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听肆这一趟显然是有备而来,他左手拎着一包花花绿绿的药水,右手端了一个小板凳。
大少爷往后退了一步,把四四方方的小板凳支起来,对她做了个请的示意。
云星楞了楞,又听他说:“我帮你涂药,回头你也帮我涂一下,我后面够不着。”
云星哦了一声,坐下去的时候想起来什么,推辞道,“不用,我自己可以涂。”
“不行,这药是我买的,我说了算。”
云星拗不过他,只能仰起脸看着他动作。小板凳很矮,于是沈听肆半蹲下身子,用镊子夹着棉球蘸着药水,很认真的在她手臂上涂抹。
这不是云星第一次看见他露出如此认真的神态。
在很多人眼里,沈听肆玩世不恭,对什么事情随性又妄为。那是因为他们没见过他真正热爱的样子,没见过他在实验室苦熬三晚,最后测算出真实数据的那种惊喜感。
云星很喜欢和沈听肆一起待在实验室里,即便他那时候注意力大部分不会在她身上,可是她依然会为他难得一见的认真和专注而感到着迷。
少年气这个词语似乎并不能很好的和沈听肆相契合,他五官长相凌厉出众,待人又冷淡生疏,落在大家眼中,随行浪荡之余又多了几分无所谓颓废气质。
可是云星就是觉得他一直都是那个无所谓有或无,爱恨又分明的坦荡少年。心中有热爱,血液存家国的少年。只是他的少年气藏得很深很深,要一直一直往里看,才会发现。
云星太喜欢这样的感觉了,像是寻宝探秘一样,只有锲而不舍的人,才能窥探到最深层的无人可知的宝藏。
所以,她才能念念不忘那么久。
云星的目光长久地,不加掩饰的落在沈听肆的发顶上,大约心中知道此刻他不会抬头捕捉到她的目光,所以她有点肆无忌惮起来。
她觉得沈听肆就像是一汪深潭,他回来了,她好像又要不由自主地陷没进去。她的理性在挣扎,她的情感在沉落,她整个人即将被割舍成两份。
云星的皮肤很白,山里的蚊虫又毒,一口咬下去不仅红了一大片,甚至还有些肿胀。
沈听肆心疼地抬起头:“过两天我们就回去,行吗?”
云星摇摇头,第一次拒绝了他。
“得拍到好看的片子才能回去。”
沈听肆皱了皱眉头,问道,“什么算好看?”
云星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了他这个问题,“秀丽的风景,能吸引大家来旅游观光,算好看。展现当地的社会现状,能让大家关注山区,也算好看。”
“不是每一天都会有像你这样的人随随便便来建一个小学,修一条路的。长久之计,是要带他们走出去,也要让外面的人知道里面。知道广袤的山河大地之上,也有贫瘠与落后。带一点希望走出去,没准就能迎来更盛大的明天。”
沈听肆偏过头看着云星,她说话的语调轻的像一阵风,好似不注意就会被揉碎了抛在半空中散去。但是,就是这样清瘦又纤细的小姑娘,身上却有着常人所没有的坚定和韧性。
“你很厉害,云星。”
沈听肆发自内心地夸赞了一声,晨曦浅浅地落在了她不施粉黛的脸上,于是那素净白皙的脸被笼上了一层浅色的光晕,温柔的、宁和的,又带着让人无可救药的心动讯号。
“我不算厉害。”云星摇摇头,“比起和很多长年累月驻守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来说,不算什么。”
“不过,就像你说的,在各自的领域闪闪发光,将热爱做到极致,也是一种很大的成就了。”云星回头笑眯眯地看着他,琥珀色的瞳孔映了日光,于是显得愈发清澈真挚。
她说:“你做的也很棒了,沈听肆。”
于是心跳再次为之起舞,在微风轻拂的闲暇上午,沈听肆彷佛听见诸天神佛在他耳边落语,心跳在悸动,灵魂在共语,连神佛都对他下了累世的定论。
他没救了。
她还在说:“这两年我有关注到一些你的公司消息,看报道,你们公司的每笔业务都参与了公益援助计划和科研投资项目。公司的每笔利润会按照一定的分配比例定期向一些公益山区捐款,也会给一些缺少经费的科研项目拨款。我觉得还挺有意义的,也还有点遗憾。”
沈听肆楞了三秒,怔怔问了句,“遗憾什么?”
云星扑哧一笑,话里带了点俏皮,“遗憾当时摄影师不是我,遗憾我没有这个荣幸见证这么伟大的一刻。”
沈听肆眸光微微动容,有点明白,又好像有点不明白她的意思。这姑娘像是春风拂柳,看着是轻柔地掠过,却将他原本就不大平静的心底撩得更起波澜。
“如果你愿意的话……”他有点紧张,下意识咽了一下口水,于是喉结随之上下滚动,嗓音不自觉透着低哑,“以后这些机会都给你。”
“那我不成了专职给你打工的了。”云星笑了一声,把相机里的素材给他看,“我准备拍摄一组公益宣传杂志,到时候你捐的那些学校都会入境。如果可以的话——”
“可以。”沈听肆答得飞快。
云星看了他一眼,有点好笑,“我还没说完呢。”
沈听肆身体微微僵硬,视线一动也不动地凝聚在她手里的相机。因为一起看素材,她的身体往他这儿倾了过来,于是他一下子就感觉空气灼热,心里似乎被缠了一张扯不断的蜘蛛网,酥酥麻麻的,掐的他几乎喘不过来气。
沈听肆长长呼了一口气,觉得顾川野有句话讲的还真的对。
他就是不值钱。
想把所有都捧着送给她。
“我想和你们公司公益组织一起宣传合作,扩大一下影片的影响力。到时候如果片子出彩,你们公司说不定也能出一下圈,现在不都讲究企业文化和企业价值影响力嘛。”
云星说到后面有点不好意思,其实这事儿算她占便宜。毕竟沈听肆那么大一公司,其实也不差她这一支宣传影片。
“而且因为是公益影片,这个收益是全部捐出去的……要不然我给你们公司免费拍一个商业宣传片?”
云星想了想,觉得自己身价好像没那么值钱。
于是她颤颤伸出手:“拍五个……也行。”
沈听肆乐了,觉得她怎么瞧怎么都有一股可爱的样子。即便出了学校,语气里流露出来的不自觉的天真都能自然而然吸引他的目光。
“真觉得我是个不讲情面的资本家?”
云星眨眨眼睛,不理解他这话什么意思。什么资本家企业家,入了社会她就明白没什么东西是不需要付出点代价的,社会的本质就是利益交换,她只是竭尽所能给沈听肆自己有的资源。
“都是大摄影师了,下回把身价提高点,别老是免费给人拍。”
沈听肆吊儿郎当的,似乎觉得她亵渎了他的灵魂似的,还有点愤愤不平的语气。
“再说了,我也是个有情怀很善良的资本家。”
“公司搞科研嘛,是我的梦想,我喜欢创造,也希望世界因为科技变得更加文明繁荣。做公益呢……”沈听肆顿了顿,眼尾挑了挑,那笑意于是便不加掩饰地从眼里跃出来,“是因为一个小姑娘。”
云星心头一跳,不敢再看他。
沈听肆自顾自说着:“很久很久以前呢,有个小姑娘送了我一枚戒指,我知道这枚戒指是她努力攒了很久的钱,给联合国的小朋友捐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得到的东西。这一定是她很珍贵很珍贵的东西,我拿到这个戒指的时候就在想一定要好好把这份重要的东西传递下去。”
沈听肆倾身,于是顺理成章的,用红绳挂着的素圈戒指跃入她的眼中。
云星眼瞳颤了颤,隔着几年的记忆,当时送出礼物的那份惴惴不安仍然清晰的保留在她的记忆之中。
于是她下意识开口:“这是……我当时能送给你最珍贵的礼物了。”
后来,云星见过很多人送他礼物,珍贵的、猎奇的,价值连城的堆在一起,她这个礼物显得真的有点轻。送完云星就有点后悔了,她觉得自己当时多攒点钱,送一件名牌衬衫说不定更实用。
顾川野他们几个有时候也会打趣,说是沈听肆一个随性放荡不爱带饰品的人,什么时候手上弄了个小银圈,跟紧箍咒似的。
沈听肆那时候只是笑,懒懒散散地掀起眼皮,反问他们,“怎么了,羡慕啊?”
“别人送我的生日礼物,说不准以后求婚要用呢。”
也是那时候,突然流传出沈听肆其实这些年心里一直有个喜欢的人,和周嘉仪分手后没再找新的女朋友也是因为遇见了那个喜欢的人。
云星当时听姜黎和自己说起这个八卦的时候,没忍住笑了出来,觉得真的是无稽之谈。
姜黎抽空说了句:“我看他好像真挺喜欢那戒指的。”
云星当时笑了笑,心里突然也很欢喜,虽然她不明白沈听肆怎么突然对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戒指感兴趣。
……
直到今天,云星才明白,原来沈听肆一直都懂她。
一直都明白这个戒指背后的意义。
也一直……在理解并且跟随她的信念。
他们好像时空交错的旅人,明明彼此爱意浓盛,却阴差阳错擦肩而过。云星苦笑一声,突然觉得这段感情走的并无遗憾。
是她想错了,原来得偿所愿之下,是更大的贪婪与欲念。
人生没有圆满之说,只有一直得到,才不算是完全的遗憾。
沈听肆无意识地摩挲着戒指内壁的那圈纹路,他勾了勾唇,问她——
“那承诺还做数吗?”
戒指的内圈刻着promise,云星当时给的承诺是——会永远喜欢他。
承诺还做数吗?
云星问了问自己,又看了看他。
她是知道答案的,数年以来不管是分离还是相聚,这个答案自产生之初就再也没有任何变更的理由。
可是她不想再说出口。
于是只是笑了笑,用那双温和的眸子轻轻看向他。
沈听肆没继续往下问,只是把戒指塞进衣领里,那双眸子恢复了惯有的散漫与笑意,同她继续闲扯。
“那我送你那枚戒指,你还留着吗?”
“还在。”云星言简意赅,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停留。
驱蚊药水的清香渐渐淡了,屋外的鸟鸣一声又一声响起,手机闹钟准时响起,云星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和他在这儿待了很长时间。
明明也没有说什么。
她站起身,拿着相机准备走,沈听肆随之起身,对她说,“带上我行吗?”
云星想了想,点点头,又多说了一句,“不过你得换件长袖的衣服,我们要去山上拍素材。”
沈听肆应了一声好,他贴着墙壁从云星身侧擦肩而过,经过的时候云星听见他用很轻很轻的声调问了一句话。
“你是不是有亲密关系恐惧症?”
“……什么?”她一时没听清,他咬字几乎要飘起来,字句混在一起像是一阵风似的拂过,故意不想让她听明白似的。
沈听肆顿了顿脚步,回了头,冲她笑了一声。
“我说,你什么时候能再喜欢上我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青春里的遗憾可能不仅仅是单相思,也有可能是两个明明相爱的胆小鬼却因为年少幼稚的情绪而硬生生的错开。
好在这世上还有个词语叫做“重逢”。
下面请欣赏沈少爷108式追妻
第61章 chapter.61
沈听肆有咨询过自己的心理医生, 云星现在的状态其实是过于缺乏安全感的表现。沈听肆记得以前他和云星谈恋爱的时候,这姑娘就很敏|感。
但是有什么情绪她很少表达出来,沈听肆猜测是因为在原生家庭里面, 她大部分时间需要扮演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儿角色,所以常常体贴别人,忽略了自己的需求。
他问医生有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那位心理医生看了他一眼,“心理疾病大多靠自己, 只能以后慢慢来。”
屋外的门被叩响,沈听肆往窗外瞥了一眼,道,“进来吧,门没锁。”
门应声而开, 入目是男人挺拔削窄的肩背,肌肉线条流畅深邃, 一路延伸至劲瘦的腰间,最后没入深灰色的工装短裤。
云星楞了三秒, 而后啪嗒一声合上了门。
“你怎么不穿好衣服就随便让人进来。”
沈听肆罩了件外套,顺手拿了一顶帽子盖在她头上。他笑道:“你是别人么?”
云星发觉自己和沈听肆讲道理是永远讲不通的,她干脆不理他,直接跑上了姜黎的车。
沈听肆自己也是有车的, 但他偏不肯开, 慢条斯理走到姜黎的后车座,拉了拉门把手,没拉动。
云星面不改色道:“后面都放杂物了, 不好坐。”
沈听肆噢了一声, 松了手, 绕到了前面。
姜黎租的车是一辆越野车型,车里位置宽敞的很。沈听肆瞥了一眼副驾驶,半是商量道,“要不然咱两挤挤?”
“或者你坐我腿上?”
姜黎扑哧一声笑出来,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两个。其实吧,她还挺喜欢看沈听肆吃瘪的样子。以前沈听肆在他们那个圈子里就是个霸王的存在,说风是风,没人敢和他说一个不字。
谁晓得,这回就这么栽了呢。
姜黎自觉扭过头,给闹别扭的两个人留了点空间,耳朵却竖的老高,一边偷偷听着,一边给顾川野转述。
【姜黎】:沈听肆追老婆都追到黎川来了,你知道吗?
【顾川野】:黎姐,求求你帮帮这个傻蛋吧,他再追不到老婆,我就要过劳死在公司里了。
【姜黎】:哪用我帮啊,我看他又是抓老鼠又是来蹭座的,花样可多。
姜黎啪嗒啪嗒摁着键盘,突然听见身后声音一下子变成了低语。她心里的一根名为八卦的弦被拨响,于是不由自主地偏了偏头,仔细偷听他们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