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锦荣傻眼了,她发觉这位殿下并非心血来潮,倒像是筹之烂熟的,萧云霓可没说过太子这样有主见,他连史家都不考虑了吗?史皇后可是心心念念家族里再出个皇后呢。
当然,只是他们母子之间的事,顾锦荣不便干涉,但,眼下她却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借口来回避掉太子求亲,该怎么办呢?
说她有隐疾?不行,那她以后也别想再嫁了;还是说她有心上人?仓促里又从哪里变出个人选来,何况,寻常仕宦人家萧翎根本不放在心上,谁又敢与太子相争?
正焦头烂额时,身后有人铿锵有力地道:“可惜,二皇兄来得有些晚了,锦荣已答应嫁我为妻,玉成其事。”
顾锦荣惊异地瞪大眼,但在看到萧逸沉静如水的面容后,蓦地醒悟过来,是了,只有这个法子才能回绝掉太子——做哥哥的,总不能去抢兄弟的女人吧?那也太无耻了些。
萧翎木然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今日清早,阿兄你来之前。”萧逸上前一步,手在空中虚虚捞了一把,却在将要触及小姑娘乌黑如云的秀发时,堪堪收了回去,眼中满是光辉与喜悦。
演得可真像,顾锦荣几乎要竖起大拇指给他点个赞,不过这会子已用不着她说话了。
她只娇羞地低着头,亦往他胸膛处靠了靠,形成一种半依偎的姿势。
萧翎一言不发转身离去,他身边的内侍们亦大气也不敢喘,只恼火的瞪着眼前那漂亮的女孩子——真不懂事,殿下这样待她,她倒好,害得殿下伤心。
简直是玩弄男人的妖妇。
顾锦荣才不介意旁人怎么想呢,只笑靥如花看着萧逸,“还是你机灵,一下子就想到主意了。”
萧逸默道:“我是认真的。”
“……啊?”顾锦荣的嘴张开不响了。
“但,我不会像二哥那般勉强。”萧逸笑道,总算鼓起勇气摸摸她的发梢,手感如想象中一般良好,“我可以等,等你愿意接受我那天。”
顾锦荣呆呆望着他,忽然怀疑自己真是罪孽深重了,但,要问她愿不愿意……她好像也没那么不情愿。
她就是缺乏足够的心理准备,毕竟她对男人的认识还太浅,谁知道萧逸会否一辈子待她好呢?
她不想像前世的妈妈那样,辛苦半生,换来的不过是支离的家庭与一颗破碎的芳心。
萧逸也知道方才那话太过突然,她需要时间消化,顿了顿便道:“师傅还等着我回去听课,咱们改日再见罢。”
他在学业上花了很多的心思与时间,而自从见识过太子今日的举动后,萧逸更加觉得自己不能懈怠——他不能叫未来的妻子被人瞧不起,说她嫁给他是个错误。
他是要护她一辈子周全的。
萧逸走了,顾锦荣恍恍惚惚地进屋,踌躇要不要告诉薛氏,但好像薛氏也不能代她作主?何况一日之内两位皇子陆续求亲,足够称为京里最大的新闻了,只怕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得磨破嘴皮呢。
薛氏却也在发呆,她望着案上放着的锦盒,那是萧玉璋适才差人送来的,里头有一把木梳,一束头发,想必用桂花油熏蒸过,漆黑油亮,还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亏得适才顾震霆不在,否则这东西只怕得交到他手里了。
顾锦荣屏气凝神,好像这会子她的烦恼倒不算很严重了,不过萧玉璋还真是大胆,给已婚男子送这种私密之物,图什么?故意叫人以为他俩纠缠不清么?
看来在北狄的生活倒是让这位公主学得愈发泼辣,半分世家女子的矜持都不顾了。
薛氏气得浑身发抖,喝了点水,好容易才平静下来,唤道:“锦荣。”
“在。”顾锦荣连忙应声,跃跃欲试,“要我拿去给爹爹么?”
见识过顾震霆的为人,她当然已不再怕他被人迷惑,相反,说不定还会大为光火。萧玉璋此举明摆着在雷区蹦迪,是个正常人都高兴不起来的。
然而薛氏却说不必,她停顿刹那,“我要亲自去会会这位公主。”
她不能继续逃避下去了,哪怕两人尊卑有别,可萧玉璋这样再三挑衅也激起了薛氏怒火,她得让这位公主娘娘知道,她薛倩娘也不是好欺负的。
顾锦荣:……哦呼,她娘看来要放大招了。
*
顾锦荣头一次来公主府,但并未被里头的气象给惊到,因为跟诗社的布置差不太多——看来萧玉璋的审美很均衡。
薛氏目不斜视,她自身也是富贵过的,自然不容易显出小家子气,何况萧玉璋素来自恃品味,里头陈设多以清雅为主,并不似暴发户做派。
凭心而言,萧玉璋大体还算得个名门淑媛,只要不涉及到感情。
门卫通报过后,薛家母女便被请进去,顾锦荣看着气喘吁吁跑来迎接的小姑娘,陡然想起自己忘了这茬。
顾湘湘脸上红喷喷的,方才她正在湖边踢毽子呢,听到消息连衣裳都没换。
“你是专程来看我的吗?”小姑娘巴巴问道。
顾锦荣:这个么……
好在薛氏带女儿来只是壮胆的,并不需要她帮手,于是含笑道:“锦荣,你跟湘湘到别处作耍罢。”
顾锦荣满面哀怨,她专程来看戏,怎么要让她错过最精彩的镜头呢?无奈顾湘湘热情地过了分,拉着她就去逛园子呢——非得叫她瞧瞧,这里的花圃有多漂亮,池塘有多清澈,陈丹姝家那个小破院子根本比不上。
这厢薛氏跟萧玉璋进了花厅,两人各怀机锋,面上却半分不显。
萧玉璋命人奉了茶来,随即挥手命他们退下,只笑道:“难为嫂嫂肯来看我。”
还是照着她称呼顾震霆义兄的名分,心里却很清楚,无事不登三宝殿,那锦盒必然被薛氏看去了。
薛氏也不卖关子,“公主待我家老爷真是情深义重,臣妇看着都辛酸不已。”
萧玉璋随手摸了摸耳后,那束头发当然是她亲手绞的,少了一绺有欠美观,便潦草扎了个发包。
可惜顾震霆没来,看不到她是如何为他牺牲的。
正自恍神,却听薛氏殷殷问道:“臣妇斗胆敢问一句,公主当真非我家老爷不嫁么?”
萧玉璋有些诧异,她好像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倒是想跟自己和谈?还是顾震霆的意思,终于说服她改变主意了呢?
萧玉璋心中一喜,声调愈发柔软起来,“夫人此语……”
薛氏叹道:“若公主果真痴心不改,臣妇也无话可说,你我同为女子,我自然能体会公主的不易之处,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谁不渴望一双为自己遮风挡雨的臂膀,谁又想终日枯坐深闺、暗自泪流呢?”
这话可真说到萧玉璋心坎上了,哪怕她坐拥万贯财富,可心底的寂寞惆怅却日复一日蚕食着她,令她如坐针毡,至少她的面容并不算老,为什么就要放任自己的心进入坟墓里呢?
薛氏看来是愿意接受她了,萧玉璋也并不想顾震霆停妻再娶,倒坏了彼此感情,她是真心愿意跟薛氏效仿娥皇女英的。
正要说话,哪知薛氏却自顾自地道:“既如此,公主便赶紧着人准备吧,既是纳二房,庚帖也不必换了,找个能干的媒婆看看八字即可,不知公主处可有粉红缎子,若是不够的,臣妇叫人买些新的来,出嫁那日总得穿一穿的。”
粉红是妾室用的,萧玉璋愕然,“你让本公主做妾?”
薛氏讶道:“您不就是这么个意思么?再说了,做妻做妾又有何妨,关起门来,咱们都是一家子罢了。”
这原是萧玉璋对她说过的话,如今薛氏有样学样反将一军,却把萧玉璋弄得哑口无言。
她依旧笑眯眯地道:“自然了,有些体统不能不讲。譬如花轿只能从将军府的角门进来,公主您还得三跪九叩给臣妇敬茶,成亲之后,我倒也不讲究三日一请安五日一请安的,只晨昏时派人打声招呼便是了,对了,你的份例也得裁剪些,妾室规矩不能越过正房,你院子里放三四个人想来就够使唤了,至于平日开饭,若不在一处,就各用各的,若在一处呢,我和震霆坐上首,你坐下首,也不用你端茶递水伺候布菜了,你看可好?”
萧玉璋被她噼里啪啦地一顿说,只觉得头昏脑涨,这薛氏莫不是吃错药了,居然真个要接自己去做妾?自己还得谨小慎微地侍奉她?她想得倒美!
萧玉璋面容红涨,眼看薛氏还在那滔滔不绝,忿然起身,“薛氏,你当本公主很稀罕将军府么,敢这样作践?”
薛氏讶道:“你不愿呀,那干嘛成日送东西过来?这木梳幸而是我收着,若让老爷瞧见,保不齐得心生误会呢。”
又谆谆劝道:“臣妇方才的话皆出自肺腑,公主您不妨多考虑考虑,正好府里眼下捉襟见肘,若得公主嫁妆补贴,臣妇也能松快些了。”
萧玉璋忍无可忍,径直命人闭门谢客。
第28章 定亲
另一边, 顾锦荣正在陪顾湘湘在湖边钓大虾,只见薛氏身姿舒徐地走来,她忙起身相迎, “娘, 您跟公主谈得怎么样了?”
薛氏笑了笑,没正面回答问题, “锦荣,咱们走罢。”
顾湘湘恋恋不舍地起身, “你们不留下用饭啊?”
薛氏道:“公主心绪不宁,咱们也不便叨扰。”
她温和地抚了抚顾湘湘的头, “你要多陪陪你母亲, 别叫她伤心难过。”
在她看来萧玉璋就是太偏执了, 强扭的瓜不甜,萧玉璋却不懂这个道理——明明她身边比爱情重要的事还有很多呢。
顾湘湘似懂非懂地点头, 飞快地将湖边木桶抱起来,塞到顾锦荣怀里,“你带走吧。”
算是一些地主之谊。
顾锦荣:……
那桶里压根就不见鱼虾, 只有几只泛着泥腥气的河蚌,以及呱呱乱叫的蟾蜍。
也好吧,河蚌洗净了炖汤喝尚算鲜美,蟾酥卖到药铺子里也能值点钱,顾锦荣提着桶,跟她说了声谢谢,不太亲切也不太疏离。
她跟顾湘湘的友谊处在一种很诡异的状态,若是寻常世交之女, 顾锦荣不介意多走动走动, 可多了个萧玉璋掺在里头, 却不得不忌讳了。
但作为子女,哪里有选择的权力呢?
顾锦荣怏怏地跟在薛氏后头,从娘亲的举止判断出她今日并没有输,可是也差不多跟萧玉璋撕破脸了,至于会否引来公主嫉恨,薛氏并不后悔——她若是一味做出那贤惠大度的模样,只怕萧玉璋还会变本加厉呢。
顾锦荣心想,薛氏跟她前世的母亲虽然容貌相似,性格却大为不同。前世那个生她养她的女人看似强势,可实际上却一步步委曲求全,最后落得什么都没了。
而薛氏却是外柔内刚的,尤其在面对可能威胁自己家庭的人事时,她会分外强大。
若真个容萧玉璋登堂入室,不但她自己会被扫地出门,连女儿的前程都成了风中飘萍,任人宰割。
所以薛氏无论如何都得守住这道墙。
顾锦荣心中有股暖流滑过,她开口唤道:“娘。”
“什么?”薛氏以为她撒娇,下意识牵起她的手。
“你做得很好。”顾锦荣乖乖任她牵着,虽不知母亲究竟对萧玉璋说了些什么,但顾锦荣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否则萧玉璋不会气得立即送客,连样子都不装了。
薛氏抿唇一笑,来自女儿的鼓励令她倍觉欣慰。
可下一句就令她笑不出来了,“娘,我想把这些蟾蜍养在后院池塘里,您看成吗?”
蟾酥价贵,可就这么几只也提炼不出多少,顾锦荣便想了个可持续发展的主意——若繁育得好,说不定还能发笔小财呢。
薛氏:……闺女,咱培养点正常的爱好行吗?
*
顾震霆回来时,新家已装饰一新了,薛氏的审美无疑是值得信任的,屋里家具虽简单,然桩桩件件都布置得清雅整洁,墙角和窗台里还放了新摘的栀子花点缀,气味清香,沁人心脾。
至于乔迁宴的名单也都拟好了,左不过是顾震霆官场上的同僚,当然陈老太爷也是必不可少的。
“还有二叔……”薛氏试探,当初被从顾家赶出来时,她跟丈夫兄弟的感情便断了,可谁叫人家姓顾,若丈夫执意要宴请,薛氏也不介意单开一桌。
顾震霆哼道,“算了吧,你瞧咱们回来这些日子,那边可有招呼过半句么?”
还不及陈家古道热肠,怕是自个儿也觉得做贼心虚,生怕顾震霆去找麻烦。
能省点功夫薛氏当然是乐意的,她瞧着那家也未必舍得出份子钱——先前震霆寄回来的俸禄都被贪了不少,不过碍着是亲戚,不好上门算账罢了。
夫妻俩这厢商议已定,薛氏正要为丈夫宽衣,却见顾震霆出了会神,噗嗤笑道:“今儿我听了件新鲜事,是关于咱们锦荣的。”
“什么?”
顾震霆就说了,却原来那会子他从兵部出来遇见太子,太子张口就对他道贺。
“你猜怎么着?不是来贺乔迁之喜,倒说我得了个乘龙快婿,改日还得请他喝杯喜酒,你说可不可笑?”
薛氏轻轻摇头,“这太子的气量也太窄了,只因为锦荣不肯嫁他为良娣,便胡乱造些谣言。自从来到京城,锦荣处处循规蹈矩,从不与男子单独相处,我怎不知她会自己寻了个女婿?”
顾锦荣听到这里,觉得自己再不站出来就真的风评受害了,只得硬着头皮举手,“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两口子齐齐盯着她,仿佛要摆出三堂会审的阵仗。
“不过我也是被迫的。”顾锦荣赶紧辩白。
就把那会子萧翎贸然提亲,她被逼上梁山,不得不扯虎皮拉大旗,把萧逸给卷进来。
薛氏讶道:“太子真说了以正妻之礼相待?”
顾锦荣点头,话虽如此,可谁知萧翎是否在画大饼忽悠她——最重要的,她对此人完全无感,别说太子妃了,即便他立刻登基当了皇帝,顾锦荣也是不肯的。
顾震霆忖道:“太子年轻气盛,未见得能够作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