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心里总存了个疑影,睡觉都不自在。
顾震霆:……乖女,你是真的把你爹当贼防啊。
*
寒衣节后,陈家大姑娘的婚期也到了。
顾锦荣早就答应要去助兴的,十月初五这天,便亲自带上两幅绣品去了陈家,图案取自红楼梦里的名句“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因怕氛围太过凄清,顾锦荣特意将寒塘改成陈家后院的那片池塘,冷月也换成了正当中午的太阳,如此看来,便十分契合婚礼的热烈场面了。
就是那鹤怎么看怎么奇怪,未免太肥硕了些,叫人很怀疑它能否从池子里飞起来。
顾锦荣才不肯说自己错估了绣布的尺寸,不得不用大片的颜色来填补空白,嘴上却编了个灵巧的借口,“这鹤肚子里是揣崽的,因此格外圆润,寓意早生贵子。”
还有这种讲究,陈丹姝啧啧称奇,觉得顾姐姐不愧见多识广。
陈丹青则一脸不忍直视,顾锦荣信口胡诌也就罢了,她那个傻妹妹还听得一脸认真,叫人不知说什么好。
她也懒得戳破,反正这两人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早就惯了,陈丹青只随口道:“三殿下没随你过来么?”
她以为顾锦荣跟萧逸形影不离呢。
锦荣笑道:“怎么,你想见三殿下?”
陈丹青臊了脸,轻轻啐道:“小蹄子,几日不见愈发轻狂了,真该撕你的嘴!”
她对萧逸倒不至于非君不嫁的地步,何况对方已经定了亲,更是熄了心思,只那日见识过萧逸的风姿后,难免有些悠然神往——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看看都不成么?
顾锦荣道:“三殿下忙得很呢,哪里有功夫出来。”
以前还常托人送信送吃食什么的,最近也少了——当然也不排除薛氏刻意提防的缘故。
不过萧逸的确比先前更勤勉了,听说还主动要求裴先生从一日三课增添到一日六课,锦荣都有点为他身子担忧。
她想陈丹青学问渊博,便虚心向对方讨教,“丹青姐姐,你知道哪些补药可助男子强健身心,可又不致吐衄上火的么?”
陈丹青脑子里转了个弯,立刻猜出她说的是萧逸,看顾锦荣的眼神不由得奇奇怪怪,“他还这么小,就需要吃补药了?”
连房事都还没经过罢——或者早就偷尝禁果了?
顾锦荣一脸懵逼,“啊,这跟年龄有何关系?”
哦,这位原来是不懂的,看来不是跟她。陈丹青略略心定,旋即才觉出不对,不是跟未婚妻那就更糟了呀,是这三皇子红杏出墙呢,还是身有隐疾、不得不靠补药滋助?
陈丹青严肃的告诫好友,“我觉得,还是该请太医院看看为宜。”
若有什么毛病,也好及时止损。
两人虽不在同一个频道上,居然奇迹般地沟通顺畅。顾锦荣点头,“放心,我自然省得。”
这个就跟现代的婚检一样么,不但萧逸要仔细,她也得做个全身检查,到底是一辈子的事。
见陈丹青这样为她着想,顾锦荣便投桃报李,“丹青姐姐也无须忧虑,你交代的事我都记着呢。”
今年秋闱刚结束,顾锦荣那里也约略有了一批人选,只是还需等明年的会试和殿试之后,择优而录之,如此才省时又省力嘛。
说到夫婿,陈丹青俏脸绯红,转身走回厢房,再不肯出来了。
陈丹姝呆呆的,这两人有何暗语么,怎么净说些她听不懂的话?
好在顾湘湘的出现转移了注意,两人一见面就吵起嘴来,陈丹姝说她特意扎了条红腰带,是不是想抢新娘子风头;顾湘湘则辩解她们北狄风俗如此,而且这条腰带是爱物,不是重大场合她还不肯用呢。
两人掐得火热,只好请顾锦荣评理。
顾锦荣:“……要不,你们进里边吵去?”
屁大点事,当着这么多客人,她还嫌丢脸呢。
两个小姑娘果然气鼓鼓地到里屋辩论去了,相信直到新娘子上花轿的时辰,这俩都未必能出来。
顾锦荣终于能体会昔年孔仲尼围观两小儿辩日的心情。
但更令她诧异的是,萧玉璋居然也来了?她与陈家既非亲眷,素日来往也不多,若说是特意帮陈家做脸,萧玉璋也未见得这样好心。
顾锦荣不禁想起那回跟薛氏到公主府的一顿闹,萧玉璋似乎气得脾胃都不畅通了,好几月都在养病。
此时却打扮得光彩照人,出现在陈家的宾客堆里。
顾锦荣遥遥望去,只见那女子鬓若刀裁,眉如墨画,手里擎着一杯紫红的西域葡萄酒,端的是佳人在侧,蓬荜生辉。
好似要把陈家变成她的主场。
作者有话说:
萧玉璋要杀青了~
第38章 秘密
顾锦荣也顾不上理会萧玉璋了, 只要这位公主娘娘别来找茬就好,至于旁的,凭她看上哪位青年才俊, 都不关顾家的事。
薛氏带女儿来此的目的, 主要还是让她看看婚礼流程,提早做好心理准备。等明年开春行完笄礼, 大婚的事也该打算起来了。
薛氏是个随遇而安的人,既然皇帝老子都发话了, 这门亲事看起来既无转圜余地,也无推脱必要, 她便将全部心思放在如何让女儿风风光光出嫁上, 为此还特意给陈家随了厚厚的礼, 希望借助陈家的人脉,将来多招揽些宾客。
顾锦荣的眼珠则全神贯注放在新娘子头上, 原来出嫁时的粉要擦这么厚,都看不出五官轮廓了——怪道都说婚礼是女人一生中最美的样子,可不是嘛, 妆浓得能糊墙了,哪还分得出美丑来。
她看陈丹墨都快不能呼吸了,连说话也是轻飘飘的,嘴唇都不敢大动,生怕破坏了妆面似的。
顾锦荣决定,等她出嫁一定不能化这种妆,陈丹墨的头饰都够重了,倘换成宫里的凤冠霞帔, 她铁定会累死。
因着种种客观原因的限制, “哭嫁”的场面也不如顾锦荣想象中那样动人, 光听见一声声干嚎了,却不敢落泪,显得全是技巧而无感情。
顾锦荣悄悄对薛氏道:“我看新娘子也不是很伤心嘛。”
薛氏却正在拿帕子擦眼角,成功将自己带入到母亲的角色里,“你懂什么,这叫情到浓时,欲哭无泪。”
等陈丹墨上了花轿,她便上前拉着陈夫人絮絮安慰,两人抱头痛哭,刹那间成了知己。
接下来就等着开宴了,顾锦荣听闻侯府的糖醋鲫鱼与桂花糯米藕堪称一绝,胃里的馋虫早被勾上来,正准备偷摸寻去厨房看看究竟时,忽见一个仆妇穿墙绕壁鬼鬼祟祟地经过。
顾锦荣便叫住她,“你是哪位?”
先来个理直气壮的反问,好撇开偷吃嫌疑。
那人不知怎的却有些心虚,讪讪道:“老侯爷请顾大人到书房对弈。”
陈老太爷爱下棋,众所周知,而顾震霆的棋艺也是远近闻名的。
顾锦荣点头,“这会子人来人往,倒耽误你功夫,我帮你去叫吧。”
那人乐得抽身,忙忙答应下来。
顾锦荣正欲往花厅寻顾震霆时,忽然想起,哪有亲孙女出阁做祖父的却忙着下棋的?便真有此意,也不至于当着众多宾客的面。
且陈老侯爷身边伺候的素来只有几个小厮,哪来这风韵犹存的仆妇,不怕被人说他老牛吃嫩草?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太子布置的那一计,这个仆妇,会跟阿桃起着同样作用吗?
顾锦荣愈想愈觉得可疑,倒不忙于往花厅去了,而是抄小路从角门出来,一直到后园的池塘边。
胡子都花白了的老人家果然搬了张板凳坐着,默默垂钓。
顾锦荣轻声道:“爷爷,您怎么不送嫁啊?”
他是这家中辈分最高的人,由他出面,陈丹墨无疑脸上有光。
老侯爷叹了声,轻轻道:“你说这鱼儿怎么不上钩呢?”
顾锦荣道:“它知道自己将成为案板上的一道菜,哪里还肯上当?”
这家养的鱼儿可精着呢。
老侯爷神情木然,“是呀,家养的鱼儿尚知安逸,有人却忙着往火坑里跳呢。”
顾锦荣机灵地支起耳朵,这话难道暗指陈丹墨?莫非她那夫家是龙潭虎穴么?
顾锦荣小心翼翼道:“莫非大姑娘的婚事有何不妥?”
老侯爷冷哼一声,“不管妥不妥帖,总归是不如侯府舒坦的。”
顾锦荣恍然,原来只是惋惜白菜被猪拱了——或许做长辈的都免不了这样感慨,嘴上嫌儿女不成才不成器,可真当他们要出去直面风雨时,却又舍不得,希望他们留下来当温室里的花朵。
或许这便是家长们普遍的矛盾罢。
顾锦荣提着裙子上前,趁其不备,素手一捞便将那鱼竿从水里拽起,“您还说呢,这钩子上连饵食都没挂,哪能指望鱼儿上当?”
老侯爷哑然,他这半天心不在焉的,自是什么都给忘了。
顾锦荣劝道:“爷爷,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您总不能指望留大姐姐一辈子罢?她也有自己的生活,日后也要生儿育女,难道就为了成全一番孝心,把下半生都得断送了?再说了,有侯府这块顶梁柱在,还怕她受委屈不成?便真如此,日后她负气回来,您也一定会为她撑腰的,是不是?”
“这个自然。”老侯爷立马挺起干瘦胸膛。
顾锦荣莞尔,巧笑嫣然,“这不就结了,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真正的家人,是会在身后为其提供遮风挡雨的臂膀,而非一味阻挡前进的脚步。你若真嫌膝下孤单,往后我常来陪伴您,您可满意?”
老侯爷闷闷地道:“你这小妮子也要嫁人的。”
还是去宫中,更别提时时省亲了。
顾锦荣眼珠一转,笑道:“我倒不着急了,再说,三皇子成了亲必定得开府别居的,到时我说服他把府邸建在附近,咱们两家不就能常常见面了么?”
一席话说得老人家总算称心如意,连鱼也不顾了,“对了,你找我作甚?”
顾锦荣道:“我爹新得了一副珍珑棋局,请您去书房看看呢。”
虽不知那仆妇究竟何意,她不妨来个将计就计;倘真是萧玉璋设的局,老侯爷的出现一定会令她大吃一惊;倘不是,那也没什么损失。
陈老侯爷哪晓得她心里的小九九,兴高采烈举着拐杖起身,这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压根不知,等待他的并非什么珍珑棋局,而大概率是一条风华绝代的鱼美人。
*
等薛氏找到顾锦荣时,她已伙同陈丹姝顾湘湘几个偷偷开起小灶来了,盘子里被抓得七零八落,顾湘湘还自作聪明地把其他几盘拼了拼,好使分量不至于减少得太多。
薛氏气道:“这是谁的主意?”
顾锦荣跟顾湘湘不约而同指到陈丹姝身上,陈丹姝则弱弱地举手,“我饿了。”
薛氏无话可说,陈家人还轮不上她来责备,不过真不是锦荣起的头么?她可知道自己女儿肚里有多少花花肠子。
顾锦荣正盘算如何分赃时,顾震霆过来了,却是因为找不见老侯爷——待会儿还等着敬酒呢。
薛氏诧道:“老太爷这时候竟不在?”
虽然知晓这老顽童玩世不恭了些,可也不至于连孙女的婚宴都不给面子呀,还把客人干晾着。
正欲找下人问问仔细,哪知西苑厢房却传来一声尖叫,满室的宾客都被震动。
众人闻声赶去,只见陈老侯爷正站在一棵金灿灿的桂树下,脸上满是尴尬,颊边还有几道红印子,像是被人用指甲划的,亏得他武将出身,老了身手也还算灵便,否则那血印还得更深几分。
至于那声尖叫,却来自形容委顿的玉璋公主,时值深秋,她身上却只披着一件罗衫,还影影绰绰露出半边肩膀,散发着黏稠且诱人的香气。
陈大老爷和陈夫人匆匆赶来,“怎么回事,谁惊扰了公主?”
那会儿萧玉璋说是酒后乏困,陈夫人便将其安置到后院西厢,怎么这会子却会出现在书房,还是以这样狼狈的姿态?
陈大老爷讶道:“爹,您脸上怎么伤了?”
老太爷也冤着呢,他不过赶着下一盘棋,哪知一进去却跟进了蜘蛛精的洞府似的,飘飘荡荡垂挂的满是丝绢,又有一团光滑软腻的物事不管不顾往他怀里钻——老太爷年轻时虽也血气方刚过,可都这把年岁了,想荒唐也得有荒唐的资本,待要将其推开,哪知那女子却用一双玉臂紧紧缠住他,搂得他都快喘不过去了。
不得了,老太爷只得拨开纱帘,叫人见了真容,结果迎来的却是萧玉璋一顿抓挠,他哪晓得公主会跑来书房小憩,还脱光了衣裳,都快入冬还嫌热么?
陈大老爷轻咳了咳,一面命人取药膏来给父亲敷脸,一面说道:“公主,依臣看全是场误会,您也得饶人处且饶人罢。”
萧玉璋恨犹未解,来的不是顾震霆已经令她很恼火了,但凡是个年轻些的男子,她都能推到那人觊觎美色言行不检头上,偏偏是这个七十岁的老混球,换谁都不能相信!
宾客们的眼光也各具精彩之处,事实摆在眼前,萧玉璋玩这么一出请君入瓮必是有目的,只不知她是为算计陈家,还是另有目的,只是误打误撞找错对象了。
总不至于真有恋老癖罢?
适才那传话的仆妇几番想要上前,却又碍着大庭广众不敢发话,只在接触到顾锦荣投来的视线时,滴溜溜打了个寒噤——乖乖,这小姑娘的眼睛真叫人毛骨悚然。
老太爷敷完了药,犹自疼得龇牙,“震霆,你不是说等我下棋,怎么人却不见了?”
顾震霆一脸懵。
萧玉璋也同样纳罕,她让传话的分明是顾震霆,怎么却把这老东西请了来?再瞎也不能认错罢。
顾震霆咦道:“我何时……”
老太爷皱眉,“你女儿是这么说的。”
众人的视线于是又齐齐向身后的小姑娘投来。
顾锦荣轻描淡写整衣上前,“是我说的。”
又狡黠地望了萧玉璋一眼,“不过陈爷爷您也别怨我,公主说您在书房,还找我爹对弈,我自然得把这谎话编圆了,公主殿下才能安心,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