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听肆说到最后,声音也颤。
他声音沉,故意藏着的情绪因为她突然的哭声而全部坍塌,从废墟里透出些脆弱。
“星星,我知道是我以前不够好。”
这样一个寂静的雨夜,总是会让人多了许多无端的哀愁。云星别过脸,伸手擦去眼角的泪水。
她的心情奇异地平复了下来,而后将目光落在沈听肆身上。
用一种温柔却近乎残忍的语气告诉他——
“沈听肆,我们四年前就结束了。”
“你看见了我的日记本,想必你也看见了日记本的最后一页,我已经为我们的故事画上了句号,我们……谁都不要再破坏这份美好了好吗?”
沈听肆肩膀抖了抖。
他又绝望地想到了他们分别时说的话。
爱意止于最浓处。
他唇边泛起苦涩的笑意,只觉得云星这姑娘看着绵软,实际上那股韧劲要人命。
真是一点机会也不给他。
下车的时候,他们没再说过一句话。
沈听肆从车上下来,站在车前大灯面前,他的大衣随风被吹的鼓胀,也愈发衬的长衣下的身形清瘦挺拔。
云星也是这时候发现,他瘦了好多。
下颌线条比从前更加利落分明,眼瞳愈发深邃,褪|去少年稚气,只剩下了空寂与落寞。形影单只地站在车前,身上那股颓感更重。
她强迫自己的眼神不停留,紧攥着伞柄一步步向前走。
从他身旁经过的时候,她听见了一句话——
那是他第一次示弱。
沈听肆垂眸望着她,意气风发的眼睛蕴满无限哀伤。
“真的不要我了吗?”
云星没说话,只步子顿了顿。
而后,沈听肆手指蜷缩,克制抓了一下她衣角,飞快松开。
-
五层的旧式小楼,楼梯间的感应灯明明灭灭,云星踏着归家沉重的步伐,手电筒冷色的光照清楚她惨白的脸。
她在楼道里蹲了很久没进去。
后来还是门开了,林奶奶推开防盗门,诧异地问她怎么不进去。
云星笑了笑,起身的时候眼前有一阵眩晕。
于是她不得不扶着门框稍作歇息,对老人扯了一个宽慰的笑容。
“爬楼有点累,蹲下来歇一会儿。”
老太太笑了一声:“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爬一层楼就歇一层。”
进门的时候,云星鬼使神差地顿住了脚步。
她的身子紧紧贴着楼道的墙壁,然后试探般地微微探出一点头,视线向下侧移着。
这样的动作她做的轻车熟路,以往的每一个放学的傍晚,她都会趴在楼梯间的窗户上。
偶有经过的同学和她打招呼,她还掩饰地指了指天空。
“我在看夕阳呀,今天的夕阳多好看。”
夕阳下,颀长清瘦的少年推着车,帆布包单肩跨在肩膀上,有时运气好,他恰好回头,隔了千万重的不经意对视,让她心动一整个夜晚。
……
如今的情景仿若重现,只是往日扬长而去的少年此刻拘谨而又克制地守在她楼下。
云星的眼底有了酸涩的感觉。
她抬起头,伸手擦了擦眼角湿濡,对门刚好在这时候开门,也是片刻,云星收起了脸上的脆弱情绪。
对面住的是他们这栋楼的房东,是个中年妇女,
和房东做邻居的生活总是不自在的,然而为了生活,人总是要诸多忍让。房东太太拎着垃圾袋,随手丢在离他们家门口很近的走廊,斜眼刚好瞥见了云星,开口打了招呼。
“小云啊,这么晚还不回家?”
云星笑了声:“现在准备回了。”
房东太太哦了一声,盯着她打量半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道,“你们家这个月的房租要交了吧?”
云星说:“房租不是月末交么,今天才6号。”
“哦,那大概我记错了,这地界好又安静,这段时间联系我的租客可太多了。对了,下个月房租涨五百吧,以前给你的价太低了,我这生存不下去啊。”
云星顺手把家里的门关上,好让家里人不要听见争吵。
她额心突突的跳,知道这位贪财的房东又来刁难了。
“去年不是刚涨了租金么,我问了旁边一圈儿,大家都是这个价呀。”
“别人是别人,我是我,不行你找别人租呗。两个老人放家里,哪天有什么好歹在家里,你问问谁敢租房子给你?小云啊,要不是前年看你家里出了事可怜,我哪里会发善心租给你呦。”
“您这话什么意思?”
云星冷了脸,抬起头正视房东太太,“该您的钱我一份都没少过,您完全不用摆出这副施舍的架势。还有,我的外公外婆身体健康,您说这话,是觉得自己永远不会老么?”
云星觉得自己跟在沈听肆身边还是学到了不少。
比方和人对峙的时候,不需要多犀利的言语,总归背脊得挺得直,身上的气势不能输。
“不老不是老妖婆吗?”
陷入黑暗的楼道突然亮了起来,沈听肆举着手电筒,手臂清瘦白皙,冷光泅在他轮廓鲜明的一张脸上,视线带着几分懒散的随意扫向睡裙打扮的房东。
他低嗤一声,那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本领还在身上。
“这满脸麻子哪能做妖怪。”
“你谁啊你?”房东太太目光警惕,面对人高马大的沈听肆,她气势显然弱了几分,尖细的嗓音透着点慌乱。
沈听肆掀着眼皮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房东太太,然后漫不经心错开目光,偏头点了根烟。
“路见不平的人,看你欺负人小姑娘我不乐意。”
话是对房东太太说的,沈听肆的目光却落在了云星身上。
穿着单薄的白色碎花连衣裙,鼻头冻得红红的,眼底水汪汪一片,看不清楚哭还是没哭。
“你这违章搭建你知道吗?”
“我举报到市政你是要罚款的。没吓你,嗯?”
“不信,我现在打电话?”
房东太太打量了他一眼,显然被沈听肆这副样子给唬住了。他虽然穿的简单,模样也颓,可言语凌厉,身上那股犀利的气势瞧着就是不好惹的。
房东太太挺了挺腰板,撂下一句话。
“行,随你们怎么说,下个月搬走,我不租了。”
啪嗒一声关门声震耳欲聋,空气中的微尘随之拍打而出,呛入鼻腔中有点发痒。
沈听肆把烟灭了,抬腿一踢,将房东太太那包垃圾原原本本还到他们家门口,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他抬头望向云星,不自觉摸了摸鼻子,语气温和了下来。
“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云星不大理解地看着他:“是我感谢你今晚帮我,怎么算你添麻烦?”
沈听肆慢吞吞奥了一声,目光越过灯,低头盯着他们交叠在墙边上的倒影。
他说话语气放的极慢,好似这样时间就会走向慢速度似的。
“可是她说下个月不租给你了。要不然我替你找个房源?”沈听肆把玩着手里的车钥匙,语气又慵又懒,“刚好有个朋友欠我点钱,老说没钱还,拿你租金给我抵债行不行?”
云星没绕过来:“你的朋友有空房子,然后还欠了你的钱不还吗?”
沈听肆点点头:“是这么个情况。房子老城区,有点旧,但位置还不错。”
云星啊了一声,在心里盘算着。
谁知他突然俯身,突然拉近的距离,让他那张玩世不恭的脸突然就放大出现在她面前。
沈听肆拉长语调,富有磁性的嗓音一圈又一圈在她心头荡起了涟漪。
他说:“帮帮忙呗。”
-
窗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沈听肆撑着手肘靠在白墙面上,很有耐心地等着她答案。
云星站在离他不远处,神情晦暗望着他。
过了一会儿,她将雨伞挂在门把手上,起先迈开了腿。
“雨停了,要去散散步吗?”
沈听肆求之不得的事情,他唇边掠过极快的笑,伸手将兜里一直亮着的手机熄了,保持着刚刚好的距离跟在她身后。
入夜,这座小城彻底进入了休息的时候。几盏昏黄的路灯尽职尽责地亮着,其余世界空旷,再无他人。
云星看见了他停在楼下的车,仍旧是低调又内敛的深黑色,suv车型在窄□□仄的小区走道间显得很醒目。
她轻声问:“你一直都没走么?”
沈听肆楞了楞,随即漫不经心答道,“嗯,下来抽根烟。”
云星哦了一声,不知道下文要说什么。
她步子停了下来,身后的人像是有感应似的,随即也停了下来。
云星出乎意料地转身,视线与他四目相对。
她看见了沈听肆错愕的眼,漆黑的眸里闪过一寸希冀的光,随即又克制敛下,只是勾起唇角对她轻轻笑着。
她问:“你在国外过的好不好?”
很家常的一句问话,几乎每个久别相见的人都要轻飘飘的问上这么一句话,沈听肆却没出息地红了眼眶。
他若无其事别过脸,想说一点也不好,想告诉她在美国,人生地不熟,每天除了上课就是被押着去医院。
想让她多心疼他。
可是怕她哭。
所以他只是弯了弯唇角,道了句还可以。
顺口问了句:“你呢?”
云星耸耸肩,显然想到了刚刚的情景。
“如你所见,不太好,不过这本来就是我平凡的生活轨迹。之前两年顺风顺水,只是借了你的光。”
她说的坦坦荡荡,眉眼间云淡风轻。云星一直都明白,大学那两年沈听肆把她保护的太好了,教会她爱,教会她任性,以至于分开后的好一段时间,她还要一阵恍惚。
后来想明白了,鸡零狗碎本来就是她生活中的绝大多数。
沈听肆听懂了她的意思,他罕见的沉默下去,走到马路分岔口的时候,他又顿住了脚步。
他低着头,眸光映着路灯白光,显得格外认真。
“不管什么样的生活,都只是因为你是你,以前的那些美好也不全都是我带给你的光环。它们都是你自己认认真真缔造的记忆,如果你现在感觉有点难熬的话,那么我相信痛苦也只是刹那,白昼就在黑夜后。”
云星猛然抬起头,眸光因他这些出乎意料的话而有所动容。
他立在昏黄一片的路灯下,灯影拓下的轮廓挺拔又笔直,似乎还是昔日笑容不吝的少年,迎着风的衣角片刻也未曾改变过方向。
沈听肆继续说:“我在很多时候,也觉得人生一片灰暗。可是后来转念一想,黑夜中也有璀璨的星星,于是那夜色也就不显得那样难熬了。”
“星星。”
云星不经意念出声,总觉得心里有根羽毛似的,轻轻在挠。
“对,星星。”
沈听肆跟着她又念了一遍,他声音低沉性|感,在这个不真切的雨夜格外呢喃,“我喜欢星星。”
云星脸蛋蓦然发烫,心口像是被火烧一般。
沈听肆半弯下腰,贴着她耳边道,“在许多瞬间,你也是我生命里一束值得追随的光。”
“我将这束光命名为——独一无二的星星。”
-
在这个惶惶不知眠的雨夜,云星的眼眶再度湿润。
她下意识拉开抽屉,想要取出那本陈年的日记,却发现那日记早就易了主。
即使不用打开,日记本里的每一句话,云星都记得很清楚。
收到同学录的那一天,她在日记本的封面上认认真真写了一句话。
——追随光、发散光、成为光。
今天,热恋的少年站在她面前。
说她是他独一无二的那束光。
第53章 chapter.53
云星早上起来的时候眼睛都要肿成了核桃, 吃早饭的时候林奶奶看见她这副样子,惊叫了一声。
云星说:“奶奶,您不懂, 这是年轻人时髦的眼妆。”
林奶奶闻言更加仔细地端详她的眼睛,这看着看着居然还真认同似的点点头。
云星被逗笑了,望着外面放晴的天气, 她的心情却是怎么也轻松不起来。
她帮这一块收拾了碗筷,将早就备好在玄关处的纸钱捎上, 转身对林奶奶说,“奶奶,我去给汪奶奶扫扫墓,顺便也去看看妈妈。”
厨房里那个苍老的身影一顿,林奶奶没回头, 只是摆了摆手。
去墓园的路并不好走,下了一|夜的雨, 路上都是泥泞。云星小心走在路旁,却不免还是被溅起满身的泥水。
林映慈的墓地在这片庄园的最拐角处, 云星当时身上没什么钱了,东拼西凑才在这块墓园里给林映慈挑了块地方。当时林奶奶还安慰她,说是她母亲喜欢清净,这块拐角的地方选的刚刚好。
可是林映慈走的时候一点也不清净。
那个男人的妻子找上门来, 三天两头在医院吵闹。程家也趁势派人来煽风点火, 医院呆不下去了,林映慈回了淮城,街坊邻居的唾沫星子淹的她不再敢出门。
后来她死了。
死在和那个男人相识的槐树下。
云星也是后来才发觉, 林映慈那时候可能有了心理问题。可她那时候忙着兼职, 忙着毕业, 忙着挡住一切流言蜚语,没有很好的照顾她的情绪。
2019年实在是很难的一年,所有的苦难在这一年都有了生根的苗头。
在林映慈的墓前,她不好评判谁的过错,便闷着声一张有一张烧着纸钱。黄澄澄的金元宝都是林奶奶亲手一个一个叠的,云星望着那燃不尽的火焰,觉得人的烦恼要是能一道随着这火光烧灭了该多好。
“妈妈,下辈子……多遇见些好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