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他叫了一声,紧接着,一个陶瓷杯被砸到他面前。
杯里的热水溅起,落在了他的鞋面上,但宋斯年丝毫没有在意。
他双手插兜,走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这是在程家,您公然摔东西怕是不好吧?”
“你还有脸坐。”
宋文琢睁眼,目光锐利如鹰,“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霍家的人伤了我的妻子,总要付出代价。”
宋斯年淡淡地笑了笑,“如果您因此觉得我不配做您儿子,我可以改姓章,想来外祖父泉下有知,应该很开心。”
“你——”
宋文琢瞪着眼前的儿子——他早已羽翼丰满,不由得他掌控。
“我就知道,我不应该听你妈的话,娶程家的女儿,这就是个祸害。”
“父亲——”
宋斯年退去了刚刚的漫不经心,整个人都变得严肃了起来。
他看向自己的父亲,毫不畏惧,“她很好,您没有资格随意评判她。”
阮令仪站在门口,不停地踱着步。
宋怀博走上来的时候,就看到她像是动物园里有了刻板行为的老虎,一直在绕着圈。
“三婶,楼下在找你,你哥哥知道了你受伤的事情,有些着急。”
“我没事,不用为我耽误流程。”
程砚白知道她大概的计划,兄妹俩早已合计过,“里面情况比较紧急,我刚刚听见——”
她听见杯子落地的声音,可见宋老爷子是真的很生气——他不会拿杯子砸宋斯年吧。
“您放心吧三婶。”
宋怀博倒是淡定得很,“爷爷表面上看起来很凶,可是三叔是他老来子,他一向宠他。您现在还是先下去,让你堂哥安个心,不然他不好好和宾客合影怎么办。”
阮令仪似乎还有些放心不下。
宋怀博推了推眼镜,给了她最后一颗定心丸:“连我都被爷爷拿拐杖抽过,三叔可从来没有。而且我刚刚,已经打电话给小祖母了。”
章延之有的是办法治这小老头。
阮令仪最后看了门一眼,还是扭头下了楼。
在她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宋怀博说了一句:“和霍明羽那个对赌协议的事情,我还没有谢过三婶。”
他当初被爷爷逼着接济霍家那孙女,甚至还被开出“你要么娶她,要么投资她”的条件。
霍家孙女那公司,他实在看不上眼。至于娶她——他宋怀博虽然不如三叔能力卓越,可以娶三嫂这样聪明又伶俐的大美人,但也没有到要屈就霍明羽的地步吧。
就在这个时候,他三婶给提了个醒,说他尽可以和霍明羽签订对赌协议,这样即便最后亏了,也真亏不到他身上。
“不谢。”
她也有私心。
阮令仪到会场和程砚白打了照面后,程砚白才算是安下心来。
只是在看到妹妹手臂上的伤时,他还是皱了眉头。
阮令仪安抚好程砚白,准备去书房查看情况的时候,正好在大厅遇见了稍作休整的程振华。
程振华看着阮令仪,嘴角抽了抽。
程家没有动静能瞒得过他,他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也知道这一切是因谁而起。
“你和你妈妈,真是一模一样。”
他抿着嘴,法令纹愈发深了几分。
他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对她们母女的恶意。
“永远停止不了兴风作浪。”
阮令仪脸一白,下意识想反驳,就听见二楼传来一个低醇的男声。
“我宋斯年的太太,还不需要程老先生来教训。”
作者有话说:
护·妻·狂·魔
凭你是我爹还是我老婆的爷爷,不占理的时候,我该怼就怼——这就是宋总的人生态度。
第40章 宝贝
这么些年了, 程振华几乎没有遇见过敢在他面前顶嘴的小辈,宋斯年这还是第一个。
“她是宋太太前, 先是我孙女, 我老头子教训一句都不行?”
宋斯年款款走到阮令仪身边,先确认她手上的纱布好好的,才抬头看程振华。
“我敬重您是长辈, 才说这话。”
他轻轻将阮令仪揽在怀里。
“于情,她从未长在您膝下,您没有教导过她,当然也没有教训她的资格;于理,孙女受了伤, 手臂上包着这么大的纱布, 您都看不见,没有一句关心, 开口先是指责——平时没见您真的把她当孙女, 需要摆长辈架子的时候, 她是您孙女了?”
程振华的脸色更僵了几分, 将手上的拐杖捏得死紧。
不知道是不是有了宋斯年撑腰, 阮令仪也大胆了许多。她看着程振华,说出了在心里憋了许多年的话。
“我母亲是常常兴风作浪,但最没有资格指责她的人就是您。”
阮令仪笑了笑, 像是从未有过的轻松,“如果不是您, 她何至于此。”
程振华向来知道阮令仪不过是表面乖顺,但当她真的站出来为自己的母亲说话时, 他还是感觉有股血气上涌。
“好, 你们一个个的, 都好得很!”
车子缓缓开出了程宅,阮令仪在道路的尽头,回头看了一眼。
她恍惚间想起自己第一次来程家的场景。当时的她,刚刚失去了父母,家里公司摇摇欲坠,程家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是程开芬派人送她到的程宅。
到了程宅之后,接待她的,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佣人。
那佣人应该知道她的身份,却没有将她当作主人敬重,也没有将她当作客人优待,只随意带她到了一个偏厅坐着。
偏厅的窗紧闭着,阳光透过窗子照了进来,她却似乎从光柱中看到了扬起的灰尘。
那地方,平时根本没有人去。
阮令仪知道,那大概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祖父给她的下马威,于是她面上越发恭顺。
很快,她被带到了程振华的书房。
程振华坐在宽大的黄花梨书桌后,目光犀利地审视了她许久。
等到他开口,没有寒暄,也没有亲人久别重逢的热泪盈眶,有的只是赤|裸|裸的利益交换。
“你想要我出手救你父亲那破公司,让其免于收购,可以。”
程振华身上处处透露出商人的精明,不见半点亲情,甚至对自己亲儿子的死没有半点悲恸:“你拿什么来交换?”
可那个时候的阮令仪有什么?只有她自己罢了。
于是在程振华提出,让她代表程家与宋家联姻,以此换取长华集团的帮助,对抗霍氏的收购时,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她只想保住父亲的心血。
她清醒地知道这是程振华衡量利弊之后的结果。如果不是程家这一辈,只勉强算有她这么一个女孩,她还不一定能得到这样的机会。
程家主要经营航空业,宋家主营航运及酒店,两相结合,对彼此都大有裨益,特别是当时已经式微的程家。
好在虽然祖父冷血,但大伯和姑姑尚且对她和父亲抱有亲情,她的日子不算太难过。
等到她和宋斯年的亲事被确定下来,程家也给了她一部分长华集团的股票作为嫁妆——虽然不多,但也已经是一笔难以估量的财富,可以保她后半辈子奢靡挥霍。
其实阮令仪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真的要和程振华撕破脸,毕竟虽然她嫁入了宋家,但程家于她而言,多少算个靠山,可是今天,她不知道哪来的勇气——
好吧。阮令仪抬头看了看身边男人俊朗的侧脸,其实也不是不知道,那勇气,是宋斯年给的。
他的话,让她先有了底气。
“在想什么?”
宋斯年见她盯着他若有所思,问道。
“大概在想,有你真好吧。”
阮令仪降下了一点车窗,咸湿的海风吹入车厢,勉强吹散了她之前的那点感伤,“你和……父亲,谈了些什么?”
“没什么,只是让他认清现实罢了。”
他父亲叫嚣着要和他断绝关系——除此之外,他早知道自己没有别的手段来掣制这个儿子。
宋斯年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我总要做些什么,才能对得起你这一句‘有你真好’。”
虽然今天霍明羽的事情发生得突然,但宋斯年并非没有准备。
他确实从很早之前就猜到了阮令仪的计划,并且为她铺好了路。
他也不意外,自己会被推到现在的位置。
在收购兴安传媒后,宋斯年曾经叫人整理过五年前和合安医药以及程开淮一家的报道。
当时的霍家为了顺利收购合安医药,花钱请了许多“伯尼安受害者”来合围合安医药,甚至花了许多篇幅,攻击一个好不容易在一场致命的车祸中活下来的小女孩,好像连她的幸存都是一种罪过。
霍家对阮令仪造成过很大的伤害,哪怕她不亲自动手,他也理应为她讨回这一切的。
何况他现在还什么都没做,只是和他的父亲开展了一轮“辩论”。
他的父亲对霍家很有感情,原因只霍百川曾经在战场上救过他。
用宋文琢的话来说,霍百川将他从死人堆里刨了出来,给了他新生,却从来不图回报。
可霍家真的不图回报吗?
他们虽然没有开口向宋家讨要过什么,可是也从来没有拒绝过任何来自宋家的好处。无论是投资还是人脉,一样都没有落下。
霍家的高明之处在于,从来将自己摆在一个被动接受的位置,让宋文琢觉得大恩未报。
宋家小辈,从他到宋怀博,都深受其害。
他将这一切和父亲敞开来说,也算是正式摆明了自己对霍家的态度。何况他现在拥有的一切,本就是来自章家的,没有道理要用来为宋家的人情往来买单。
除了工作的时候,阮令仪对医院总有种天然的排斥。
最终,宋斯年没有送她去医院,而是将她带回了别墅,并且请了家庭医生过来。
家庭医生给阮令仪重新处理了伤口——虽然宋斯年已经做得很好,但他仍旧不放心。
破伤风当然也打了。当家庭医生掏出注射器的时候,阮令仪动作娴熟地转身躲到了宋斯年怀里。
宋斯年顺势抱住了她,说:“放心,不会疼的。”
那哄人的语气,差点惊得认识他多年的家庭医生拿不住针管。好在他没有出任何差错,不然宋斯年得用目光杀他千万遍。
等家庭医生走了,阮令仪才从宋斯年怀里出来。
dollar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了楼来。它大概是闻到了阮令仪身上的血腥味,一直在她脚边转来转去。
宋斯年想要安抚它,免得它突然跳起,碰到阮令仪的伤口。但dollar今天对他十分不友好,察觉到他的动作,立刻龇牙。
“dollar,坐。”
阮令仪给它下了指令,看着dollar乖乖坐下,她才和宋斯年说,“你别介意,它只是太担心我了。”
宋斯年当然不至于和一条狗计较,何况它也是护主。
阮令仪摸了摸dollar毛茸茸的狗头,突然有了些倾诉的欲望。
“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我的父母要分开两个墓穴吗?那是因为我的父母,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不太好了。”
那大概是她十三岁的时候。
其实这并不难猜,宋斯年一早也有了判断。
他将阮令仪抱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你说,我都听着。”
“我父亲,的确是我爷爷的儿子,但很多时候,他大概宁愿自己没有这个儿子。”
程开淮出生的时候难产,她祖母差点死在手术台上。之后,程振华便叫人算了一卦。他请来的那个“大师”说程开淮出生的时辰不好,十八岁之前刑克父母,理应送去别处养。
于是,他出生不足百天,便被送到了东城,一个程家的远房亲戚家中。
大概也是因为这样,尽管他姓程,且从开字,也从没有人将他和长华集团的程家联系起来。
“我父亲十八岁那年,考上了港城大学,第一次回了程家。”
阮令仪总是有些心疼她父亲的。
“祖父觉得我父亲的存在可有可无,我父亲大概也从没有将自己真的当作这个家里的人。后来,他在港城遇见了我母亲。”
彼时的阮瑛不过是这座娱乐之城里,一个最不起眼的龙套,但是程开淮义无反顾地爱上了她。
程振华本就看不上这个儿子,见他和一个不入流的明星搅在一起,大发雷霆。说阮瑛这样的女人,只会玷污程家的基因,如果程开淮非要和她在一起,那他只能将他逐出程家。
程开淮也是有担当,为了女友,毅然决然离开了程家。
程开淮毕业之后,他们就结婚,并搬迁到了东城,开始创业。
“我父亲很爱我母亲,他不愿意再和程家扯上关系,于是在我出生的时候,选择让我随母姓阮。可是他的爱治愈不了我母亲在程家收到的屈辱。”
阮令仪至今还记得母亲对她说,“在有些人眼里,我不过是那脚底的泥,沾上了,还要在门槛上刮一刮”的样子。
“从我有记忆开始,我母亲的精神状态就不太好。她太想证明自己了,顺带着,也需要我来证明她。”
阮瑛将嫁到了东城的程开芬当成了假想敌。程开芬嫁给了一个大学教授,生下了个“神童”,她就想让她也成为神童。
从小到大,她的生活只有“学习学习学习”。
听说周砚西考上了少年班,就逼着她跳级,逼着她从十来岁开始学习高中课程,14岁参加高考上大学,以示她比周砚西更优秀。
“我愿意做到最好,如果能够挽救父母的婚姻,可是我无能为力。”
程开淮一直包容着阮瑛,两个人的关系真正出现裂痕,是阮瑛发现了程开淮曾经偷偷带着阮令仪和程家人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