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听肆刚睡醒，眼皮微微搭下来，上挑的眼尾勾了股慵懒的味道。
他的目光在云星脸上幽幽一转，伸手捞了份个人履历来看。
他意味深长的视线落在了云星烫着大卷的证件照，又抬眼瞧了瞧，唇间蓦然溢出声笑。
云星耳间轰鸣不止。
她心里又有些莫名的期待。
履历里写了淮城，他……
会记起来吗？
“怎么了，沈主席当着我的面想挖人去外联部？”刚刚开口的女生又讲话了，她看上去和沈听肆很熟，身子向他那处倾着，语气很是亲昵。
沈听肆嘴角的笑容更放肆了点。
对面小姑娘的脑袋都快要缩到衣服领子里了，
把人再领到外联部？
看见他不“外逃”就不错了。
沈听肆摆摆手：“哪敢和程部长抢人啊，您继续。”
程静怡听见他这话眉头展了展，她又翻了两遍履历，抛出最后一个问题。
“我看就读经历上你念了两年高三，是复读生吧？你觉得自己的能力和同级的学生相比，有什么差距吗？”
这个问题问的太敏感，坐在程静怡旁边的几个学长悄悄给她使了个眼色。
沈听肆原来是在教室里躲懒的，听见她这个问题眉头挑了挑，慢条斯理抬起头。
程静怡笑了声，对几个学长说，“你们不会看人家小姑娘长得好看就不忍心下手吧？放心，这个恶人我来当。”
她叩了叩桌案，不耐烦地催促，“云同学，麻烦回答一下问题。”
“我……”想说的话都粘着在一起，堵得人胸口闷闷的。
云星又觉得没有什么话要说。
复读的日子是难以回望的黑暗，一个人孤身前往陌生的城市求学，回头看孤零零的。
连送她的人都没有。
复读的学费是云星一整个暑假打工攒来的。
封闭军事化管理的学校，啃着馒头，坐着卷子，数着星星，望着月亮。
也盼着他。
她见过山水之外的另一片天地。
所以拼了命也要奔赴这里。
清风吹动一角，他的脸上有光。
难言的羞耻感在云星心里弥漫开，她甚至希望今日没有遇见沈听肆。
如果他不坐在这儿，她大概不会这么难以承认自己的无能。
风如藤蔓缠绕她敏感不安的心，垂头的少年好似受到感应蓦然抬起脑袋。
他眼角弯了弯，笑意将他眼下的一颗小痣都点了几分多情。
“面试结束。”
沈听肆拉开窗帘，长腿舒展，他撑着下巴盯着云星，见她惊呆的样子，更觉得有趣。
“楞什么，去外联啊。”
人群散去，云星的心还在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她看见说话的那名女子率先站了起来，言语间似乎要争论，却轻易因为他一个眼神而闭上嘴。
他们的距离不知何时起只有咫尺。
少年身量高，俯身看她，眉眼带着戏弄的笑。
云星眨了眨眼睛，一点也不敢动。
又有些贪婪地吸了吸他身上的薄荷香。
她睫毛颤颤，还是没想通。
沈听肆戳了戳她的书包：“那天给我送啤酒的谢礼。”
他大步走了出去，单肩背着包，动作流利，背影潇洒。
云星顿了顿，她在原地踌躇了片刻，立马又追了上去。
她小跑没两步就追上了，沈听肆不知为何步子慢了许多，像是故意等着她似的。
他停了下来，眸子黑漆漆的，不笑时自有一股冷淡。
浑身上下透着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云星果然被他这副样子吓了一跳，捏着书包带，有些欲言又止。
“顺手的事，别多想。”
少年的眉宇间天生带着矜贵，脸上的神情一派懒散，眸光却深邃，像是能将人看穿似的。
他这话轻飘飘的，警告的意味却很足。
大约被一些女生烦多了吧。
云星咬了咬下唇，帆布鞋抬起，向后猛地退了一大步。
沈听肆有些意外，没忍住笑了出来。
“呦，搁这儿画楚河汉界呢？”
他这句话让云星有些莫名其妙，明明要划清关系的是他。
她没有想太多，只顾着一股脑将话都吐出来。
“谢谢学长帮忙，可是我觉得自己好像不适合去外联，我不太会社交，也不太会拉赞助，还有……”
离的太近，她怕自己藏不住喜欢，失去了分寸。
垂下的脑袋一点一点，像是垂头丧气的小鹌鹑。
沈听肆轻哼了声，有些意外。
“那你给我一个去宣传部的理由。”
云星抬头看他，眼睛亮亮的。
“因为我喜欢摄影，喜欢拍照。”
相机对于她这种普通家庭而言，还是一个高昂的东西。云星选择去学生会，是因为想离他稍稍近一点，加入宣传部，则是因为热爱摄影本身。
她眼里的沮丧都要溢出来了。
沈听肆不知道被触到哪根弦，鬼使神差开口，“这不简单，外联部也有很多活动需要拍照。”
“你是不是讨厌我？”
沈听肆往前走了一步，气息侵入她的领地。
云星几乎是跳着往后退了一步，飞快地摇了摇脑袋。
依照她摇头的真挚感人频率，沈听肆判断出来这姑娘说的是真话。
他又问：“那你怕我？”
每次都低着头，恨不得将脑袋缩到衣领里。
云星摇头的幅度慢了点。
沈听肆啧了声，眼尾勾起，低笑声缠绵勾人。
“那就留下。”
他伸出早就发痒的手，不轻不重敲了敲她的脑门。
“下次回答问题不要摇头，会露陷，知道了吗小朋友。”
“还有，我也是受人之托。”
第5章 chapter.5
云星永远记得这一天，阳光很盛，在晒得发亮的柏油马路上映出一道颀长瘦高的影子。
旁边还有个稍微小一点的，是她的。
云星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就连影子都舍不得踩。
“走路也不抬头？”
不远处，沈听肆停了下来，他倚在马路对面的墙角，淡淡地看着她。
“不用急，你慢慢走，我抽根烟。”
他烟瘾犯了，从兜里摸出一根烟，金属打火机的光泽耀眼。
云星果然放慢了脚步。
她本来走的就很慢，现在听到他的话，抓着书包带子，恨不得一步拆分成两步走。
还挺听话。
半明半暗的光线中，沈听肆微微抬高下巴，别过脸朝另一边吐烟。他不说话，眉眼向下压了压，有股又颓又懒的样子。
云星慢慢走到他身边去。
一步一步，步伐缓慢而又坚定。
一支烟抽完，空气里还存着烟味，沈听肆捏着打火机，领着她继续往前走。
他们一路上没有再说话，云星也安静的做个跟随者。
后来又走了一段路，她慢吞吞地抬起脑袋，问了句，“我们去哪啊?”
沈听肆轻笑一声，转过身正对着她。
“小朋友，现在问这个问题是不是有点晚?”
他长了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双眼皮褶干净又齐整，却因为眸色深，于是目光无端显得深邃又冷冽，看着不好接近。
因为他这一声戏谑，云星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眼，闷头跟在他身后。
她仰起头在后面看他，依稀只能看到他眼下的那颗褐色小痣。
很小，几乎看不见，和记忆中的位置一模一样。
但是，他的眼神却不一样了。
云星记得，从前他笑的时候也很好看。
唇角肆无忌惮的咧开，眼睛里盛的都是肆意张狂。
现在的笑，大多数只是清浅在表面，应付似地勾了勾唇。
她其实很想问问他，为什么没选化学系，反而去了金融。
这个问题在口中几经反转，最终还是被她默默咽了下去。
她欲言又止走了一路，不知不觉就到了目的地。
沈听肆从旁边座位拎了两个椅子，对姜黎挑挑眉，“人我可给你带来了。”
云星这时候才注意到四四方方的桌子前坐了好多她不认识的人。
但是她都听过这些人的名字。
“surprise!”姜黎从后门冒了出来，手里抱了一个两层的生日蛋糕。
“祝我们的星星小朋友十八岁生日快乐!”
姜黎将蛋糕推到她面前：“看，你最喜欢的哆啦A梦~今天你许什么愿望它都可以帮你实现哦。”
姜黎说着说着想起来还没给云星介绍桌子上的人，她往桌子上扫了一圈，决定依次开始介绍。
“这就是我复读时候经常和你提的我的高中同学们，这位沈听肆同学我就不用多介绍了，这个叫阮星蘅，当年我们班的大学霸，现在是我的……男朋友……嗯，也不多说了。”
姜黎说到后面有些不好意思，她望了一圈，也就顾川野这家伙需要介绍介绍。她还没说话，顾川野已经自来熟地站起来自我介绍。“我，顾川野，也是宁大附中的，这个高中学习不怎么样，开了一家咖啡店，欢迎咱们星星妹妹经常去尝哈。”
顾川野挠挠头，说到最后舌头有些打结。他头发剃的短，露出一小截青茬，如果云星学生时代遇见他这样的人，一定会以为他是街头称霸的小混混。
云星嗯了一声，轻轻点了点头。在场的几位除了姜黎以外都是她的学长，唯有这位顾川野，她一时不知道怎么称呼。
云星犹豫了两秒，小声开口，“川野哥好。”
她说话带着一股江南语调，清清软软，叫人名的时候像是小猫在叫。
顾川野被这一声挠的心痒痒，当即哎了一声，星星妹妹叫个不停。
姜黎翻了个白眼，对云星招手，“星星，别理他，我跟你说这家伙高中为什么成绩不好，一个月三十天他能谈二十个女朋友不带重样。”
“你别理他，你快点许愿。”
姜黎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哆啦A梦卫衣：“今晚，你许什么愿望我都会帮你实现的。”
姜黎冲她使了个眼色：“包括追男人哦。”
她这句话暗示十足，几乎一开口云星就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她和姜黎在高考前夕许过一个心愿。
如果能考上宁大，那么他们就去追各自喜欢的人。
云星没想过追沈听肆。
如果不是休息的午后，她写满暗恋心事的草稿纸被姜黎发现。
她大概也不会承认自己心里有一个喜欢了很久很久的人。
暗恋并非无声，当思念止不住的时候便会化为纸笔。
云星的喜欢，就藏在那些重复的字母里。
她有时候也觉得自己胆小。
连他的名字也不敢完整的写出来。
……
十八岁的蜡烛插上蛋糕，不算轰烈的高中画下句号。
云星并不知道自己的青春是否在这一时刻终结。
她现在有一种故事刚开始的错觉。
沈听肆站在她身边，清清冽冽的薄荷香如梦似影，勾的她连拿蜡烛的手都是晃的。
云星感觉手背一阵凉意，低头一看，一个小巧别致的打火机放在她面前。
见她没动作，沈听肆神情微怔，“你不会?”
没等她回答，他已经先行摁下打火机。
火苗一下蹿得高，噼里啪啦的火光在黑夜中燃起萤亮的光芒。
云星在大家的催促下闭上眼睛许了愿望。
闭眼的一瞬间，她的心砰砰砰跳个不停。
满眼都是他伸手为她点燃生日蜡烛的画面。
他那双手修长而又骨节分明，敛下的眉眼在暖色的烛火下，显出温柔潋滟。
十八岁许下的愿望是——
希望他事事如意。
十八岁是一个特殊的节点，在这个特别的日子，云星觉得自己拥有多一个愿望的优待。
她垂下眼，又许下一个愿望。
——希望来年沈听肆能够喜欢她一点点。
只要一点点，积年累月的一点点，就足够了。
云星许愿的时间有些长了，一睁眼，发现大家都在看着她。
顾川野噗嗤笑了一声，头一次见人许愿这么虔诚的。
姜黎瞥了一眼：“美女的事情你不懂。”
生日愿望的事情告了一段路，云星生怕他们问起自己许了什么愿望，因而几乎一许完愿，她就张罗着给大家切了蛋糕。
蛋糕是双拼的，一半是芒果口味，一半是草莓口味。
轮着一圈切下来，还剩下一块草莓和一块芒果的。
云星想也没想，将那块草莓蛋糕放在了沈听肆面前。
她知道，他芒果过敏。
沈听肆没动，伸手将草莓蛋糕推到了她面前。
“两块都给你。”
他笑了笑：“今天你最大。”
坐得近的顾川野听见他这句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打趣他什么时候学会了温柔体贴。
云星坐在他们中间，没参与这个话题。
她心里知道的，沈听肆一直不吃生日蛋糕。
不管是别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她只是今天贪婪过了头，隐隐约约期待自己会成为那个例外。
第6章 chapter.6
吃完蛋糕以后，几个人点的烧烤也陆续上了桌子。有顾川野在，气氛总是很热。
云星听着他们高中的趣事，好几次都没忍住也跟着笑了出声。
他们说话的时候，她就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手里捏着一串五花肉，低着头慢慢地啃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