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妙人懒得再看,拽着齐思佳到栏杆边喝茶,只瞧顾锦荣这自信满满的模样,只怕她还以为自个儿写得很好呢——当真是个俗不可耐的蠢货。
等到两首诗成,顾锦荣便将东西呈上去,萧云霓见宣纸未曾落款,暗道这女子也太粗率了些。
不过兴许也知道她的作品会贻笑大方,干脆懒得署名。
及至草草通读一遍,萧云霓脸上的惊讶便掩盖不住了,呆滞半晌,方抚掌赞道:“妙啊!大妙!”
其余人等急忙簇拥过来,一看之下,表情变得精彩纷呈。
虞妙人跟齐思佳则神情苍白如纸,怎么可能,以她的实力,怎么可能写出这种佳句?
却原来信纸上抄录的正是李清照一首醉花阴,一首一剪梅。
其中“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与“一种相思,两处闲愁”尤其令萧云霓称赏,她喃喃念了几遍,只觉口颊余香。
虞妙人双目红赤,愤怒地望向对面,“这不可能是你作的,你从何处剽窃而来?”
顾锦荣莞尔,“我也没说是我所作,词句的创作者已不可考,我不过信手拈来借来一用罢了,怎么,你不服么?”
这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着实精彩,如果虞妙人咬死她没作弊,那顾锦荣也担得起清白;反而,她若承认方才那首是买来的,顾锦荣更是稳立于不败之地了。
就算同样是抄的,还没这个好呢!
顾锦荣笑眯眯地拿衣袖扇风,“如何,你是愿赌服输呢,还是要弃权呢?”
虞妙人颜色大变,直直地目视她片刻,终是抛下尊严拂袖而去。
齐思佳心想她留在这里亦是腹背受敌,未免落得个痛打落水狗的下场,亦灰溜溜地跟着虞妙人走了。
陈丹青成了当之无愧的魁首。
顾锦荣小声提醒她,“别忘了去虞家要银子。”
虽然她只投了十两,不过小赚也是赚嘛。
陈丹青望着她明净润泽的脸庞,叹息道:“锦荣,今日方知你深藏不露。”
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陈丹青如今才发觉自己平时太肤浅了,只会以貌取人,哪晓得光她们府里就卧虎藏龙呢。
她决定将顾锦荣当成第二个老师——不管方才几首词是否她所作,可顾锦荣有这样丰富的知识储备,又能接触到这样惊才绝艳的文人,只这一点便是陈丹青远远比不上的。
顾锦荣:……
其实她能完整背出的不过寥寥几首。
唉,戏演的太好也是罪呀。
陈丹姝人小鬼大,早就带着欠条追索赌债去了,陈丹青怕她吹亏,亦连忙跟上。
这厢萧云霓看着深藏功与名的顾锦荣,不着痕迹叹了口气,“顾姑娘,看来我是小瞧了你。”
得,又来一个吹彩虹屁的。好在顾锦荣心态已放平了,“不敢当,不敢当。”
哪知萧云霓却话锋一转,“可有时候太过招摇也是错处,你若仍和先前一般藏拙倒还好些,然今日诗会过后,麻烦恐怕便要来了。”
顾锦荣听得云里雾里,“还望公主指点迷津。”
萧云霓望着她落落大方姿态,无论如何不能与传闻中那个村姑形象联系起来。
本来她还觉着,母亲要纳她为良娣是委屈了二哥,可如今见过她的博闻强识,萧云霓反倒觉得自家二哥是高攀了。
且,她这样潇洒磊落的性子,当真能适应得了宫廷生活么?
萧云霓意有所指地道,“顾姑娘来京城已有一个多月了罢,不知可有结缘?”
都是女子,言语也不必太过顾忌。顾锦荣谦虚道:“我这样的,哪里有人家瞧得上。”
瞧不上最好,她才懒得出嫁呢。
萧云霓道:“可若真有呢?”
顾锦荣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公主的意思……”
果然是个聪明人。萧云霓叹道:“我二哥也到了婚配之龄。”
顾锦荣的眼睛立刻就瞪大了,她当然不会自负到觉得自己有荣幸能当太子妃,只怕顶多是侧妃侍妾之类以色侍人的玩物。
可二皇子怎么突然看上她了呢?就因为她那天对他态度不善,这人下决心要将她收服?
有受虐癖吗?
顾锦荣十分无语。
萧云霓目光灼灼地道:“虽不急在一时,可你若不情愿,也须早做打算才是。”
不同于寻常人家纳个妾室,太子娶良娣也是要经过礼部一系列流程的,何况顾家正在炙手可热。
只不过,若两情相悦还好,若顾家不愿意……这麻烦可就大了。
顾锦荣虽不知萧云霓为何向自己透露口风,但的确帮了她一个大忙,她郑重地施礼下拜,“多谢殿下提点,臣女感激不尽。”
萧云霓慌忙将她搀起,“你这又是何必?”
她素来不重家世重才名,顾锦荣今日的表现,已足够将印象分扭转过来,何况她还生着那样一张好脸——萧云霓觉得,若这般美人向自己下跪,自己一定会折福的。
两人正谦让间,不远处闻风而来的顾湘湘陡然瞧见,气得鼻子都红了。
这才几日不见,她又有了新的知己了,还玩夫妻交拜呢。
渣女!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上夹子,更新推迟到晚11点左右,大家见谅~
第25章 封赏
萧云霓跟顾湘湘虽是亲眷, 也颇见过数面,但彼此都有些相看两厌的意思。
顾湘湘觉得这位表姐装腔作势贼讨厌,一张口便是之乎者也, 谁听得懂啊?萧云霓呢, 起初倒有点想教导她的意思,无奈顾湘湘愣是改不了那身蛮人习气, 不但汉学平庸,连吃相都跟文雅八竿子打不着, 渐渐的,萧云霓也放弃了。
加之两人很差了几岁, 愈发没有共同话题, 每逢见面不是你躲着我就是我远着你, 井水不犯河水的好。
这会子眼看那异族小妞雄赳赳气昂昂地过来,萧云霓便道:“顾姑娘, 我先回去了,咱们改日再商量吧。”
似乎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顾锦荣心知她被自己今日诗才倾倒——确切地说是被易安居士的诗才倾倒,无奈她没法凭空将易安居士变出来, 只能冒领这虚名。
心里感到万分惭愧。
等死对头离开,顾湘湘才气鼓鼓地上前道:“你们方才说什么呢?靠得那样近。”
居然还有她不知道的小秘密,太过分了!
顾锦荣莞尔,“作诗呢,怎么,你也想参与?”
呃,那算了吧。顾湘湘摸摸鼻子,从随身带的背包里掏出一本东西来, “有人叫我给你的。”
顾锦荣接过, 却是一摞订得整整齐齐的字帖, 与她平时用的不同,上头的字整齐而放大,间距也更宽绰,虽然略失美感,但,用来模仿却再好不过了——顾锦荣正嫌市面上售卖的字帖密密麻麻,看得人眼睛疼。
她欣喜不已,自然辨得出是萧逸特意为她做的,“你今日进宫去了?”
顾湘湘撇撇嘴,她不过跟着公主娘去慈庆殿看望外祖母,哪知萧逸却巴巴地叫她当搬运工,这人自己没长脚吗?
顾锦荣笑道:“先前在王家村你不是很喜欢他么,如今成了正经亲戚,怎么反而变冷淡了?”
顾湘湘一本认真道:“君子不夺人所爱,我怎么能抢你的心上人呢?”
真是人小鬼大,顾锦荣往地上啐了口,红着脸道:“胡说八道!别学了个词就乱用。”
你不承认也没关系,反正我都看在眼里呢。顾湘湘哼哼唧唧地想。
不过来都来了,她当然不愿只做一回传书的信鸽——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总得给她点报酬吧?
顾锦荣只好又带着她回了陈家。
这回陈家姊妹倒是没像上回拒人于千里之外,刚赚了五百两银子,乐得慷慨大度。
不过余下的那一千两估计很难收入囊中了,齐思佳的父亲官阶低,轻轻一吓便将赌银拱手奉上,虞家可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刑部杀人如草,又有什么可畏惧?
若真个请她们到家里坐,反而不知该怎么办,陈丹姝想到此处,都有点头皮发麻。
顾锦荣遗憾叹道:“可惜了,多好的机会。”
这样大只肥羊,不能痛宰一笔,简直苍天无眼。
顾湘湘正津津有味啃着大虾,听到此处却抬头道:“这有何难,明日我借你们两个昆仑奴,只管上门吆喝去,我就不信虞家敢对你们对手。”
顾锦荣眼睛倏然亮起,对呀,她怎么忘了这茬?常人怕被官府追究,京城的法律却管不了北狄人身上,顾湘湘所说的昆仑奴她也见过,个个身长九尺,眼若铜铃,声似洪钟,往那一站就跟罗刹鬼似的,只怕虞妙人还来不及跟她爹求救就得吓得尿裤子。
这个主意好,恶人还得恶人磨。顾锦荣对顾湘湘立刻亲切起来,亲手给她剥了两只沾满红油的大虾,“慢点吃,别噎着。”
顾湘湘一边大快朵颐不亦乐乎,一边马不停蹄地道:“别忘了分我一份银子,不要多的,三百两就够了,好歹我也出了些力呢。”
顾锦荣:……
原来她也不傻啊。
小财迷。
到了晚上,顾锦荣便把诗社之事跟薛氏说了,重点当然还在萧云霓透的信上。
薛氏也不在乎女孩子间的小小纠纷,可关乎锦荣的终身大事,她却不能不留神,史皇后竟有这番打算?为什么?
顾锦荣冷笑道:“我看,多半还是因为爹爹手握兵权的缘故。”
她才不信二皇子会对自己一见钟情,就算是吧,可史皇后为何一口答应了呢?
大人的世界不可能无关利益,只是史皇后的算盘未免太精了些,既要拉拢顾家,却连个正妻的头衔都不舍得给予,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天底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顾锦荣本就对萧翎无感,哪怕萧翎真要娶她做太子妃,她也绝不会同意的,只不过眼下有更合适的借口,顾锦荣便懒得掰扯其他了。
薛氏也起了脾气,好容易来到京城,满以为能过点安生日子,哪晓得人家会把主意打到锦荣头上,当真以为顾家好欺么?
她定定神,安抚女儿,“你不必忧愁,好好睡罢,娘会跟你爹商量出个法子的。”
无论如何,得在史皇后向礼部下诏前将这事推掉,薛氏很知晓,这会子拿年龄做挡箭牌再不管用了,前朝还有十岁为后的,何况锦荣差不多已到了适婚之龄。
顾锦荣乖乖喝着母亲端来的牛乳姜汤,觉得有这样的双亲实在是件幸事——比前世那个不靠谱的家庭强多了。
薛氏碰了碰她额头,还好,那会子虽吹了些风,倒是没怎么着凉,热热的喝一碗汤饮正好。
等顾锦荣发出轻微的鼾声后,她才掩门出来,对着油灯枯坐多时。
顾震霆进门,正看到她愁容满面的情状,“这是怎么了?”
薛氏攒着眉,气恨恨地说太子要把他们宝贝闺女召进东宫做良娣。
顾震霆笑道:“嗬哟!咱们的锦荣魅力真大,这么快就把太子给迷倒了?”
“你还有心思取笑!”薛氏拿拳头砸他,“你说吧,这会子该怎么办才好?”
无奈将军的胸膛跟岩石似的,倒是她自己落得手疼。
顾震霆好容易才令妻子安静下来,抚着她的背道:“别急,别急,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锦荣听的也是好消息,你瞧我高兴得起来么?”薛氏嗔道。
幸好,顾震霆带来的还真是个喜讯。
却原来那清河知县的折子已经上奏了,蒙顾震霆的帮忙,招安了黄风寨那伙强人,信里还额外提了一笔是顾家小姐出的主意,皇帝龙心大悦,竟打算给锦荣下个封赏呢。
“我原以为陛下的意思是封个乡君,哪知陛下道乡君一名太过俗气,又怕锦荣心里吃味,因此格外开恩,竟定了个县主的头衔,你说算不算皇恩浩荡?”
通常只有郡王之女可封县主,顾锦荣这下可真是连跳三级,鲤鱼跃龙门了。
顾震霆笑道:“她老子都还没挣个爵位,她倒是先有了,果真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
虽说只是名头好听,并无对应的食户与禄米,可总归是增光添彩,往后,再也不敢有人敢胡乱拿锦荣的出身说事,否则岂非同陛下过不去?
薛氏更加额手称庆,这么一来,皇后母子想纳锦荣做良娣也得先掂量掂量,哪有皇帝才赏了人转瞬便来打脸的?何况,纳一个县主做良娣,叫将来的太子妃何以自处?
薛氏念了声佛,又含嗔看着丈夫,“幸而有你,否则这回麻烦真不知如何解决。”
顾震霆道:“你怎不说,没我也不会有这些麻烦?”
你还知道呀!薛氏瞪着丈夫,她不过说点场面话罢了,这人倒是有自知之明。
不过,也幸而有他,自己才能从一潭死水的日子里解放出来。
这辈子,她是赖定他了。
顾锦荣黑甜一梦,晨起便看到桌上形形色色的礼物。
她这才知晓自己一夜之间多了个县主的封号,简直像丑小鸭变成白天鹅,还是灰姑娘变成公主?
总之就是那么个意思。
小姑娘眼睛闪闪发亮,不管皇帝是否心血来潮,总归是件高兴事儿,谁还没点虚荣心呢?
加之听薛氏分析完利弊,顾锦荣更觉得这道口谕来得正是时候。
她眼巴巴盯着顾震霆,“我要进宫谢恩吗?”
她还是挺怕见皇帝的,太后娘娘好歹生得慈眉善目,给她的压力没那么大,史皇后威严些罢,倒也不用常打交道。
可一想到君临天下的帝王,顾锦荣就觉得腿肚子有点发软了——虽然她很想亲眼瞧瞧,萧逸跟他爹是不是真的长得很像。
顾震霆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想不去就可以不去。”
反正他已经代女儿谢过恩了。
顾锦荣想了想,“还是去一趟罢。”
礼不可废,她也不愿叫人以为她缺乏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