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不了。
开心。
真开心。
与卧室轻盈的气氛不同。
书房里,燕冽正在跟高管进行视频会议。
他严肃,嗓音低沉。
看起来非常低气压。
会议结束后,高管们私下议论纷纷,觉得老板怎么看起来心情这么差。
杨助理也看出来了,但是杨助理不敢问。
扣上电脑,燕冽往后靠在办公椅上。
疲惫地摘下眼镜扔到办公桌上,咔嗒一声脆响。
不耐地捏了捏鼻梁,然后才睁开昏黑暗沉的眼眸。
浑身蒸腾的不悦仿佛化为实质黑雾在他周身缠绕。
眼前一遍遍晃过昨夜那双蒙眬泪眼。
他锐利的眼神也没有错过那双眼底的去意,还有他刚刚在电脑打印记录里看到的文件。
一想到封面上离婚协议四个大字,他就喘不过气。
恼怒地扯开领口,扣子崩开跳跃撞击到桌面上,又弹到电脑上。
他冷眼看着没管。
像有锋利的石砾卡在喉咙,让他痛苦难耐。
燕冽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将堵在胸口的浊气吐出。
他没想到,在遇到这件不算事情的事情,她居然还想走。
还好她没说出来,不然她现在早就被他绑在床上了。
气死他了!
如雕塑一般枯坐许久。
不知过了多久她发信息叫他吃饭,燕冽这才动了动手指,理好衣襟而后站起来。
漆黑的眼眸翻腾着沸腾的怒意,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去。
得让她长长记性。
他咬牙切齿地想。
冷白音晚饭时才发现燕冽生气。
他照常为她夹菜,为她挑鱼刺,为她倒水递过来。
但是他不看她。
一直垂着眼安静吃饭,看这看那就是不看她。
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十七岁的夏天。
那年夏天,他们闹别扭,燕冽躲避她时就这样,如出一辙。
一开始冷白音觉得疑惑。
后来又觉得好笑。
再后来心口却又发酸发涩。
她看着他为了避开她让晴姨休息自己收拾碗筷,然后在厨房里忙碌。
淅沥的水声,瓷碗撞击脆生生地撞到一起声音不小,足见他的不悦。
冷白音静静看他高大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转身去琴房。
她突然想起他们新婚那晚签的家法三章。
第三条还没有,她要不要写个新的?
冷白音一走,燕冽像身后长了透视眼一样,立刻关上水,扭头看过去。
居然不跟他说话?
在看到她是往琴行走时,燕冽眼底的黑雾都快漫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克制着。
他觉得自己今天深吸气的频率都能媲美空气净化器了。
他劝自己,让自己稍有耐心多等一会儿。
可时间过得可真慢啊。
像沙漏里的沙子,一粒一粒往下掉。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从琴房出来,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往楼上去。
哒哒哒。
趿着拖鞋上楼的声音。
燕冽眉心直跳,将抹布扔进水池,啪一声,浑身不耐。
豁然转身大步往楼上走去。
冷白音把离婚协议和“三章”从保险箱里拿出来,悄悄拿到楼上。
其实在刚得知自己可能无法生育健康宝宝时,她真想过跟燕冽分道扬镳。
燕家的人都那样好,长辈们应该都想要后代。
更别说燕家真有皇位要继承。
那时她虽然心绪复杂,但真心实意想放燕冽自由。
真诚到,她回家之后真从网上打印了一份离婚协议想提前学习参考。
可心思太乱,满页密密麻麻的方块字根本看不进去,她看着也难受,就一边抹眼泪一边给藏到琴房里的保险箱了。
今天缓过来,阴云散开。
“三章”厚重精良的纸张被卷成了一个纸筒,系上了樱粉色的丝条。
是她系的吗?
她怎么没有印象?
抬手要抽开系带时,她又放下。
事有缓急,现在急的是另一件事,她连忙放下“三章”,拿起离婚协议书。
这要让燕冽看到他会生气,她得及时销毁。
要将离婚协议撕开时,她有点好奇,掀开看。
咣。
房门被推开撞到墙上发出一声脆响。
吓得认真看离婚协议的她一激灵,下一秒反应过来忙把文件塞进被子里。
抬眼看他冷着脸大步向她走过来。
哦。不好。
她为什么有种不妙的预感。
燕冽在她面前站定,俯身离她越来越近,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顺着她手掌压的位置钻进被子里。
将一沓A4纸抽出来。
冷白音蓦地瞪大眼睛,仰头与他对视。
心道不好,头皮都开始发麻。
手指紧紧攥起,不让他抽出去。
燕冽没有心软,丝毫没有退让。
紧攥不松手,垂眼看她,面无表情。
“……燕冽”
她小声地喊他的名字,可怜兮兮地求饶。
可惜男人不为所动,甚至嘴角还颇为嘲讽地弯了弯。
“……”
冷白音汗毛一下就炸起来了,嗓音放软,非常没有骨气地喊他,“老公……”
燕冽动作顿住,闭了闭眼没看她。
静了片刻才又看她,眸光深浓。
“冷白音,你是觉得我没长心吗?”
顿时,冷白音瞳孔颤抖。
她懂了,他知道了。
张了张嘴,艰难解释,“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就是昨天想了解一下。”
他维持着俯身的姿势,将她罩在怀里。
“哪个意思?”
“了解完呢?”
燕冽不愧是盛东现在的当家人,抓核心矛盾抓得非常准。
冷白音非常识时务,顿时怂软认错,单手抱住他粗壮的手臂,“我错了。”
可怜兮兮的认错。
可惜,燕冽不为所动。
他紧盯着她,似乎想把她的灵魂从眼眸里勾出来好好问询一番。
“如果确诊,你是不是又要跑。”
又。
陈述句。
他咄咄逼人,寸步不让,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浑身散发着幽冷。
冷白音从未被他这样冷脸相待过,也没有被他用这样重的语气质询过。
一下子觉得特别委屈。
虽然她知道是自己不对,但她还是特别委屈。
于是冷白音撒开抱着他手臂的手,一个猛子翻身扎到床褥里无声流泪。
觉得委屈,还觉得自己这个反应丢人。
燕冽看着她颤抖得肩膀心软了一下,只有一下,又被心中的怒火夯实。
要跑的人倒是哭了,他还没哭呢。
瞥眼看见她扔到一旁的“三章”,他单膝跪在床上,另一条腿站直,随时保持第一时间能抓住她的姿势。
捡起“三章”,慢条斯理打开。
垂眼看上面的字。
还行,倒没把这也一起改了。
“别哭了。”
他俯身拍下她后腰,颇为好笑地问,“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冷白音脚丫扑腾,埋着头不起来。
又像小蜗牛似的往另一头拱。
这个动作落在他眼里就是火上浇油。
燕冽轻笑,伸手攥住她的脚腕将她拽过来。
冷白音惊醒转头看他,满眼泪光不可置信。
燕冽不为所动,手臂用力,将她拽到眼皮子底下,也没松手。
直接将拆开的“三章”塞到她怀里。
冷白音一愣,下意识按住怀里的纸张,然后垂眼一看才发现是“三章”。
又抬眼看他,见他点点下巴示意她看。
他攥着她的脚腕,她抬不起身。
这个姿势比较尴尬。
“你先松开。”
燕冽看她挑眉,没动。
“……”
好吧,大丈夫能屈能伸。
冷白音不满的哼唧一声然后认命般地躺倒,撑起胳膊看“三章”。
眼神一晃过就觉得这字怎么这么多。
好像比之前要多似的呢?
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原本空着的第三行赫然是他遒劲深刻的笔迹—永不离婚!
喉咙突然失声。
冷白音红唇微张,冷静一会儿才开口,“……你什么时候写上的?”
燕冽冷冷看她,“你放进保险箱的第二天。”
冷白音大惊,“你怎么知道保险箱密码?”
“保险箱是我买的,我装的,你说我怎么知道。”
“!!燕冽!”
燕冽对她的恼意视而不见,拖着她的脚腕用往前一拽,俯下身将她彻底圈在怀里。
“冷白音,出屁大点事就要跑。”
“你今天得长点记性。”
平静的海面突然起了大雾,藏起波光粼粼。
海水骤然消退,露出海边潜藏的礁石,码头下支撑的腐朽横木。
鸟也惊叫着往远处飞。
冷白音站在海边,手扶着栏杆望着这突然怪异的景象先是新奇,后是一愣。
瞪大眼睛想透过薄雾看清远处海面上怎么了。
突然,大雾骤然散去。
她终于看清,远处几米高的水墙快速向她推进。
惊惶,转身逃跑。
可海啸势头猛烈,大自然的力量哪里是弱小人类能抵抗的。
她快速奔跑逃命,将自己藏在巨树后面。
海浪汹涌,扑面而来,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几米高的水墙可真凶啊,要人命。
她在湍急的水流中浮沉挣扎,艰难冒头,又被水中的漩涡卷走。
“走一次,还想走第二次。”
她像摇曳的树枝,也像可怜的孤舟。
可狂风暴雨根本不放过她。
海浪更是。
裹挟着她在城内横冲直撞。
“还走不走了?”
第一波海啸过去,她短暂获得片刻喘息。
可第二波洪流紧跟不舍,又一个浪头将她拍进深水。
她屏气凝神,不知过了多久,才爬上一辆浮在水中的消防车。
翻到上去大口喘着气,她缓慢摇头。
“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太可怕了。
燕冽闻言,俯身在她肩膀上狠狠吮吸一口。
“你最好说到做到。”
冷白音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哪里还敢呢。
一定说到做到……
太可怕了。
生气的燕冽太可怕了。
迷蒙昏睡之间冷白音只有一个朴素的想法。
她再也不要惹燕冽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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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醒来时,已经下午接近傍晚。
她昨夜一夜未眠,今天就算睡了整个白天都觉得疲累不已。
窝在被窝里不想起来,浑身酸软难受。
像被抽筋剥骨的可怜小蛇。
她这边可怜不已,正在盛东的燕冽倒是神采奕奕。
一点都看不出辛勤劳作一晚。
昨天还紧捏口气的高管们今天看见老板眉眼遮不住的愉悦时终于松口气。
纷纷又对杨助理使眼色。
杨助理一脸懵逼。
但是杨助理心中有个朴素的想法。
肯定是老板娘勇敢地做了消防员,别的不说,只有老板娘才能让老板这样快速恢复正常。
盛东另一间办公室里,燕凛突然接到一通电话。
他听了一下将手机挪开,神情诡异地看着屏幕,才又放回耳边,嗓音低沉地叫了声妈。
然后下一秒就带了哭腔,“妈,您可终于回来了!”
“您都不知道我这段时间过得是什么日子啊我的妈妈!”
傅瑶在电话那头听着低笑,然后毫不留情地嘲笑自己亲儿子。
“凛啊,你都二十二了,能不能不跟妈妈撒娇了?”
燕凛惨痛的哭声戛然而止,瞬间平复,“妈,找我啥事?”
“哦,没什么,我和你爸正在机场呢。”
“就想问问你,最近你哥和你嫂子过得怎么样?”
“……”
燕凛脆弱的小心脏又中了一枪,不忍吐槽,“妈妈,那您怎么直接去问他俩。”
“我不是不好意思。”
说着傅瑶压低嗓音,八卦地问,“你嫂子知道你哥藏的秘密了吗?”
说到这个,燕凛也来了精神,也学着妈妈的样子用气声回答,“好像知道一点了,但是具体多少我不知道。”
“对了,前几天嫂子管我要我哥二十岁的照片了。”
“哦?”
“然后呢?”
“我这不是没有吗,我让嫂子管你要,嫂子联系你了吗?”
“联系了。”
站在机场大堂里,傅瑶握着一手握着手机,一手牵着燕殊任他带着自己往外走。
听到这,她脑海中的小灯泡骤然亮起。
她准备给她的宝贝好大儿助一臂之力。
“行了挂了,我要给你嫂子打电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