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的神态,身体的姿态,优雅的演奏,都像价值连城的晶莹钻石一样无可挑剔。
歌剧院前面的斯卡拉广场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周映如像是被抽去了灵魂,孤身一人坐在广场的长凳上,歌剧院中听着里面流泻出的乐声,木楞空洞地目视着前方,咬着右手手指的指甲不动,蓦然淌出的眼泪和着雨水滴落。
她想起和家人断绝关系的那天,气到晕倒在客厅的老父亲,等待家门外身姿笔挺的徐景知。想起她在面包店做晚工,徐景知站在门口等她一晚上。想起侨报上面徐景知刊发的分手通知,他说他们是同居的情人关系。
牙齿与指甲倏而滑错,她麻木无神的脸庞上突然现出凄婉决绝的笑容。
影片戛然而止,温乔已走到颁奖台前的台阶前,她拾级而上,仪态优雅。
颁奖人将水晶杯交到她的手上,和她说祝贺语。温乔道谢后,走到立桌的话筒前,掌声再次响起。
最佳年轻演员的水晶杯沉甸甸,她多望了它两眼,在现场的剧组同事们帮她拍下照片。
“各位,晚上好。……能够在米兰得到…最佳年轻演员奖,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事情。首先,感谢电影节对我的邀请,感谢评委会对我的肯定。……最要感谢的是我的老师季芳导演,是她把我带到电影这条路上,选择我,教导我,肯定我……”
说到此处,温乔声音已见哽咽,台下响起鼓励的掌声。镜头对准她的恩师季芳,季芳也被感染,眼眶泛红。
“感谢《情人》剧组的所有工作人员,……感谢我的知己,‘景知’的饰演者闻铭舟先生,感谢你们对我的帮助,我永远铭记。感谢我的家人和朋友,谢谢……你们与我同在,爱我包容我。……我还想对此刻在天上的父亲说,女儿永远爱你。最后……我想感谢电影,给了我一个焕然一新的美妙人生,我会继续努力。感谢大家,……晚安。”
水晶杯流光闪烁,淡绯色晚礼服胸口团着一簇娇艳美丽的蔷薇花亮钻刺绣,女子美到令人移不开眼睛。这届电影节,使得这位温婉大方的东方女孩出现在全球影迷的面前,虽然几乎已断定与影后擦肩,但无数的人期待着属于她的未来。
季芳先前已经拿过了评委会特别奖,因此最后也没能再次获得最佳导演奖。
当颁奖典礼到了最后,最令人激动的金蓝铃奖也是最佳影片的揭晓。
主竞赛单元一共入围13部影片,此前《情人》场刊评分3.8(五分制),4分以上有两部影片,法语片《沉默动物》英语片《一个人的城》,以及还有两部口碑较好的影片。
温乔紧张地拽紧裙摆,望着颁奖舞台上的颁奖人。颁奖人是此次电影节的评委会主席Jim,他公布道:
“Golden Harebell for Best Film(awarded to the film’s producer),Qing Ren(Lover)by Ji Fang.”
整个剧组的人都十分激动开心,大家从座位起身,两两含泪拥抱。
温乔比自己刚才得奖还要开心,转向左侧为老师鼓掌。季芳从座位上站起身,热泪盈眶地拥抱温乔。
而后闻铭舟主动朝温乔伸开双臂,他今晚西装的襟花和她的裙摆是一个眼色,都是淡绯色。温乔向前倾身,和闻铭舟拥抱。
季芳想要带温乔和闻铭舟上台,一起领奖,但是两位年轻人摆手,让编剧单佳玫和季芳一起上台领奖。
大屏幕上面播放的是影片的结尾,依然是对比蒙太奇的表现手法。
四十七年后的米兰,有来自国内的年轻建筑师,参观造访米兰一座私人庄园,庄园主竟然是一位华人老者。
聊天之后才知道,这位老者年轻的时候是米兰当地很有名的演奏乐团的华人小提琴家,太太已经过世,只剩他一个人。
年轻人看见家中摆放的玛蒂娜照片问他:“请问徐老,您太太是您的初恋吗?”
白发苍苍的徐景知沉思良久,缓缓启唇,满是皱纹的衰老脸颊上显出几分笑意,眼睛中似乎泛起回忆的云雾:“……不是。我之前有过……一位妻子,她是港城人,是我的……初恋。只是后来……离婚了。”
镜头转到米兰的另一处私宅,脸颊上可见几道或浅或深皱纹,但风韵优雅静婉,穿着剪裁得体旗袍的女画家,她正和从港城来到米兰跟着她学习油画的侄孙女闲聊。
如果没人提醒,根本不会有人能够猜出,她马上就要是七十岁的古稀老人。
周映如坦然笑了笑,不减不慢地讲道:“当年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脑袋糊涂,辨不清是非,做了别人的情妇。最后穷到一无所有,被人唾弃。”
留声机里放着悠扬的小提琴曲,窗外的阳光洒落在她身后画架上那副蔷薇花田的油画上。
距离米兰近九千公里的江城,邵牧辰坐在液晶电视前,看着颁奖典礼播放的这个影片片段,眼眶可见通红。
他想起那个和温乔分手的夜晚,她眼眶中噙满濯濯泪光,问他为什么在西洲要和她发生关系。他还没有回答,她就自顾说了答案。
“你只是为了排解寂寞,随便找个人上.床罢了。”
她离开后,没有哪一天他不是在忏悔和懊恼,是他自己将爱人推走,然后麻木不仁地活在这个世界。
她如一只飞鸟一般,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如同隔着一片没有尽头的汪洋。
“在我的爱人与我之间,必将竖起三百个长夜,如三百道高墙,而大海会是我们中间的魔法一场。”
作者有话说:
作话最后附上《情人》详细内容介绍,1700多字,有兴趣可以看一下,没有兴趣就算啦。哈哈哈,是我自己写的剧情,很老套。对不起亲爱的们,笔力有限,只是写出这样的本子了,你们自己给它加起莫名的光环吧,爱你们~
【注】:“在我的爱人……”选自博尔赫斯《离别》。
选用常见译本,之所以选用这句诗句,是因为我的理解是“大海像是一场魔法,横亘在你我之间,将我们阻隔”。有不同看法的宝贝,欢迎友善和谐地探讨,笔芯。
乔乔没有获影后,老师也没有得最佳导演,但得了金蓝铃最佳影片。人生总是要有遗憾的,以后还有机会。
Golden Harebell for Best Film(金蓝铃奖),蓝铃花在意大利比较常见,所以以此命名,是我自己造的三大奖之一,希望没太low,大家多多包涵~
本卷完,所以有红包掉落,哈哈哈。下一章要回国咯~
《情人》:
上世纪的五.六十年代,港城的周家千金周映如,在家中的花园遇到前来教授弟弟小提琴的徐景知。两个人对彼此都是一见钟情,情意缠绵,羡煞旁人。
为了能够和徐景知在一起,映如不惜和反对的周家断绝关系,跟着他远赴米兰。他们找来在米兰本地的华人朋友做证婚人,在欧华侨报上刊登结婚的消息,许下“白首不相离”的婚约誓词。
在米兰的日子不好过,周映如在面包店打工,平时会在艺术广场替人画像贴补家用,徐景知在小乐团中拉小提琴。但是他们仍旧努力生活和甜蜜相爱。在盛大的节日里,在米兰大教堂前和庆祝的人群一起欢乐共舞。在阳光明媚的晴日,一起跑到翡冷翠东南山上的开朗基罗广场看日落。
好景不长,徐景知想要更大的舞台,可是他被当地一家家乐团接连拒绝。别说夏季在米兰斯卡拉歌剧院演出,就连稍有名气的乐团都不接纳他。这样的生活令徐景知厌倦,他开始变得暴躁厌烦。
情人心易变。在这时徐景知周末在米兰北公园,遇见了当地华人富人小姐玛蒂娜。为了得到进米兰斯卡拉歌剧院演奏乐团的第一小提琴席位,徐景知瞒着周映如,答应玛蒂娜的追求,和玛蒂娜订婚。
徐景知单方面在报刊登和周映如分手的消息。周映如虽身陷生活的污沟中,但身上的清高孤傲不曾改变。她在当地的报刊上刊载她是与徐景知离婚,但徐景知拒不承认,声称周映如与他只是同居的情人关系。
没有法律明文的结婚证明,充当证婚人的华人朋友早已搬离意大利,不知道去往何处。徐景知就是这样污名化地甩开了曾经相爱,同甘共苦的爱人。
徐景知如愿进入夏日演奏乐团的第一小提琴席位,在灯火璀璨、金碧辉煌的歌剧院内优雅投入地演奏。他身穿华缎昂贵的黑色燕尾礼服,里面干净熨帖的洁白衬衣,衣颈处是他的未婚妻玛蒂娜小姐亲手为他佩戴的蝴蝶结。
徐景知哪里还记得什么周映如,什么翡冷翠的落日,面包店的牛角包,浆洗到发白的天蓝色衬衣。他站在距离指挥家最近的一提席,高度集中的脑海中偶尔蹦出三三两两的画面,全都是对光鲜亮丽未来的憧憬。
他成为首席,在正厅中独奏;他拥有自己的私人庄园,种满蔷薇花束;对他进行人物专访的笔者,目光崇拜虔诚……
他在这个美轮美奂、镶金嵌银的完美歌剧院中,完成了自己华丽的梦想,收获身份高贵的富豪贵族的掌声,此生无憾。
他脸上的神态,身体的姿态,优雅的演奏,都像价值连城的晶莹钻石一样无可挑剔。
仲夏少雨的米兰,落了雨。
歌剧院前面的斯卡拉广场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周映如像是被抽去了灵魂,孤身一人坐在广场的长凳上,歌剧院中听着里面流泻出的乐声,木楞空洞地目视着前方,咬着右手手指的指甲不动,蓦然淌出的眼泪和着雨水滴落。
她想起和家人断绝关系的那天,气到晕倒在客厅的老父亲,等待家门外身姿笔挺的徐景知。想起她在面包店做晚工,徐景知站在门口等她一晚上。想起侨报上面徐景知刊发的分手通知,他说他们是同居的情人关系。
牙齿与指甲倏而滑错,她麻木无神的脸庞上突然现出凄婉决绝的笑容。
音乐会结束,雨势渐小,周映如起身没有带伞往左侧步行一步步离开,衣服濡湿贴在身上。歌剧厅门口,徐景知伴着散场曲乐,由未婚妻家的佣人撑伞坐上汽车,自始至终衣襟不曾淋湿一个雨点,车子向右侧驶去。
曾经许定今生白头偕老的人,就是这样走散在人海中。纵使后来两个人都还在米兰,但是老死不相往来。
四十七年后。
有来自国内的年轻建筑师,参观造访米兰一座私人庄园,庄园主竟然是一位华人老者。
聊天之后才知道,这位老者年轻的时候是米兰当地很有名的演奏乐团的华人小提琴家,太太已经过世,只剩他一个人。
年轻人看见家中摆放的玛蒂娜照片问他:“请问徐老,您太太是您的初恋吗?”
白发苍苍的徐景知沉思良久,缓缓启唇,满是皱纹的衰老脸颊上显出几分笑意,眼睛中似乎泛起回忆的云雾:“……不是。我之前有过……一位妻子,她是港城人,是我的……初恋。只是后来……离婚了。”
镜头转到米兰的另一处私宅,脸颊上可见几道或浅或深皱纹,但风韵优雅静婉,穿着剪裁得体旗袍的女画家,她正和从港城来到米兰跟着她学习油画的侄孙女闲聊。
如果没人提醒,根本不会有人能够猜出,她马上就要是七十岁的古稀老人。
周映如坦然笑了笑,不减不慢地讲道:“当年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脑袋糊涂,辨不清是非,做了别人的情妇,最后穷到一无所有,被人唾弃。”
留声机里放着悠扬的小提琴曲,窗外的阳光洒落在她身后画架上那副蔷薇花田的油画上。
第33章
有人认为爱是性, 是婚姻,是清晨六点的吻,是一堆孩子, 也许真是这样的,小姐。但你知道我怎么想吗,我觉得爱是想触碰又收回手。——杰罗姆·大卫·塞林格《破碎故事之心》
“上个月刚在米兰国际电影节一举夺得金蓝铃最佳影片的电影《情人》, 将于本月19日在国内各大影院上映。今天主创团队结束了在港城三天的宣传活动,将在上午九点从港城国际机场乘坐飞往江城的航班, 中午抵达江城进行影片宣传……”
邵牧辰昨晚回南江邵家别墅住了一晚。生物钟准时让他早起。刚醒就见兰城分公司的杜逢年打电话过来,说兰城那边有份重要文件需要他马上审批。
结果, 文件上面出现了低级的小数点错误。邵牧辰他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这种低级错误简直可以说是拿石头打他的眼睛了。他随即把电话打到兰城那边, 把杜逢年和他手下的所谓得力干将,痛骂一顿。
“别再跟我找借口说是手下的职员做事不认真,没有仔细检查,也没必要事后揪着他们不放。我只问你们,你们拿着比普通职工高了十几倍, 甚至几十倍的工资,专门只等着给老板递文件吗?那好, 我告诉你人工智能完善发展之后,我首先让你们滚蛋。”
古语言:“苟正其身矣, 于从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
这样的高管有什么脸面, 再去指责底下的员工办事不力,马虎粗心。
邵牧辰处理完此事, 方才带上西装外套, 推开卧室的房门, 下楼去吃早餐。他才下到一楼,就听见客厅的电视正播放着这则早间新闻。
客厅电视播放的声音不小,刚下楼梯便能听到。邵牧辰脚步不曾停顿,黑色牛漆皮手工皮鞋和紫檀木楼梯碰触在一起,发生沉稳均匀的声响。
他走到一楼楼梯,朝右边的客厅沙发区淡淡扫了一眼,林如湘倚坐沙发里,在看新闻。
听见楼梯处的声响,林如湘微微侧头看来一眼,见自家儿子冰冷着张脸下楼。
对于自己儿子跟自己不亲这一点,林如湘坦然接受。打小就没怎么一起亲昵过,他对自己有没有母子感情,她都不知道。
在他上大学之前,两个人的关系还不如现在。还是在港城母亲临去世前,一番良苦用心,母子关系才得以缓和。
林如湘又转过头,看着电视屏幕,声音淡淡:“你爸让我和你说,一大早就动肝火,吃完早餐要喝点新茶败败火。”
邵晋鸿吃完早餐就出门了,和江家老友去西浦打高尔夫了,出门前和林如湘说道。
他们两个年轻时,近乎是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如今儿子接受公司之后,反而相处得融洽了不少。
邵牧辰嗓音轻懒,但说出口的话不好听:“那你们不要把邵林两家的废物,都往公司里塞。”
“你……”林如湘被儿子的这句话堵得哑口无言。她劝慰自己,自找气生,算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