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炎药你知道吗?头孢、罗红霉素都可以。你去药店问问。”
她似乎把他当成了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事无巨细地嘱咐他。
燕冽想笑,他似乎比她大。
身后有声响,最后一张桌子已经被收起来。
她收回眼,又看他,“我先回去了,记得上药。”
说着像悦动的小鸟,拍着翅膀飞走了。
盛夏炎热,深夜难得晚风凉爽,困顿之下燕冽不想动。
“小娃真嫩,不知道睡起来啥滋味?”
咔嗒。
打火机的声响。
墙角的另一边有人说话。
“听老板娘说她才十七,嘶。之后她得回去上学呢。”
“整一个整一个,干净的学生妹,咱俩打个配合啊?这么大,来点甜言蜜语就得懵了。”
燕冽缓缓睁开眼。
漆黑的眼眸闪过暗光。
才十七啊,怪不得看起来这么小。
他缓缓起身,看一眼脚边的白色药箱,绕过墙角。
两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看到突然出现的高大青年先是一愣,而后梗着脖子叫嚣。
“看什么看,找揍啊?”
燕冽裂唇,歪了歪脑袋。认出来是这店里的服务员。
好久没揍人了,手痒。
提着拳头就冲了上去。
嘭嘭闷响。
“辞职”,他一手拎着一个,哑声威胁,“不然见你们一次打一次。”
两个人屁滚尿流,落荒而逃。
燕冽摸了摸喉咙,强撑着说了一句话,疼得龇牙咧嘴。
天蒙蒙亮,燕冽提着小药箱往回走。
一路上他就想,那姑娘才这么大点,他能赶走坏人一回,以后怎么办啊?
想了想,他回宿舍翻出上回她给的纸笔,给她写了一封警示信。
第二天中午午休没吃饭,他给她送去了。
他以为她会大惊失色然后赶紧辞职。
没想到她只是愣了一瞬,然后笑笑说知道了。
并向他道谢,“谢谢你提醒我。”
甚至还有闲心跟他开玩笑,“这是你第二次救我了,您可真是个大好人。”
燕冽沉默,气闷,深深看她一眼转身就走。
往前走了挺远,顿住往回看时,她还在那,看到他回头,还对他摆手。
“……”
孺子不可教,不管了!
可不知怎么的。
每天下工之后,他总往这边转转。
有时她看到他会给他偷偷送点好吃的,有时在忙只能对他点个头。
后来连老板娘都看他脸熟了。
女孩忙的时候,老板娘会代替女孩过来给他送吃的。
燕冽:“……”
“吃吧!”
老板娘爽朗大气,“音音说了,你是她表哥,来看她有啥不好意思的。”
燕冽抿唇,又往她那看一眼。
而后才接过一餐盒满满登登鲜香四溢的肉。
燕冽这段时间只顾着攒钱,每天吃得清汤寡水根本吃不饱。
本来就高瘦的人,又瘦了一圈。
不过肌肉线条隐隐出现,他又被晒黑,一股子硬朗。
这样平淡无波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燕冽也问过自己为什么总会过来看看,他后来觉得,大概这个女孩算是他在这唯一的朋友吧。
她可能跟他一样,各有难处。
那次她无声痛哭的画面一直在印在他心里。
又过了几天,突生的变故打破了虚假宁静的生活。
他如往常一般下工过来,哪想绕过街角就看老板娘翘首等待,一看到他,老板娘连忙快步过来。
“快去看看你妹妹吧,她发着烧又受了惊。”
燕冽脚步加快,跟老板娘往宿舍走。
宿舍是烧烤店后面的三层小楼。
女孩住在三楼最里面那间。
“造孽啊造孽,今天她发烧,我让她休息。哪想突然听到她喊,冲上来一看,不知道啥时候有人躲在衣柜里,一见到我们赶紧就跑了。”
“还好店里小伙反应快,要不然晚了。”
老板娘寻思寻思,跟他商量。
“音音年纪太小长得又扎眼,我一开始以为她自己孤身一人来怀城还为她捏了把汗。”
“还好后来你这个哥哥也过来了。”
“我寻思,要不然你接她出去住吧。”
燕冽没应声,目光越过老板娘落在床上的小鼓包上。
老板娘似乎知道他不能说话,也不介意。
老板娘欲言又止,最终从门口退出去。
脚步声渐远。
房间里只剩他们俩。
燕冽环视一圈。
房门是单薄的木门,锁是最简单的锁,他觉得就算大门锁死,他一脚也能踹开。
房间不大,只能放一张床和一个衣柜。
站在门口就能把全屋看清楚。
白墙脏污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角落更是长满了青苔。
没有卫生间,没有浴室。
他往外走两步,锐利的眼神打量一圈,楼梯旁边的房间有个标志,好像是浴室和卫生间。
看明白之后他又回来,望着床上潮红发热的女孩不由感叹。
她怎么混得比自己还惨?
听老板娘的意思,她家不在这,不得不过来逃避什么事的。年纪不大孤身一人,也没家人跟她一起。
燕冽不禁自嘲,他们还真是同病相怜了。
燕冽安静思考一会儿,看到床边放着的水银温度计和药盒,他拿起来看眼温度,38.3,还行。
他想下楼去给她买点粥。
但是又不放心出去扔她自己在这,这地方跟龙潭虎穴似的,再说她刚刚还受惊了。
燕冽等了一会儿,果然又过半个小时老板娘端着疙瘩汤送过来。
又给他带了点吃食,燕冽颔首道谢。
等人离开之后,又不禁低笑。
都不知道人家姑娘大名叫什么,就被当成哥哥了。
一个两个,对他都真放心啊。
又过半个小时,床上的女孩额头沁满了汗珠,渐渐醒来。
看到他站在一旁似乎也没太吃惊,甚至还好脾气地往旁边让一让,拍了拍床边示意他坐下。
燕冽眉心一跳。
转身从墙角拎过来一个破凳子,坐下。
她躺着,他坐在床边破旧的椅子上。
还要找准重心,椅子的滚轮缺了个,一不小心就要摔。
坐着比不坐还累,可他也不能坐人姑娘的床上。
燕冽只能装得像模像样,好像坐得挺舒服。
耐心等她吃了一碗疙瘩汤。
然后他才掏出刚刚写好的纸给她看。
他以为她会拒绝,放在腿上的手指微微缩紧。
可她安静看完,转眸看向他,安静地说了一声好。
这回燕冽眉心不跳了,心脏猛地跳动。
他不由唾弃自己,人家姑娘才十七,还没成年呢。
就这样,他们莫名其妙地开始了同居生活。
燕冽在附近老小区租了一套两居,他特意看了几点,厚重的防盗门,每个房间门都要有锁。窗户外面还有金属栅栏,防止有人进来。
老板娘主动让冷白音早些下班,不用上大夜班到后半夜三四点。
每天燕冽都来接她下班。
燕冽下工接完她下班,到家已经十点了。两个人就各自回房休息。
两个人说是同居,真的就是单纯地住在同一屋檐下。
燕冽为了不影响她,连厕所都很少出来上。
就这样又过了半个月,怀城进入七月。
两个人熟悉不少。
通过纸笔交流都知道了对方有所保留的故事。
他们都是因为跟家里有矛盾,然后跑出来。
莫名有些惺惺相惜的滋味。
他能察觉到女孩态度的变化。
原来回家就回房间,现在会在客厅里抱着西瓜看电视。
就是穿着T恤短裤,露在外面的白皙皮肤晃得燕冽心慌。
次数渐多。
燕冽再迟钝也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
他不由唾弃自己,失心疯了吗?人家才十七!
他都二十了!
她还要上高中,考大学。
不能被虚无的东西耽误了。
于是从那天开始,燕冽就不怎么回家了。
他接女孩下班送回家之后,说要去工地加班。然后就一去不回。
再见面时就是第二天再接她下班。
如此几次,女孩再傻都发现异常。
又一天他来接她时,她平静地问他,是不是影响到他了。如果那样,她可以搬走。
燕冽急了。
搬走?
然后又把自己陷入危险中吗?
看着她澄澈的眼神,燕冽最终屈服了。
又回归原本的生活。
又这样平淡度过了一个月。
眼瞅着进了八月。
两个人已经非常熟悉。
但是神奇的是,两个人都没有问对方的真实姓名。
她一直叫他哥哥。
由于一开始她以为燕冽不会说话,后来又错过了时机。燕冽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就真的没在她面前说过话。
这个决定,在他们一次谈话中彻底被钉死。
那天她好像很难过,双眼通红地跟他说,“哥哥,我跟你说说我的秘密吧,反正你也不会告诉别人。”
燕冽安静地听着,听到最后,他觉得自己心脏都疼。
回到房中之后,他望着斑驳的天花板怔怔出神一整夜。
他知道,自己完了。
却又想不通,他怎么突然就完了!
从这一日之后,两个人之间就蒙了一层细密的白纱。
燕冽总若有似无地躲避她。
她好像知道,也好像不知道。
终于有一日,烧烤店庆功宴,她喝了点酒。
燕冽去接她,她已经走不动路。
燕冽背她,她乖巧地趴在他的背上。
走着走着,有股暖流湿了他后颈的衣料,又沾湿他的皮肤。
“哥哥是不是也快不要我了?”
被双亲抛弃过三次的女孩,这方面敏感度极其高。
燕冽脚步顿住。
月光照在他们身上,漆黑的夜里,他们好似融为一体。
耳边是她清浅的呼吸,还带着淡淡的酒香。
燕冽望着远处漆黑的路。
他突然想回家了。
回滨城那个家。
第二日醒来,他就把纸上写的计划给她看。
他要抓紧时间曝光那家恶劣的训练营。
她睫毛颤抖,认真地看他的计划。
良久之后说了一声好。
这一准备又是大半个月。
这段时间燕冽攒了八千块钱。
从前挥金如土的盛东燕少从来不知道攒钱有多难。
他们买了手机,买了高清摄像机,买了录音笔。
大肆消费一把。
然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燕冽独自爬上训练营外的高树上,架着摄像机耐心取证。
高墙内传出嘭嘭被打的闷声,还有受害者悲惨的哀嚎,燕冽放大画面,聚焦在教官们手中的棍棒上。
录上东西了!
他激动握拳。
“噗嘶噗嘶。”
树下有声响,他垂眼,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跟来了,急得马上跳下大树。
“有人来了,快跑。”
燕冽顾不上问她,拽着她在一人高的草丛里穿梭。
耳边风声呼啸,身后追兵紧追不舍。
终于看到镇上的灯光,热闹的夜市。
燕冽拽着她躲在街角,快速将外套脱掉,余光见人往这边走之后忙抬臂将她揽入怀里。
穿着黑色紧身背心的几个大汉走进街市,怒目巡视。
他垂首贴在她颈侧,刚刚因为剧烈跑动气息猛烈地喷薄在他们围成的狭小空间里。
女孩安静地靠在他怀里,万分信任依赖地拽住他腰侧的衣料。
燕冽垂眸看她,她也仰头凝视着他。
有大爷大妈见追兵拿着棍棒不是好人,连忙去派出所找警察。
警察过来把这群人赶跑。
燕冽身后嘈杂烦乱,他们这一隅安静非常。
连空气好似都要凝固。
燕冽气息渐渐稳下来,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女孩眼睫颤抖,目光落在他眼尾的泪痣上,又缓慢挪过来与他对视。
然后她缓慢地闭上眼。
砰!
仿佛有人往他心上开了一枪!
燕冽从未觉得如此口干舌燥。
扑通。
他重重闭眼,又睁开,他轻轻拢了一下她的腰间,以保护的姿态。
又望向外面,拍她,示意她安全了。又拽她手腕。
女孩睁开眼,定定地看他。
良久之后才说,“好,走吧。”
从这晚之后,两个人之间又有些尴尬。
也不能说尴尬,算是冷战?
燕冽说不清。
她好像对他有些疏离。
这种气氛又持续了一周,在一个早上,被一声喷嚏打破。
听到她不停的打喷嚏,燕冽忙开门去看她,她正站在窗边,握着把手一下一下地接连打喷嚏,到最后眼泪都出来了。
她痛苦地捂着脸,蹲在地上。
燕冽急得不得了,围着她转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女孩推他,不用他管,自己回了房间。
燕冽被关在门外,沉默地望着紧闭的房门。
听着里面她接连不断的痛苦喷嚏声,心里发紧。
她把自己关起来。
等第三天她眼睛都开始肿了时,他终于忍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