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都是自家人,但也分个亲疏内外。
更何况二哥等了师妹这么多年,这世上,没有谁会比他对师妹更真心。
所以,趁着今晚这宴聚,姬玉便有意无意地将两人撮合。
只是碧霄现在情之一字木讷无觉,只顾着跟尘光那小子划拳喝酒,姬玉那些用心良苦的话她压根没听出味道来。
姬玉见自己说了半天白费口舌,碧霄压根没反应,一杯酒下肚后反而给他来了一句:“心法我已经背下来了,三哥要是也想练,我待会给你送去啊。”
“……”姬玉默默看了一眼玄庚,两人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无奈。
“算了吧,我怕二哥不同意,那可是他专门给你的。”姬玉犹不死心。
碧霄打了个酒嗝:“那我也没法了。”
说着她揉揉脸颊站起身:“你们吃吧,我得回去修炼了,时间紧迫,得抓紧点。”
看着碧霄扬长而去的背影,姬玉叹气,对玄庚道:“二哥,你的路恐怕还长着呐。”
玄庚垂下眸子看着樽的酒酿,表情无甚波动:“只要她过得好,我怎么都无所谓。”
对面斧阙忽然道:“二哥,你要是想娶小师妹,就勇敢表达心意,我支持你。”
这话倒是令人意外,姬玉还以为斧阙这只知打铁的大老粗不懂这些呢,没想到他竟也会说出这种话。
玄庚亦扬了扬眉。
尘光喝完坛子里最后一口酒,用力放下坛子,抹了抹嘴道:“对,二哥,我们都支持你,小师妹跟你在一起肯定能比跟六师弟幸福。”
姬玉突然笑了,原来竟是他一直小瞧了自己这两个师弟,他们虽然平时对这些事不爱八卦,但关键时候却很拎得清。
玄庚眼神涌动,感动地看着几个师弟,嘴唇一张,欲言又止。
最后,他低头看着自己残废的双腿,苦笑:“可是我的腿……”
“腿疾又如何!”斧阙大声道,“那白泽没有腿疾,可他是怎么待小师妹的?他给小师妹幸福了吗?”
提起白泽,尘光和姬玉面色都不太好看。
“二哥,你的腿疾不过因当年妖神大战意外受伤,这并不妨碍你对师妹的真心。”
“放眼四海三界,谁敢对二师兄的腿疾嘴碎。”
几兄弟都表示支持二师兄玄庚,一致认为,若小师妹真的想再找一个夫婿结契,那么全天下二师兄便是那个最佳人选。
玄庚仰头望着夜空,幽幽道:“这些年我被这双腿困住,从未踏出归墟一步。我是个半残废人,小师妹却不一样,她的天地广,我不能因着自己的私心就束住她,我只是……想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给她包容给她温暖,让她知道,就算离开天界,她还有我们几个师兄永远疼爱她,就算白泽背叛他,她还有我。”
“倘若,她有一天想离开归墟,我也会放手,让她飞翔。”
“等到她飞累了,想找个地方停靠的时候,我会永远在原地等她,只要她回头,我就在。”
姬玉,斧阙还有尘光都被二哥对小师妹那深沉厚重的爱震撼住。
他们看着玄庚,久久失语。
庭苑长廊下,出来晃悠准备找碧霄,刚好路过的烛龙听到这番话,不禁猛翻白眼。
这么会装,你怎么不去人间摆台唱大戏呢您?
烛龙站在廊柱下,红叶与廊下昏黄的夜明珠宫灯融为一体,他看着用崇敬折服目光注视玄庚的三兄弟,冷笑摇头。
啧啧啧,还好他来得及时,指望这几个人照顾小霄儿,那真是出了狼窝又给你推到虎穴里去。
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的那种。
烛龙随手从花圃里扯了根狗尾巴草刁在嘴里,转身去了碧霄的居殿。
“小霄儿,我来找你玩儿了。”烛龙象征性地敲了下门,就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碧霄正在榻上打坐,被人扰了清静,十分不悦,瞪着烛龙:“你没看我现在在打坐吗。”
“你坐你的,我坐我的,我不打扰你。”烛龙嬉皮笑脸从旁边拉了张椅子,坐在碧霄对面三步距离,就那样捧着脸直勾勾盯着她瞧,还煞有其事举手发誓道:“我就想多看会儿你,我保证不出声。”
碧霄:“……”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小时候这么讨厌他了。
因为这条龙不管什么时候,都总有办法让她火冒三丈。
她眉梢一皱,烛龙立马弹开三丈远,讨好地举起双手:“好好好,我不坐那么近。我就在那边自己找本典籍看,不打扰你行了吧。”
碧霄警告地瞥他一眼:“你如果敢出声,我割了你舌头。”
烛龙立刻捂住嘴,随手从书架上抽了本他打死也不会看的三界律典,装模作样研读起来。
待碧霄重新闭目静心入定后,烛龙轻手轻脚将书典放回架上,走回碧霄面前,抱着双臂,俯身看她。
他嘴角挂着轻柔懒散的笑意,眸光从碧霄青黛远山的眉,睫翼浓覆的眸,一直到挺翘笔直的鼻,最后扫到那嫣红饱满的唇。
盯着看了许久。
小丫头,长大了还是这么好看呢。
算了,看在你这么好看的份儿上,以后就不欺负你了。
烛龙伸出手去,隔着半寸距离虚虚在碧霄头顶摸了摸,小霄儿身边这么多坏蛋,我可要好好保护你才行呢。
小时候,少年喜欢一个女孩,所以欺负她。
长大后,男人喜欢一个女人,所以保护她。
瀛洲殿的夜苑酒宴结束,姬玉几人各自回了自己灵山神殿。
夜深露重,玄庚却坐在亭中未去。
月色下,他的面庞映上一层讳莫如深的阴影。
半晌,他推动轮椅,缓缓从廊下行至后山。
此处乃归墟结界要处,自从白泽上次强闯过后,他布下寒冰结界,每日都会亲自来检查。
今夜月圆,玄庚再次来到结界。
他右掌凝起寒雾,在空中抬手一挥,霎时,原本浅月夜幕的天穹,出现满际的雪花片状透明结网,像一个巨大的幕布在天空莹莹一闪。
玄庚露出满意神色,意味深长抬头望向天宫。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
天界,凌霄殿。
拄着天帝权杖闭目养神的白泽蓦然睁眼,眸中锐光一闪,看着案上闪过雪花结界的虚弥镜,指尖一拂,浩大的神力像一枚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震开镜中满屏雪花。
终于,虚弥镜中画面重现。
白泽急切拿起,挥动界面,找到碧霄所在之地。
镜画中,一个红衣冶艳的男人站在她面前,嬉笑着同她说话。
虚弥镜只传画不传音,白泽无法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只能透过巴掌大的界面仔细看二人唇形阖动猜测大概。
碧霄看起来像是很不耐烦,但却没有赶那红衣男人离开。
片刻后,她开始打坐,将自己放心地交在那红衣男人面前,丝毫不防备。
白泽眉峰压得绷直,五指在虚弥镜边沿几乎捏得发白。
而那男人本在假意翻阅,趁她打坐后,又走回来,悄悄盯着她看。
看了许久后,红衣男人伸出手。
他竟敢,竟敢伸手去摸她的头发。
白泽双眸蓦然变深,凌冽杀气几乎要透过虚弥镜直逼红衣男子。
烛龙原本笑着用手虚虚轻抚碧霄脑袋,就像小时候她生气了,他上前摸她脑袋道歉一样。
忽然,他手掌一顿,忽然察觉到什么。
像烛龙这样的上古神龙,神力修炼到一个地步,倘若有人窥探自己命格,那种来自外界的侵犯和闯入他几乎能感应到。
他猛然抬头,金色瞳眸看向上空某处,危险地眯了眯。
两人的视线仿佛隔着归墟结界和虚弥镜画隔空交锋。
白泽看见那张转过来的比女人还妖媚精致的脸,狭长黑眸煞气地沉了沉。
果然是你,烛龙。
作者有话说:
预感烛龙的支持者会多起来。
第28章 白泽的悔悟
月余过去。
白泽一身玄黑宽袍, 深邃的轮廓掩在暗影里,眉目锋锐,眼眸幽寂, 显得整个人愈发冷峻深沉, 喜怒难测。
他阖上双目,双指捏了捏紧皱的眉心。
手掌一翻, 将虚弥镜反扣在鼎案上。
镜画中烛龙嚣张邪气的表情, 无异是在向他挑衅。
一个站在世界顶端的强者, 岂容自己领地被旁人觊觎挑衅。
白泽表情结冰, 周身气压极低,让整个凌霄殿都噤若寒蝉。
但几息之后, 他又抬起手, 重新翻过虚弥镜。
他可以容忍烛龙坟头跳舞,却不能忍受再见不到她的恐慌。
狭长漆眸即便枯寂, 亦带了几分缠绵悱恻之哀,眸光一寸寸, 小心翼翼投向镜中碧霄身上。
仿佛生怕惊醒了镜中人。
阿霄……阿霄……
白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呢喃轻喊她的名字。
他颤着伸出手, 隔着可触不可及的距离,一点点描摹她的面庞、五官、眉发。
她可真狠心啊。
和离后,仿佛就真当忘了他这个人。
果决干脆,头也不回。
带走了两个心腹, 闭月宫不要了, 天宫友人不要了,他, 也不要了。
他和她朝夕相处的一万年情葛, 就那样被她斩弃而去。
每次在他和其他人的两厢取决中, 她还是这般狠心, 总会毫不犹豫相信旁人,放弃他呵……
白泽眸里含笑,嘴角却溢出苦涩,一丝腥红涌过喉头,顺着唇角而下。
少年时代的白泽觉得,只要他做到师兄弟中最努力的那一个,就可以让小师妹的目光落到他身上。
妖神混战时的白泽觉得,只要他证明自己不会输给大师兄,小师妹就一定也会喜欢上他。
即使没有喜欢大师兄那么喜欢,只要她也喜欢他,就可以。
当年太行山猰貐一战,白泽奉命为大师兄阵外护法。
在接到碧霄所在东西山脉危时,白泽毫不犹豫丢下大师兄赶去了东西山。
后来,大师兄太昊因此战殒。
那次,所有人都迁怒白泽,愤怒指责他不以大局为重,将太昊师兄的死全部怪罪在他身上。
就连碧霄也因此责怪他,质问他是不是故意离开降坤阵。
那时候,父神以身祭天道,诸神之战亦平息,接下来的事便是一统四海三界,众望所归的上古第一神太昊是所有人心中登临天帝的人选。
然而没想到,就在天帝推举前的太行山一战中,太昊上神因此陨灭。
白泽永远忘不了,当时碧霄来找他质问时,她的神情和眼神。
她哭得双眼通红,泪痕满面,眼眸充悲恸欲绝,面色憔悴苍白,整个人摇摇欲坠。
她狠狠打了他一巴掌,用冷厉而怀疑的眼神质问:“大师兄和猰貐坤魔大战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在。“
白泽黑眸泛着晦涩的黯然,深深看着碧霄,因为大师兄的死,她把自己折磨成这副样子。
他垂下眸子,看向她的小腹。
没错,他的确在关键时刻离开了降坤阵。
可如果现在要白泽重新选一次,他还是会毫不犹豫放下大师兄,去救她……还有她和他的孩子。
令白泽悔恨痛苦的是,他为什么没能早点赶回降坤阵。
等他赶回降坤阵时,看到是已是碧霄挥着沉影剑在魔阵中杀红了眼的样子。
她的脸上,身上,手上全是血,淌在血泊中抱着大师兄悲恸大喊,声嘶力竭。
那一幕,让白泽如坠深渊。
他知道,大师兄死了,可在碧霄心里,再也没人能撼动大师兄的地位。
白泽疯了一般狂奔过去,将碧霄揽进怀中,流着泪亲吻她的发顶:“阿霄,阿霄!”
只要你没事,只要你没事。
可是他低下头,却看到一滩血水从她双腿身下流出。
白泽慌了,双手捧着碧霄的脸,在她耳边轻哄道:“阿霄,快起来,我们回去,你受伤了。”
她的身下流了这么多血,孩子恐怕要没了。
他想要抱着碧霄起身,可碧霄紧紧拽着太昊的神躯不肯松手,悲伤过度的碧霄双目呆滞而悲切,整个人如浴血中,她的眼里只看得到大师兄,无论白泽在她耳边说什么,她都听不见。
他疯了,她也疯了。
等到其他几个师兄赶来,将碧霄和大师兄尸身拉开,白泽发狂地带着碧霄回到不周山。
然而一切已晚。
孩子果真没了。
碧霄沉侵在大师兄陨灭的悲恸中,昏睡三天才醒来,根本不曾知晓,自己肚子里曾有过一个她和白泽的孩子。
白泽不敢告诉她,更不敢让她知道他早已知道却瞒着她。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碧霄为了大师兄的死悲恸欲绝,沉默地面对她因大师兄之死对他的质问。
面对碧霄剜心一般地质问。
白泽眼眸复杂沉痛,薄唇几番阖动,终究没有解释。
大师兄的确因他离开降坤阵而死,白泽无论如何都无法推卸这一点,他选择承受一切指责和猜疑。
后来,他索性挺身而出,在大师兄和二师兄一死一伤,所有师兄都士气低沉的局面下,顶着众神的揣度和畏忌,接过了本该属于大师兄太昊的天帝之位。
做了天帝的白泽时时刻刻想,只要他做得比大师兄当天帝更好,阿霄就一定不会后悔自己选择他。
他励精图治,昼夜忙碌。
那时刚刚肃清妖兽群魔的三界,并没有旁人想象的那般平静。
魔冥并未完全平息,余孽妖兽仍在下界频频作乱。
斧阙姬玉等几位师兄见他顶替大师兄上任天帝,冷笑之下直接带着双腿受伤的二师兄去了归墟隐世,从此再未过问三界之事。
从前纵横四海三界的上古七子神,就这样分道扬镳。
刚登位的那几百年,白泽一人镇压天界整个天庭百官神君,个中艰难阻塞无人知晓。
慢慢地,白泽一次又一次用雷霆手段震慑住整个三界,他的天帝神威扬遍三界,四海朝伏,诸神一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