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丹薇喝冰凉的果子酒,兄妹俩喝鲜榨西瓜汁。兴许是永琏平时吃得太清淡,今天他开了胃,原味的没吃几块,一个劲在吃蒜醋拌的菜。
西瓜汁清凉甜蜜蜜,永琏向来喜欢喝,他一口气喝了小半杯,放下杯子,望着傅丹薇笑:“额涅,今晚的饭菜真好吃。”
傅丹薇笑道:“好吃也不能多吃,你看妹妹,只管着啃骨头。”
糖罐子除了啃猪蹄之外,还喜欢吃凤爪鸭爪,小嘴蠕动个不停。永琏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下,转头问傅丹薇:“额涅,阿玛呢?”
傅丹薇说道:“你阿玛忙呢,我们只管吃自己的。”
“嗯。”永琏点点头,小声说道:“阿玛得了小弟弟,要忙着去看他。我听到伺候汗玛法的谙达跟汗玛法说,昨天阿玛与玛嬷守了小弟弟一整天。汗玛法没说话,不过我觉着汗玛法很生气,因为我知道汗玛法生气是什么样子。”
傅丹薇心里暗自叹息一声,温柔地说道:“这是大人的事情,你别去想那么多。大人想得多,是因为长大了必须想得多一些。你还小,就只管着与妹妹一样,好好读书,该吃就吃,该睡就睡便好。”
永琏听话地说好,把杯子里的西瓜汁喝完了,舔了舔唇,不好意思对傅丹薇说道:“额涅,我还想要喝一点。”
傅丹薇爽快地答应了,给永琏再倒了小半杯。见糖罐子油乎乎的双手端着杯子,趁机递了过来,瞪着她说道:“你都倒了三次了,不许再喝。”
糖罐子噘嘴,悻悻放下了杯子。趁着傅丹薇不注意,朝着永琏递眼色。
永琏赶紧把杯子递了过去,糖罐子飞快捧起来,跟做贼一样喝了一口,装作若无其事还给了永琏。
傅丹薇把兄妹俩的小动作全部瞧在眼里,只当做没有看到,瞄到他们两人偷笑的模样,那点子淡淡的烦恼,顿时一扫而空。
第二天,傅丹薇正在院子里晒杏子皮,高氏来了。傅丹薇讶然,高氏忙着准备洗三,收拾给苏氏娘家人住的屋子,怎么得空前来?
进了屋,傅丹薇招呼高氏坐下,倒了杯薄荷水递过去,笑问道:“都准备好了?”
高氏喝了口水,长长舒了口气,笑道:“真是爽快啊。唉,我不是说这件事爽快,是说吃了薄荷水爽快.....瞧我这人,在福晋面前还有什么可掩饰的,我就是爽快,从头到脚都爽快得很!”
傅丹薇不动声色打量着高氏,她全身上下都透着喜意,与昨晚的模样判若两人,看来是遇到了什么喜事。
高氏见四下无人,笑着说道:“这小阿哥的洗三礼,皇上下令,不许大张旗鼓办,只请近亲亲戚来添盆就行了。还有啊,院子也不用收拾,苏氏的父母不来了。”
傅丹薇想到永琏说雍正恼了,看来他说得还真没错。
高氏拿帕子沾了沾嘴角,脸上是掩饰不住的讥讽,“亏得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先前贵妃娘娘把我与乌拉那拉姐姐叫去说了此事,脸色可是难看得紧。爷得了儿子,真真是大喜事,爷不会拦着娘娘散喜,我估摸着啊,是皇上看不过眼了。你说那么小的孩子,大热天的,把人可折腾得够呛,可不是折了他的福份。”
傅丹薇淡淡说道:“这样你们倒省了力气。”
“可不是,宫里的规矩重,进来洗三的,不过是随便添个盆罢了,坐一阵就走,连饭菜都不用准备。当时我多问了一句,问娘娘可要备着酒菜,娘娘把我骂了一顿,说我是蠢货,不年不节的,宫里不办筵席,备什么酒菜。”
高氏眉毛扬得都快飞了出去,笑容与幸灾乐祸都浓得挂不住,直簌簌往下掉:“哎哟,我是蠢得很,蠢人就要问个一清二楚,不然违了规矩,又得要挨骂了。”
傅丹薇看着高氏脸上的笑,她被骂了蠢货还高兴得很,她根本就是故意的。
高氏心里门清,熹贵妃不顶事,在宫里说不上话。哪怕熹贵妃再生气,都不敢惩罚高氏,撤了她管事的职。
乌拉那拉氏却不敢如此,她娘家没有个叫高斌的爹,就没有高氏的底气。
高氏看到碟子里的李广杏,愣了下说道;“我听说甘肃进贡了些杏来,皇上赏了齐妃娘娘,裕妃娘娘等几个娘娘,说贵妃娘娘杏吃多了会乱冒酸水,贵妃娘娘那里一颗都没得,没曾想福晋这里却有。”
雍正还真是爱憎分明,嫌弃熹贵妃真是嫌弃得明明白白。
“尝尝吧。”傅丹薇说不出什么心情,把碟子推了推,说道:“这是皇上赏给糖罐子的。”
高氏神色黯淡了瞬,谢了恩之后,拿了颗杏咬了口,说道:“真甜。三格格能给福晋赚来脸面,二阿哥也聪明懂事,福晋真是有福气。”
傅丹薇沉吟片刻,认真说道:“每个人的福气不一样,你同样有自己的福分在。我就多嘴提一句,若是你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听,就当我在说胡话。人人都要知福惜福,有多大本事就做多大事。有句话叫月满盈亏,烈火油烹。”
高氏手上拿着杏,怔楞了许久,深深吐出口气,释然一笑,说道:“福晋说得对,我想得太多了些。人的心啊,总是填不满。以前还是格格的时候吧,我成日盼着升一升份位。如今已经成了侧福晋,还有什么好不满的呢?”
成了侧福晋,上面还有福晋。等弘历登基之后,妃上面有贵妃,贵妃上面有皇贵妃,皇贵妃上面有皇后。做了皇后,还想做太后。
这是后宫女人所有的念想,谁不想站在高处,俯视众生。
傅丹薇不知道高氏是不是真看透,在这时候,她愿意吐露一份真,傅丹薇也愿意还她一份真。
等到她们要图穷匕见的那一天,傅丹薇也不会客气。
高氏坐着说了几句话就走了,外面太阳大,杏皮很快晒干了,合起来只有一小把。
傅丹薇估计能熬小半壶杏皮水,不免遗憾。想到熹贵妃都没得吃呢,她能有杏,还能有杏皮水喝,很快就满足了。
杏皮水简单得很,杏皮洗干净之后,加清水熬煮,不时翻动一下。
等到杏皮熬得软烂之后,用细纱布将杏皮水过滤几次,只留下没有渣滓的水,重新倒入锅里,再加些清水煮开,加入适量的糖,倒进壶里用冰镇着放凉。
杏皮水除了有杏的清香,甜中带着微酸,比酸梅汤还要爽口好喝。
厨房送来之后,傅丹薇尝了一小口,瞬间回到了当年的敦煌,惆怅旧时如梦。
傅丹薇见杏皮水不多,盖上壶盖,提起来放在了冰鉴上,准备留给永琏与糖罐子回来喝。
刚放好杏皮水,门帘被掀开,一头汗水的弘历走了进屋。
傅丹薇抬头看去,看着他的黑脸,脸色跟着淡了下去。
雍正不许他庆贺他的爱子诞生,他来她这里撒什么气!
弘历盯着傅丹薇看了一会,问道:“你往冰鉴上放的是什么?”
傅丹薇随口答了是杏皮水,弘历愣了下,眼神晦暗莫名。
先前熹贵妃与他抱怨了许久,说是糖罐子得了一筐李广杏,都不知道拿去孝敬她这个玛嬷,亏她平时待糖罐子掏心掏肺,真是白费了一番苦心。
还是自己得亲手养大的亲近,让他等到小阿哥满月之后,就把孩子送到她那里去养着。
弘历知道缘由,被熹贵妃念得烦躁不已,到底念着她是亲娘,干脆回了正院,想拿几颗杏去给她,让她少念叨几句。
“糖罐子得的杏,送些去额涅那里吧,她总得知道孝敬长辈。”弘历说道。
傅丹薇哦了声,“听说娘娘吃了杏会冒酸,糖罐子哪敢拿去孝顺给娘娘,就留着自己吃了。”
雍正训斥,熹贵妃哭诉,傅丹薇冷嘲热讽,弘历只感到四面楚歌,不由得头更疼了。
第五十二章
弘历这两天下来, 从得了儿子的欢喜,变成了处处碰得一鼻子灰的沮丧。偏偏这几个人,都让他有苦说不出。
雍正的训斥, 他不敢反驳。熹贵妃的哭诉, 他只能忍着。傅丹薇的不咸不淡,他只能憋着。
其中傅丹薇最难缠,她克制冷淡,处处守着规矩,任谁都挑不出她的不是。
弘历颓然在塌几上坐下,喃喃说道:“你明知道额涅不是缺这几颗杏吃,就是想让儿孙们孝顺些罢了, 你这又是何苦!”
如弘历所说,几颗杏罢了,哪怕是乞丐讨上门,都要打发一二。傅丹薇不会为了几颗杏,而去招惹熹贵妃。
毕竟她活得比王八还要长,一家子都长寿, 弘历的外祖父母如今还健在, 他们好似都活了□□十岁。
熹贵妃若真是聪明人, 傅丹薇还不怕她,怕的就是她乱打王八拳。
傅丹薇摊了摊手, “爷不早说娘娘要糖罐子的孝敬, 就这么几颗杏,早就吃完了。”
弘历揉了揉额头, 既然没了, 他也没了办法。李广杏在千里之外, 他总不能瞬间变出来。
傅丹薇没理会弘历, 让许嬷嬷上了茶水,说了句去厨房,正准备离开,弘历叫住了她:“丹薇。”
又来了!
傅丹薇最讨厌弘历这种委屈巴巴的样子,好似全世界都对不起他一样。
“丹薇。”弘历又叫了声,傅丹薇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住内心的怒火,转身不咸不淡问道:“爷有什么事?”
弘历说道:“我们好生说说话。”
“爷说吧,我听着呢。”傅丹薇站在那里没动。
今天厨房有大黄鱼与小黄鱼,现在的黄鱼都是野生的,极为难得。她不想因为弘历没完没了的诉苦,耽误了她吃黄鱼。
弘历顿了下,凝望着她说道:“苏氏生了儿子,你竟然一点都不嫉妒?”
傅丹薇无语凝噎,实在忍不住了,反问道:“爷究竟是要我嫉妒还是不嫉妒?”
嫉妒的话,就失了福晋身份。福晋该视他所有的儿女为己出,管好他的后宅侧福晋格格们。
弘历这两天总算想明白了一点,傅丹薇一点都不嫉妒,说明她根本不在意这些,不在意他。
面对着傅丹薇的问题,弘历一时哑口无言,沉默了起来。傅丹薇见他不说话,渐渐不耐烦起来。
正要离开,弘历幽幽开了口:“我不会怪罪你的嫉妒。”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傅丹薇几乎没有笑出声,仔细端详着弘历的神色,见他不是在说笑话,不禁眉毛抬了抬。
这真是五通神上身了啊!
既然开了口,接下来弘历就说得流利了起来,“我真不在意,你要相信我。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丹薇,你是我的妻,唯一的妻,这辈子,我只愿与你陪伴,相守永不离。”
“侧福晋算是半个妻子,你不仅有一个,还有两个。”傅丹薇想了想,这句话还是没说出口,实在是没有意思透了。
而且,面对着弘历的掏心掏肺,她只感到可笑。面对着一堆妾室,她要是信了这些深情,那是她傻。
傅丹薇很想直接打脸回去,但是她没有,敷衍地笑了下,说道:“爷真是,竟然与我说这些,我们当然是夫妻了。”
“可你总不在意我!”弘历没得到傅丹薇的回应,急了起来。
傅丹薇神色平静看着弘历,问道:“爷要我如何做?把其他侧福晋格格都处理了,其他庶子阿哥都赶出去?”
弘历神色一僵,他差不多有十个侧室格格,如今有了两个不是傅丹薇亲生的阿哥。
傅丹薇太过聪慧,他不能太过装傻充愣。皇家阿哥们,说起来是亲兄弟,却与仇人好不了多少。哪怕是表面兄弟友恭,私下里却互相防备。
他从以前的弘时起,到后来的福惠,甚至现在还不满两岁的弘曕。只要没正式登上大位之前,他都不敢完全放心。
哪怕登上大位之后,他还要防着他们与大臣联合起来夺权。
他要如何对待其他的侧室格格,如何对待永琏与他同父异母的兄弟们?
傅丹薇见弘历陷入了沉思中,转身去了厨房。
可惜这个季节没有年糕,傅丹薇最喜欢吃年糕烧黄鱼,不过拿来清蒸也不错。小黄鱼就拿来煎了做黄鱼面,里面加点雪菜,简直鲜掉眉毛。
傅丹薇问了厨子,厨房里没有雪菜,她想了下,决定拿来直接煎了吃。
小黄鱼煎得脆脆的,连骨头都可以嚼碎吃下,配上一杯黄酒,就是神仙见到都会下凡尘。
厨房里到了夏天特别热,傅丹薇体恤干活的人辛苦,厨房里放了好几个大冰盆。一定要对做事的人好,这是傅丹薇一贯的做事原则。
除了天生反社会的人,人心都是肉长的,谁都不傻。傅丹薇待他们好,能护住他们,让他们有盼头,在她正院里做事的,不用她发话,所有人都尽心尽责,卯尽全力把事情做得妥妥当当。
傅丹薇从没有敲打过他们,来几句软硬兼施,敲山震虎的话,她的正院渐渐变得如铁桶一般,外松内紧。院子里的事情,无需她授意,连大白的事情,他们都能守口如瓶。
厨子认真听完傅丹薇吩咐后,就开始麻利动作起来。烧火的烧火,收拾鱼的收拾鱼。
灶膛里的火烧得旺旺的,锅里的水烧开了,蒸笼汩汩冒出白气,放加了姜片,黄酒的大黄鱼进去蒸。
另一边热锅冷油,下腌渍好,抹掉水的小黄鱼下锅,呲啦一声,油包着小黄鱼冒泡翻滚。煎好一面后,轻铲翻面,已经有香气飘散开。
炸过一遍之后,再回锅炸一遍,小黄鱼被炸得金黄酥脆,若是口味重的,就撒上些椒盐。
傅丹薇喜欢直接吃,一口咬下去,唇齿间弥漫着黄鱼特有的香浓。尤其是野生的黄鱼,比她以前吃到的,多了种难以形容的美妙滋味,肉质更为细腻,堪比梅鱼。
想到梅鱼,傅丹薇惆怅了片刻。梅鱼生长在海河交界处,既有海鱼的细腻,兼有河鱼的鲜。
以前在江南时,去到临海城市的海鲜市场,随便乱一家饭店做出来的梅鱼,都不会让人失望。
傅丹薇看喜剧电影里面,说是三口一头猪,她做不到那么搞笑,不过两口一条鱼绝对没有问题。一口气吃下了三条香煎小黄鱼,因为弘历带来的郁闷,瞬间被治愈了。
回到正院,弘历还在,洗漱之后换了身衣衫坐在那里吃茶。
傅丹薇下意识想到,黄鱼给他吃,还不如喂狗。
“回来了?你让厨房晚上做了什么好吃的?”弘历神色轻松,笑着问傅丹薇。
傅丹薇微微皱眉,瞧弘历这副德性,他又要闹哪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