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芸没有心思多想,继续哄道:“想想不怕,马上就到医院了,很快想想就不痛了。”
正月夜里冷,宋昌盛却骑了一身汗,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宋芸抱起女儿跳下车往急诊室跑。
宋子民到底要年轻些,载着他妈后脚赶到,唐雪珍也不管他停不停车,自个儿先跑去找老伴和闺女。
等到小想想高烧退下去,天已经大亮,小家伙被折腾了一晚上,昏昏沉沉睡过去,唐雪珍和宋昌盛一人一边眼睛都不敢眨地守在病床边。
宋子民先回去给家里人通报,小想想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免得大伙担心。
宋芸跟医生在办公室聊了一会儿,回去就看到唐雪珍捶胸顿足地哭道,“都怪我,我的错,不是我当着想想的面动手打人,想想也不会吓到发烧。”
临床常见的幼儿疾病一般有三大因素:吃着了和冻着了,然后吓着了。
医生刚给宋芸普及了这方面的知识,幼儿受惊过度,确实有可能突然发烧,而且高得特别邪乎,普通发烧,退烧药一吃就退了,但惊厥发烧很难退烧,就算退了,也会很快烧回去,忽高忽低,比较棘手。
宋芸将医生给她说的解释给唐雪珍听,“妈,想想发烧真的不怪你,可能是这两天化雪,天冷冻着了。”
“真的?”唐雪珍红着眼眶,半信半疑。
“真的,您不信我,还信不过医生吗?人家看过的小孩儿比咱们吃过肉还多。”宋芸给唐雪珍倒了一杯水,抚着她的后背宽慰道。
要是小儿子,唐雪珍肯定不信,但闺女的话,唐雪珍自然是信得过的,捧着杯子喝了一口水,心里这才好受了一点。
“你妈就是太着急了,”宋昌盛感激地看向闺女,老伴犟脾气,认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也就闺女治得了她,“小芸,你妈大病初愈,昨晚又急了一宿,我先带她回去睡一觉,下午再过来看你跟想想。”
“干嘛赶我回去?我不回去!”不亲眼看到小外孙醒来,她怎么能够安心,怕吵到小想想,唐雪珍用气声道,“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坐这儿守着我家小乖乖。”
二十年前,就是她粗心大意,才把闺女搞丢的,这一次,她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盯着小外孙,不想闺女受她受过的苦。
宋昌盛求助的眼神转向闺女,宋芸心领神会,手搭上她妈的肩膀,带着一丝撒娇,“妈,我跟想想想吃您煮的红薯小米粥。”
唐雪珍小声地哎呀一声,“我怎么忘了?你还没吃东西,想吃红薯小米粥对不对?妈这就回去给你跟想想煮。”
话音刚落,人已经起身走到了门口,还嫌宋昌盛磨蹭在那儿念叨。
“小芸,我先载你妈回去,等会儿让子民给你们带小米粥过来,”宋昌盛不忘叮嘱闺女,“你也在这里睡会儿,别累着自己了知道吗?”
送走宋昌盛唐雪珍,宋芸趴在病床边,看着小脸苍白的女儿,心里一抽一抽地疼,拉着她的手,泪水从眼角滑落,打湿了整个手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终于睡着,感觉有人在摸她,宋芸一下睁开眼睛,女儿尚且恢复了点气色的小脸映入眼底。
小想想盘腿坐床上,眼巴巴地望着她,脸上写满了自责和纠结,“妈妈哭是不是因为想想脑子生病吓到妈妈了?”
她不想她妈难过,但她不吃掉大哥哥的痛痛,大哥哥就会永远被人叫傻子的,所以她又很纠结。
“想想吓坏妈妈了,”宋芸不跟女儿撒谎,坐到床边,将人搂进怀里,摸摸她的额头,不烫,这才安下心,“是妈妈没有照顾好想想。”
“不是,是想想……”小想想差点说漏嘴,反应快地寻了个借口,“晚上老踢被子,想想不乖。”
小孩子体热,晚上睡觉确实喜欢踢被子,十个里面就有九个,宋芸为此没少念她。
小想想怕她妈怀疑追问,伸出小胖手捧起她妈的脸,“想想已经不疼了,妈妈不要哭好不好?”
宋芸亲她的额头,“只要我们想想好好的,妈妈一辈子都不会哭。”
“好,想想答应妈妈。”小想想为表决心,跟她妈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决定慢慢地吃掉大哥哥的痛痛,不然她妈妈会哭死的。
她妈会不会哭死,没人知道,倒是小想想一回家差点把自己给哭死。
一场高烧来得急退得也快,小想想在医院住了一天就回家了,活蹦乱跳的样子哪儿刚生完病的样子,更像被她小舅带去儿童公园玩了一天。
“姥姥,姥爷,想想回来了。”小想想像一只欢快的小麻雀,扑腾着稚嫩的翅膀跑进去,看到几个哥哥在扫院子里的积雪,她环视一圈,歪着小脑袋冒着问号:“咦?雪人娃娃呢?”
宋小二几个年纪稍大的哥哥们还在想怎么跟妹妹解释,宋小五已经将手里的铲子转了个方向展示给小想想看,“喏,雪人都死掉化成水了。”
众人:“……”
小想想伤心欲绝地走上去,盯着铲子里的雪水看了好一会儿,不敢相信地再次确认,“小五哥哥,雪人娃娃真的死掉了吗?”
宋小五天真无邪地回答:“是啊,死掉了。”
第33章、开学(二更)
“是啊, 死掉了。”宋小五小手一摊,铲子掉地上,脏兮兮的雪水流出来, 小想想低头看着一地的水,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汹涌掉了下来。
“呜呜呜雪人娃娃死了,想想不要雪人娃娃死。”小想想一张白嫩嫩的小脸哭得红扑扑的,抽噎着跑回去找她妈,抱住她妈的大腿, 伤伤心心地哭诉道, “妈妈,雪人娃娃死了,跟小山村的李姥爷一样去天上了。”
女儿哭得太伤心了,现在跟她讲道理,多半听不进去一个字, 宋芸弯腰将人抱起来,等人情绪稳定了再说。
宋小五被几个哥哥一顿教训,跑过来跟小想想道歉,“小表妹妹, 我错了, 这个雪人死了,我们还可以堆其他个雪人啊。”
小想想抽抽搭搭地从她妈怀里抬起头,委屈地瘪着小嘴巴, 也不知道想到什么, 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决堤,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妈妈到底谁发明的死?想想不要雪人娃娃死!”
小山村的李姥爷已经死了, 现在雪人娃娃也死了, 是不是这里的姥姥姥爷也会死,然后是舅舅舅妈和哥哥们,最后连她最爱的妈妈也会死掉?
死掉的话,她就再也见不到妈妈了……雪人可以堆第二个,但她妈妈只有一个。
想到这儿,小想想彻底崩溃了,一头扎回她妈的怀里,因为哭得太凶,说话含糊不清:“卜咬麻麻湿卜咬……”
其他人听不懂,但宋芸是她妈,轻拍着小想想的后背,“妈妈不死。”
至少现在不会死,但也只是暂时,毕竟人总有一死,死了也就死了,一了百了,就是可怜了活着的人。
所以,女儿问得很好,到底谁发明的死,太残忍了。
为了哄小想想,一大家子齐出动,各自拿出看家本领,宋伟也跑回房间翻箱倒柜,刘玉群听到动静怕儿子砸到自己赶过去。
“小伟你干嘛呢?”刘玉群走进屋子,看到宋伟从柜子里最里面扒出自己的存钱罐,说是存钱罐,也就是一个吃完了的麦乳精罐子。
宋伟抱着存钱罐坐到小板凳上,从里面掏出一分钱和两毛钱还有一张五块的,那张五块钱他一分一毛地存了好久,存钱罐都快塞不下了,最后是他老爹给他换成了整钱。
他拣出那张五块钱问他妈:“妈,我想把这个拿给妹妹买糖吃。”
初一那天,妹妹拿着红包钱去小卖部买糖,没有哭,很高兴。
刘玉群蹲下身,拿起一张两毛的纸币,带着期待地问儿子,“为什么不拿这张给想想?”
不是舍不得钱,而是儿子不认识钱,对他来说,这三张钱都一样,所以当初丈夫给儿子换整钱的时候,儿子闷闷不乐了好几天。
在刘玉群不停的追问下,他告诉她,爸爸拿了他好多钱,那些钱是他存起来给自己脑子看病的,治好病,就不会有人喊他傻子了。
其实他那一堆钱拢共加起来还没有五块钱。
“这张钱可以给妹妹买好多糖,哄妹妹高兴,”宋伟认真地解释道,“那两张都太小了,买不了很多糖,妹妹吃不饱的。”
“小伟,”刘玉群指着宋伟手里那张五块的纸币,激动地发颤,“你告诉妈,你认得这张钱吗?”
宋伟点头,回答:“五块啊。”
刘玉群又从存钱罐里拿了几张钱问他,宋伟都一一回答正确,然后问他妈怎么了?刘玉群一把抱住他,眼眶泛红,“没什么,妈高兴,太好了,我们小伟终于认得钱了。”
认钱对其他小孩来说没什么,但宋伟情况特殊,以前刘玉群也没少教他,就是不管教多少遍都记不住。
“不是妈妈教我认的钱吗?”宋伟纳闷嘀咕一声。
刘玉群再也忍不住,眼泪流了下来,儿子记得?!不仅认得了钱,还记得是她教他。
宋伟感觉自己脖子湿漉漉地发烫,他知道她妈哭了,连忙哄道:“妈妈别哭了,小伟也给你买糖好吗?”
刘玉群笑着擦掉脸上的泪痕,摸着儿子的脑袋,笑呵呵地点头,“好,谢谢小伟。”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甚至发现儿子眼里有神了,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呆呆的懵懵的。
或许只是一个母亲心里最深处的希望吧,所以她不打算将这些急于告诉其他人,免得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领着儿子回到堂屋,小想想已经被她妈哄好了,这会儿正依偎在她妈怀里啃着苹果,啃到一半突然想到什么问:“妈妈,新年不是可以许愿吗?”
小家伙刚哭得太凶,眼泪把额角的小卷发都浸湿了,宋芸用手给女儿理了理,“是啊,想想想许什么愿啊?”
小想想抬起头,打了个哭嗝,瞧着她妈说:“希望妈妈不死,永远活着。”
宋芸哭笑不得地应道:“好,永远不死。”
“还有姥姥姥爷,”小想想望向其他人,声音哑哑地继续道,“大舅舅,大舅妈,大哥哥,小三哥哥,小五哥哥,二舅舅,二舅妈,小二哥哥,小四哥哥,小舅舅,小婷姨姨。”
一口气喊完所有人,小想想停下来歇了一下,“想想希望你们每个人长生不老,永永远远地活着。”
“听到没有,大伙都努力活着,长命百命。”唐雪珍抱过小想想在她软乎乎的小脸蛋亲了亲,宠溺道,“这样我们想想高兴点了吗?”
小想想重重地点头,“每个人都活着,想想就高兴。”
结果没高兴几天,送走死别就迎来了生离,过完大年,宋家几个年长点的兄弟就一起开学了,北城育才小学离家不远,单边步行也就二十多分钟,中午回家吃饭完全来得及,不过校方考虑到学生安全问题,硬性规定所有人带饭到校吃,下午放学回家。
所以,这一分开就是一整天。
小想想依依不舍地拉着她二哥的衣袖,眼睛红得跟小兔子一样,委屈巴巴,“小二哥哥,你们放学就快点回家哦,不要在路上乱跑乱玩,还要小心路上的车子,哦,对咯,不要喝脏水,不要跟陌生人说话,不要吃别人给的糖糖,饼干干也不行。”
妈妈说了,哥哥们是去学校读书学知识的,是关系人生未来的大事,她不能任性发小脾气不让哥哥们走。
虽然她真的很舍不得很舍不得哥哥们。
宋小二俯下身摸摸小想想的脑袋,答应她,“想想乖乖在家,哥哥放学就回来陪你玩好不好?”
小想想瘪着小嘴巴,泪眼汪汪的点头,“好~”
要哭不哭的样子,太有感染力了,看得旁边的宋小五几近崩溃,哇地一声哭起来,死死地抱住他妈的大腿,撕心裂肺地嚎道:“妈妈,我不要读书,我不要跟小表妹妹分开,我要,要一辈子跟小表妹妹在一块玩。”
刘玉群一个头两个大,扶额长叹一口气,“宋小五,你给我清醒点,你读没读书自己不知道啊?”
宋小五哭声戛然而止,将流出来的鼻涕吸回去,反应过来,挠头傻笑,“呵呵,忘了,我没上学。”
说到这儿,不忘跑去跟他二哥四哥炫耀,“小五没有上学,不用跟小表妹妹分开,哈哈哈……”
然后被他二哥四哥摁地上挠痒痒,宋小五跟条泥鳅似的扭动,两只鞋子蹬飞出去,脚丫子露出来,袜子破了个洞,小脚趾探出个脑袋。
小想想从她二哥和四哥中间挤进去,蹲地上研究她五哥的小脚趾,没过会儿忍不住地捏住了小鼻子,“小五哥哥,你的脚丫子好臭臭啊。”
“不臭啊,”宋小五将脚伸向他二哥,太着急证明清白,一脚踢他二哥的脸上,“二哥闻闻,是不是不臭?”
宋小二不幸中招,生无可恋地跑去院子里洗脸去了,宋小四见状赶紧撤,宋小五觉得有趣,颠颠地追着要他闻自己的脚丫子,小想想觉得有趣,咯咯笑地追在最后面,心情也终于放晴。
新年一过,宋家几个大人陆续上班,孩子们也开学了,就连平日里游手好闲的宋子民,这几天也早出晚归地筹划着支摊做生意的事儿,家里一下冷清了不少。
宋芸在自个儿屋里织毛衣开衫,五件已经织好了两件,这是第三件最后一点收尾工作,不经意抬眼看到小想想跟宋伟坐在院子里互蹭额头。
宋芸开始回想女儿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跟她大哥蹭额头的?宋伟被炸到手的那天,也不是,好像是他出院后的事情,女儿就天天找宋伟蹭蹭,宋芸倒也不是吃醋,就是觉得奇怪。
因为小家伙不仅蹭,蹭完还会跟她大哥说悄悄话,她无意间看到过好几次,就像现在……
小想想站在小板凳上捧着宋伟的脸,小鼻子贴着对方的鼻子,小声道:“大哥哥,不能再蹭蹭了,蹭多了,想想会生病哒,生病的话,妈妈会担心还会哭,我们明天再蹭蹭好不好?”
“好。”宋伟虽然听不大明白妹妹说的什么,不过反正妹妹说什么他都答应。
“老唐在家吗?”秦母牵着秦小妹站在院门口探头问了一句,看到坐在院子里的小想想和宋伟,她笑眯眯地招呼他们过去,“快来秦婆婆这儿,秦婆婆给你们吃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