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梧初一那年,父母两人的婚姻就已经岌岌可危, 只是因为她还小, 只能面前维持现状罢了。
“你很在意吗?”晏梧用平静冷漠的语气问出这个问题。
田春丽不由得抬头仔细端详着女儿。
她做生意没少跟人打交道, 尤其是做美容最需要跟客户维持关系,她看人也算精准,但好像确实是对女儿不太了解。
因为她一向很听话,无论是学习还是生活中,确实如同别人称赞那般,从来不让人担心。再跟晏民互相摊牌后,两个人为了晏梧决定等她初中毕业后再离婚,可却没人愿意再回这里,当时在气头上,也没人想带晏梧。
彼时晏梧特别听话,听说可能要搬家,主动说想留在这里。
那时候两个大人也没考虑过这个年龄的孩子独自居住有什么问题,甚至还找了不少借口互相自我安慰,她住校,不过周末回来,能有什么大问题。钱给到位了,能出什么事?
“我不喜欢学医,也不会去当老师。”晏梧见田春丽没说话,也没去管她在想什么,只是觉得今天话都说到这里了,那她就要说个够,“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吗?”
田春丽皱眉:“以后等你出来工作,你就知道不是靠喜欢能吃饭的,你喜欢有什么用?以后你能靠喜欢过上安稳的日子?”
晏梧没说话,只是控制不住从嘴角泄出几丝冷笑。
客厅本就不大,安静中清晰可闻,田春丽满眼不可置信,因为愤怒甚至伸出手颤巍巍指着晏梧,上面鲜红色的指甲颜色在灯光下泛着流光。
“你什么态度?晏梧你什么态度?”田春丽激动站起来,“你做错了事还给你妈甩脸,生你养你倒是我做错了?”
“你没错。”晏梧深吸一口气,“是我的错,你跟爸哪里会有错,你们只是互相选择了新的生活,而我没有任何选择的资格罢了。”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田春丽大声呵斥,“我跟你爸那些事你小孩子不懂就算了,我们哪里对不起你?把你从乡下接到城里来念书,条件好了后,给你生活费也是比其他人都多,你怎么不懂感恩?你从来也不知道关心父母,不给你发消息打电话你是不是都不知道?”
“我应该怎么感恩?”晏梧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情绪,不让自己语气失控,“我不知道作为一个子女我应该怎么去报答生养之恩的父母,但你好像也没给过我机会。”
晏梧以为这些话很难说出口,可此刻那些话却像是打了无数遍腹稿,一字一句都格外清晰。“发消息打电话不是您自己说的吗,没有重要的事就不要给你打电话,你们很忙,忙到消息电话都来不及回复,更别提学校需要家长参加的事情。”
“对了,您参加过我的家长会吗?好像没有,你跟爸爸都挺忙的,一个月能有一次电话都挺好的,每次能有一分钟还挺少见。”晏梧自嘲。
每次电话基本都是十几秒,开口问的就是没生活费了吗?会给她打,随后就找借口挂断,要不然就是微信简洁的几个字回复。
可有时候家庭聚会,父母双方倒是少有的齐心,跟亲戚聊天谈到孩子,总是会笑着吐槽现在的孩子都不懂感恩,给父母打电话只知道要钱。
“你们说我给你们打电话只知道要钱,你们给过我时间关心什么嘛?你们需要我关心嘛?”晏梧疑问,她平日很少话说,总是安静在一旁,别人问她才会回答,现在倒是一口气说了个痛快。
晏梧从来没有抱怨过,这些年田春丽有时候也会感到对她愧疚,可一想到给了她安稳富裕的生活,又觉得不亏欠了。
从没人戳破这件事,晏梧不说,晏民跟田春丽更是不会提,两个人对彼此厌恶,对当时共同血脉的女儿也有控制不住的迁怒。
等两个人离婚后,心平气和解决了遗留问题,终于能正视晏梧。她却完全变了样,沉默乖巧,说不上哪里不对,好像变化挺好。
“你就是这样想妈妈的嘛?”田春丽像很受伤,她胸脯起伏变化大,看向晏梧的眼里是震惊,“我为什么没有时间,那时候刚开店压力那么大。比起你爸,我自认做到了责任。”
想到晏梧如果长大了,年龄上来说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可田春丽跟女儿相处时间确实少。她刚出生时对她母爱泛滥,可却跟晏民两个人忙于生计,晏梧从小不在身边长大,总归是生疏了,更别提后来发生的事。
所以她有情绪了,田春丽第一次直接感受到女儿表现出来的强烈情绪。
只是田春丽还是觉得不能接受,她这些年早已习惯掌控他人,女儿迟来的叛逆对她来说更多的是被挑衅。
压过心头升起的异样情绪,田春丽找回作为长辈母亲的姿态继续说:“你再怎么胡闹都要有个度,就算是青春期叛逆,也不能拿人生大事开玩笑。”
“我说了我没有开玩笑,我不想读你们选的那个专业,我选择建筑不仅仅是因为我喜欢,这个专业毕业后也对口不是吗?为什么非的要你们眼中那些安稳的行业。”
“我确实是不满你们对我的安排,但我绝对不会胡乱安排自己的人生。”晏梧语气认真且平静,“你跟爸可以去过你们想要的人生。”
“我已经成年了。”可以独立生活思考,不用再成为任何人的负累。
对于父母的离婚,晏梧从来没有过任何的不舍或者抱怨,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骨子里还有薄情的基因,又或者看多了小说,总觉得不爱不如分开,何必怨偶一起生活。
只是无论是在哪边,都听见过亲戚们对父母说,离异带着孩子不太好找下一个,尤其是拿到她抚养权的妈妈。
晏梧其实明白,父母对她是有爱的,就像是一开始谁不是为了这个家而努力呢?但爱确实被消磨,在点点滴滴相处中,在岁月蹉跎中从热恋归于平淡,最后又生恨。
她这个怀揣爱而出生的礼物,最后有了其他的含义。
晏梧觉得自己没有恨的资格,在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思考,是不是自己的原因导致所有的结果,比如学校,比如家庭。
她生活比以前好多了,也是不少人眼中的自由,有足够的生活费,绝对的自由,父母不管的快乐。
只是快乐少了,孤独增多了,远没有曾经在乡下快乐。
田春丽来的时候,带着一定让晏梧知道教训的目的。她已经跟老师聊过,知道她选的大学专业也是非常不错,可到底还是偏离了给她规划的前路。而且这件事归根到底,最严重的是晏梧背着偷偷干。
可真的来了,晏梧说的话又让田春丽沉默了。
尤其是那一句以后你们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田春丽心头一颤,看向晏梧的眼里有些惶恐,像是怕被她发现了什么一般,那些想说的话全部都梗在喉咙。
最后她支支吾吾,只能说出,留下一句自己好好反省就匆忙离开。
晏梧原本以为冲突会更激烈,但好像也嘎然而止。
直觉告诉她,发生了她不知道的事情,她垂下眼睫,突然想到上次去舅舅家里吃饭时,听那群亲戚聊天,好像谈到爸爸谈了个新女朋友,两个人好事将近。
难道——
晏梧坐在沙发上,头顶明亮的灯光将屋内照得太过明亮,她觉得有些刺眼,身体往沙发一趟,用手背挡住眼睛。
这样挺好,这样就好。
—
隔天一大早,晏梧再次收到爸爸的电话。
如果说她跟妈妈一个月还能有一次见面,而距离上一次见到晏民,已经是过年时,两家人老家都在同一个地方,她还是得回去看看,更别提晏梧小时候是跟婆婆长大,关系也算亲密。
晏民也对晏梧私自改了志愿这件事有不满,但他到底比田春丽更加没底气,毕竟当初他被晏梧看见跟女人约会。
那时候他跟田春丽虽然没离婚,却也已经达成协议,但被孩子看见还是有些难以启齿。好在晏梧并没有说什么,那次只是平静的离开,之后什么话也没说。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我们商量,就算你喜欢想去学那个,给我们说还能不让你去不成。”晏民抱怨说。
晏梧只是嗯了几声,晏民在电话那头说了半天,总觉得全部力气都打在软棉花身上,最后也只能说一句。“你妈没有管好你。”
“如果非说我有问题,与其怪罪妈妈,不如说父母双方都有责任。”晏梧突然插嘴,“孩子成长不是全靠妈妈来教育,你也不用这样说她。”
晏民也被晏梧梗了话头,最后只能干说几句就挂断电话。
晏梧乖顺太久,都忘了她曾经也是口齿伶俐的小姑娘。
“所以你把你妈还有你爸都说的自动逃避了,牛逼啊,比我想象中的场景要好很多。”云璐听晏梧说完后回,“你不是说你爸之后还给你打了钱,这看样子也不是你想象中要停生活费的样子嘛。”
上午晏民打了电话,中午晏桐就收到了他的转账五千,让她自己买点东西。
“随便吧。”晏梧晚上刚下课,她正在往小区外面走,夜色夹杂着灯光,地上只有她一个人的影子,“反正我要开始试着赚钱,补课这份兼职真的挺棒的,以后就算是去学校也还能勤工俭学,停了我也不怕。”
一开始就抱着最坏的打算,所以什么结果都可以承受。但这件事太过轻描淡写揭过,她思来想去都只有一个念头。
“这不挺好的吗,反正你也改了,你选的也不差啊,你爸妈肯定一想没办法就算了。”云璐乐观说,“这是好事,挺好的。”
晏梧走出小区大门,没有抬头往公交站台方向走去。“他们可能要结婚了吧。”
“什么?你爸妈要复婚了?”云璐诧异,隔着电话都能听见她大喊,“这咋还能旧情复燃呢。”
“没有。”晏梧被她吓了一跳,手机微微拿远,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公交车站,她需要过一个天桥去对面。“我意思是他们分别要结婚了吧。”
“啊。”云璐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有些别扭,“好像你给我说是初三的时候离婚,现在三年了。”
“是啊,其实很正常。”晏梧很平淡。
云璐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安慰开玩笑都不对,她只能干笑。
晏梧感受到她的局促,主动转移话题说:“我要到公交站了,回家给你说。”
云璐嗯了两声,准备挂断却突然想起来,疑惑问晏梧。“你怎么一个人?”
“还能有谁?”晏梧觉得奇怪,“我还能把人家孩子拐出来呢。”
“哦。”云璐欲言又止,“算了,你自己小心,上车给我发消息。”
“好。”晏梧说。
挂断电话,短暂好奇后也没多想,顺着天桥继续往下,恰好看见到站的公交车。
晏梧慌忙跑了几步,车门即将关闭时大喊了一声:“叔叔等等!”
赶上车门,拿出手机准备扫码,就听司机说:“站上来扫,后面还有人哦。”
晏梧头也不回乖乖站上去,手扶着栏杆。她扫码时跟身后的人手碰上,她连忙说了句抱歉,手让开准备让对方先来。
一抬头,看见对方脸脱口而出喊出名字。
“沈于宙?!”
作者有话说:
断了几天就打了几天麻将,好在赢得足够赔了还有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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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晏梧身后站着沈于宙。
他站在前门阶梯下, 用手握着旁边的栏杆。晏梧有些吃惊,她没想到在这里能碰上沈于宙。
“车开了, 你们快去后面找个位置做。”司机插话。
晏梧连忙转身往车后走, 没忍住回头看了几眼,沈于宙一直跟在后面。车上空位有,晏梧最终还是坐在了最后一排, 因为那里才有紧挨着的两个空位。
她一坐进去,沈于宙跟着就坐进来。少年腿长,不得不往外侧了侧身体。
“你,你怎么在这。”晏梧没忍住, 等他坐下后就开口问。
后车厢灯光几乎没有, 全靠窗外一闪而过的光亮,投射进来只能模糊看见五官。沈于宙眼睛盛着窗外的点点碎光, 却像星星一样。
晏梧意动, 突然想起刚刚云璐说的那句奇怪的话,手不自觉又卷缩, 心里有些紧张。
沈于宙听到她回答,停顿了下开口。“对不起,我是特意来找你的。”他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语气有些不自在, “我找云璐问了你晚上在哪里补课, 没有经过你允许我很抱歉。”
“你, 你什么时候来的。”晏梧一猜就是云璐说的,“你应该给我发个消息呀,我差点没看见你。”
“才来不久。”沈于宙说。
实际上他一个小时前就到了, 一直在小区门口等着。因为晏梧上门补课, 早早就把每户家庭地址都发给云璐备份。虽然知道详细地址, 沈于宙还是没在门口等着。
他知道晏梧习惯坐公交车,百度了她回家路线,特意在公交站这里等着。晏梧出现在马路对面时,沈于宙就看见了。他注视着她走过来,然后看着她跑上车。
“啊。”晏梧心有余悸说,“要是你没看见我,那我们就错过了。”
“不会。”沈于宙果断回,“我会找到你。”
窗户打开着,暖暖热风吹进来,头发被吹动,发丝落在脸颊上有些发痒,可心底好像更痒。
“哦。”晏梧偏头不敢注视他的眼,“你,你......”她想开口说点什么,可哪怕没看他脸,此刻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沈于宙专门来等他,她才不信他刚到。心头有点热,压不住的喜悦就像是刚开的可乐,一点一点冒出来。
“补课怎么样?”沈于宙开了话题。
晏梧顺着他话说:“这个年龄的小朋友其实对教学习的人有一种敬畏感,都挺听话的。” 只要她装作脸色稍沉,都会变得听话,只不过是有学习时注意力不集中的习惯罢了,不是什么大问题。
“那挺好。”沈于宙说,“你做到月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