说不怕吃药,既然说过了就不能后悔,可不许吐掉啊!”傅丹薇淡淡说完,夹了筷子苦瓜,面不改色吃了进去。
弘历想到雍正的教训,沉吟了下,咬牙跟着夹了一筷子苦瓜,跟着囫囵吞了下去,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吃吧,这道菜吃了好,你看,一点都不苦的。”
傅丹薇忍笑,弘历的脸都快跟吃了屎一样难看了,亏得他能说得出口骗糖罐子。
糖罐子才不傻,含泪咽下了嘴里的苦瓜,放下筷子溜下桌,扑到傅丹薇怀里哭着求饶:“额涅,我怕吃药,我不要吃苦瓜。阿玛骗人,罚阿玛吃完......”
弘历:“......”
第四十八章
糖罐子扎扎实实哭了一场, 勇于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吃完饭后困了,特别黏傅丹薇,一定要她抱着。
弘历吃了苦瓜, 再看到傅丹薇抱着糖罐子哄, 大白趴在她脚边打瞌睡,吃下去的苦变成了酸。
傅丹薇对糖罐子与大白,实在是太好了。
“她这么重,让我来抱吧。”弘历忍不住劝说。
傅丹薇拍着糖罐子的背,摇摇头,把她轻轻放在了塌上,拿薄被搭在她的小肚皮上, 再一下下拍着轻哄:“睡吧,额涅在呢。”
糖罐子动了动,在傅丹薇温柔的安抚下,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傅丹薇侧身坐在塌几边,看着糖罐子可爱的睡颜,哄了好一阵, 才小心翼翼站起身。
弘历跟着傅丹薇来到西次间, 抱怨道:“糖罐子这么重了, 还要你抱着睡觉,怪不得越来越淘气。”
糖罐子先前在雍正那里自认为受了委屈, 中午再哭了一场, 委屈加上委屈,若是傅丹薇不理会她, 估计她就真的害怕了。
这种害怕, 不但一时半会消除不了, 还会变成患得患失。傅丹薇无法与弘历解释清楚, 只淡淡说道:“小孩子眨眼间就长大了,就算是抱,也抱不了几年。”
弘历一想也是,跟着感叹道:“小孩子见风长,大人眨眼间就老了。先前傅清傅恒他们来,家里可都安排妥当了?”
傅丹薇说都好了,“二哥一心想从军,大哥的儿子明亮也喜欢军营。这次大哥回来,明亮估计最失望,肯定会闹着跟着二哥一起去直隶从军。”
弘历笑说道:“这还不简单,我到时候打声招呼,让明亮跟着一起去就是。我记得明亮年纪不大,小小年纪不读书,你大哥能答应?”
“大哥肯定舍不得,他在宁古塔多年,当兵有多苦,他最清楚不过。”傅丹薇静静说道,笑了下,“孩子大了,想做什么父母哪拦得住,除了那狠心的父母,谁舍得孩子受一点委屈。”
弘历讪笑了声,斜了傅丹薇一眼,“我不是那等狠心之人,只怕你累着了,糖罐子.....,唉,这个丫头,真是令人头疼。睡着的时候,看着令人心都化了,可一醒来,那张小嘴,真是厉害得很。小脑瓜子聪明是聪明,就是用在了吃吃玩玩上。还有永琏.....”
想到雍正告诉他,早些教永琏游水之事,弘历下意识感到,要与傅丹薇先商议。
弘历便将此事说了,顺便说了自己的担忧:“我总觉着永琏的身子弱,溪里的水冰凉,怕他着凉,还是等他壮实些再教他。”
反正永琏才五岁多,傅丹薇不急,当即爽快答应了,“到时候让糖罐子也一起跟着学。”
弘历吭哧吭哧笑了起来:“糖罐子那么胖,一下水就得沉下去,可要多几人看着。”
傅丹薇看了弘历一眼,“胖的人才不会沉底,会自己浮起来。还有,请爷以后不要当着糖罐子的面说胖,她不胖。胖瘦都好看。”
弘历噎了下,怏怏说道:“好吧,反正我谁都说不得。时辰不早了,你歇一会吧。”
傅丹薇说道:“我不睡了,爷自己歇着吧,我去趟厨房。”
弘历呆住,问道:“外面这么热,你去厨房做什么?”
傅丹薇说道:“我去做些甜品,等下糖罐子起来好吃,有罚有赏。”
弘历扶额哀叹:“苦瓜可是我吃掉的,她哪有受罚,你就是偏心。”
傅丹薇没理会他,她一走出去,寸步不离左右的大白,马上起身,欢快摇晃着尾巴,跟在她身后走了出去。
出了放着冰鉴的屋子,外面一股子热浪扑面而来,傅丹薇赶紧快步来到厨房,里面当值的厨子坐在角落里打瞌睡,见到她来立刻惊醒,慌乱地站了起身。
傅丹薇笑着说道:“别那么急,当心摔着了,中午没事做,你们都可以安心歇一会。”
厨房里的人知道傅丹薇随和,对下人更是宽厚,长春仙倌的奴才,无不盼着来正院当差。
厨子很快轻松下来,上前问道:“福晋想要做什么?”
傅丹薇很想做冰激凌,发泡奶油很难做出来,反正现在芋艿多,她想了想,干脆来一道即兴版的芋艿红豆冰。
准备好红豆芋艿,红豆用热水泡发,再罐子里煮软,芋艿削皮蒸熟,加些糖捣成泥,加入煮软的红豆搅拌。
等稍微放凉一些,搓成大小差不多的方块,然后插进削得光滑的木片,外面用糯米纸包好,放在厚棉包裹的冰块里冷冻。
傅丹薇知道冰块冻得慢,不过不太冷正好,省得糖罐子平时很少吃冰,一下吃了会闹肚子。
弘历在西次间睡了一觉醒来,以为傅丹薇还在厨房,便去洗漱了。临走时去东暖阁看了下,见傅丹薇正躺在糖罐子身边睡了过去,大白躺在塌下,两人一狗睡得正香。
屋内淡淡的薄荷香气萦绕,角落的花瓶里,插满了五颜六色的花,蓬勃又有生命力,说不出的安宁美好。
弘历看得挪不动脚步了,他不舍得离去,想躺在她们身边,跟着再睡一阵。
弘历到底怕吵醒了傅丹薇与糖罐子,赶紧放轻了脚步,悄然在塌几上坐下了。
若是永琏在就好了,弘历心里生出了些许的遗憾。有他在,加上讨厌的大白,他们才是齐齐整整的一家。
傅丹薇睡眠浅,弘历一进来,她就醒了,不过她继续闭上眼装睡。
弘历脚步重,平时起床时,从来不会管屋里有没有人,只管按照着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起床闹得惊天动地。
其实弘历不是不懂,傅丹薇在九州清晏见过一次他在雍正面前的样子,他也知道规矩,走路的脚步放得极轻。
但是回了正院,他打心底觉着,在这里他是天,他无需守着规矩。他这个天都起床了,其他在他天底下,受他庇护的人,怎么还能继续睡下去?
有次糖罐子肚子不舒服,晚上拉了几次,到了清晨才好一些。傅丹薇把糖罐子带在身边看着,刚把她哄睡着,就到了弘历起床的时辰。
照旧一翻惊天动地,傅丹薇提醒了一次,弘历当时动静是小了些,可下一次就故态复萌了。
只生活中的小细节与点滴,时刻提醒着傅丹薇,弘历的本性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