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牧皱着眉头喝完了杯里的茶,拿起手机发了条微信:谢谢你的茶,相信明天我的口疮就会好了。
不过十多秒,微信回复就来了:不是我!
不是你?
周牧拿着手机站了两秒钟,眯了眯眼睛,随后拉开房门穿过过道,在对门的门上敲了两下。
没有人应门。
周牧朝门底瞧了瞧,没有光亮映出来。看来房里灯已经熄了。
这时手机一声清灵的提示音响起,有微信进来。周牧抬手一看,那条微信说:我已经睡着了。
周牧苦笑一声,无奈地摇头,回了自己房间。
难怪外界嘲笑他们搞电竞的都是庙里的和尚,从十五六岁开始就混迹在一个全是男人的圈子里,完全不懂怎么跟女人打交道。
别看玩电竞他们是顶级的,但要猜女人的心思他们全是菜鸡。
周牧摸了摸鼻子,苦笑了一下,果然他的脑子做不来那么复杂的事么?他带着这个想法去刷了牙就倒头睡了。
这一天北京的夜空繁星满天。不过城市的霓虹灯太过闪耀,星光躲在灯光的背后不肯见人。
第8章 故人旧事
六月初的北京已经热得人昏昏沉沉了。不得不出门时,被太阳炙烤一圈,耳边总有一种奇怪的幻听感,似乎听见了隐隐的蝉鸣。
于潇潇不明白为什么取个EMS还要去邮局,不是应该送货上门吗?难道快递业的坏习惯都蔓延到邮局的核心业务了?可是快递好歹还会在小区门口建个快递驿站呢。
然而这份EMS里的东西她还真不敢通过快递去寄,里面装的是她的毕业证书和学位证书。
邮局跟俱乐部之间隔了一条街,走过去只要七八分钟,可是来回两个七八分钟也很让人受不了。于潇潇不明白,北京明明在很北的地方,为什么夏天会跟南京一样热呢?
其实她是怕冷不怕热的人,但是她怕晒。阳光穿透北京干燥的空气直射下来,柏油马路上都隐约看得见热气升腾。偏偏她没有遮阳伞。
从邮局出来,于潇潇眯着眼用EMS的大信封遮着头顶的太阳朝前走。走到街角一个小咖啡店的时候,她站在玻璃窗的雨棚底下躲了会儿太阳。
隔着雨棚抬头看,天不是很蓝,却连一丝游云都没有。这燥热简直无边无际啊。于潇潇叹息一声准备继续朝前走,忽然她觉得玻璃窗里好像有动静,低头一看,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在里面用手指敲玻璃。
于潇潇奇怪地看着那个人。中年男人坐在咖啡座里对着她温和地一笑,又指了指自己的咖啡杯。
于潇潇一头雾水,这个陌生人什么意思?
她本想抬腿就走,中午连吃饭带休息不过一个小时,她还要赶回去歇一会儿呢。但是那个男人对她招了招手,她更奇怪了,就忍不住仔细盯着那人看了一眼。
有点眼熟,于潇潇觉得自己见过这个人。
她的记性特别有意思,她能在瞬间记住一长串数字,但是却记不住别人的名字。作为补偿,她会记住那人的长相和身姿。
于潇潇又看了一眼,她更确定了,她见过这个人。然而她站在窗下细想了半分钟,并没有在最近的记忆里搜素到这个人。
中年男人有一张刚毅却温和的国字脸,是容易令人心生好感的那种。他见于潇潇皱着眉头思考的样子,就笑了。那笑容,是一种长辈对晚辈的包容的笑。
在于潇潇再一次转头看他的时候,他指了指他对面空着的座位。
于潇潇终于迟疑着进了这家叫着“偶然”的咖啡店。店里的冷气让她的神经微微一跳,是欢喜的跳跃,终于凉快了。
那个国字脸的男人气质很独特,温和包容的神情出现在一张棱角分明的方形脸上,竟然出奇的调和。
于潇潇犹犹豫豫地在他面前坐下的时候,围着绿围裙的侍应生刚好端来了一杯温咖啡。
“半温的拿铁。”那人开口了,嗓音低沉,有点沙哑。
于潇潇眼睛一亮,她握紧了咖啡杯,看向了男人。“是你?”她的声音里有犹疑,但眼神很肯定。
她想起来了,她在很久以前见过这个人。
有多久了呢?久到够她从一个扎着两个小辫的小姑娘长成被异性灼热注视的窈窕淑女了。
于潇潇在心里悄悄一算,6年,那年她14岁。
原来也没有多久啊,是少年人易感,一日才成了三秋吧。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五六年过去了,你都长得这么大了。”中年人语气里满是感慨。
“可是您好像一点都没变呢。”于潇潇弯了嘴角笑道。
中年人哈哈一笑,说:“告诉你一个秘密,当你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的时候,自己就比较不容易老。”
“这么多年,您一直都看天舟的比赛吗?”于潇潇问。
中年人点头,他点着头的时候也问道:“听说俱乐部签了你?”
“就是一个月前的事。”
“我看了他们官网的公告,没想到是你。”
“我也没想到有一天会加入天舟的战队。”
中年人招手问侍应生借了纸笔,写下一个电话号码,递给了于潇潇。他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才说:“我下午一点有个重要的会议,你在北京有什么难处,就来找我。”
于潇潇呆呆地捏着纸条,看着中年人在玻璃窗外越走越远。
这是缘分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
七年前,12月,那个特别冷的冬天,曾经获得过世界赛顶级荣誉的天舟战队赴东南亚旅行休整,回程的飞机失事,全队无人生还。
那一天被载进了电竞史册,成为电竞之殇。
那个春节,天舟俱乐部的几位幕后老板没有人能安心过年,他们在重建战队和卖掉俱乐部资产的两个选项里争吵了十多天。
粉丝进行了万人签名活动,请求俱乐部追加投资、重组战队,甚至有人提出集资买队员的想法。他们悲痛、不甘,希望天舟之魂薪火传承下去。
然而在俱乐部的老板们看来,粉丝可以热血,把电竞看作信仰;但经营者必须冷静,因为具体的事得要他们去做,真金白银也要他们来掏。
即使老板当中对集火传奇最有感情的一位也感到棘手。虽然天舟的金字招牌还在,但挣得皇冠顶上那颗明珠的人不在了,明珠终将慢慢蒙尘,成为灰烬里被掩埋的沙石。
天舟的几位队员是三四年间慢慢培养打磨出来的,光靠团队长期磨合出来的战术和默契,就能把联盟里最顶尖的5位选手临时组成的队伍打崩,更何况那支战队主力里本就有两位实力在联盟排名前5的队员。
退一步说,即使他们不怕亏本拿钱去砸,但要组一支五人以上的战队,以天舟这样的冠军战队的视野,对队员的要求自然不会低。但联盟别家队伍谁会愿意把强力选手卖给你呢?
光有热血是不够的。
一番权衡利弊之后,天舟原先的5个老板达成一致,将天舟整体转卖。因着战队在之前取得的战绩,俱乐部的软资产也卖了个不高不低的价钱。
新接手的老板比较低调,于潇潇来俱乐部二十多天,从来没有见过老板的面,也从未听工作人员提起过他。
事实上那人从一开始就低调,不同于别家俱乐部老板时常在媒体前露个面,天舟俱乐部很多自己的工作人员都不知道老板是谁。然而这位老板保留了之前俱乐部的大体框架和运作模式,几乎未作人事调整。
那个春节之后,重新起航的天舟之路却走得异常艰难。因为之前俱乐部前途未卜,也因为没有正式队员,他们的战队未能及时报名新赛季。
俱乐部买卖交接以后,从青训队火线选拔了10名队员组成正式战队。联盟官方同情天舟战队的遭遇,特事特办,允许年轻的天舟战队参加上半年的预选赛,如果通过最终选拔,便可直接参加夏季赛乃至世界赛。
实际上,预选赛是从上一年的秋季开始的,最初有上千支队伍参加,经过十几轮选拔,到第二年春季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三十几支队伍了。
天舟战队就加入了这三十几支队伍的角逐,去争取最后的两个出线名额。
那支新建的天舟战队的队长,就是周牧,那时他距离自己的十八岁生日还差四个月。
因为不满十八岁,天赋出众而被着力培养的周牧只能参加三级联赛。然而预选赛却不限制选手年龄,俱乐部算好了战队通过预选赛、参加夏季赛的时候周牧刚好年满十八周岁,便由他扛起了战队的大旗,担任战队队长。
年轻的小队长。
其实俱乐部也实在无人可用了。当年因为战绩辉煌,天舟的青训营里人才济济,与周牧实力相当的少年有三四人之多。然而俱乐部一旦转手,青训队员手里那份松散的协议便再也束缚不了他们。
时值联盟战队快速扩张之时,当年顶级联赛的队伍便由10支增加到了12□□些天才少年们难以抵挡优厚条件的诱惑,纷纷接住了别的队伍抛来的橄榄枝,离开了天舟。
留下来的只有周牧。
周牧带着一帮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少年们赶往全国各地比赛。预选赛到了这个阶段,开始采取了主客场比赛的赛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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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前的春天,南京翠屏山上的梅花已经谢了,但山脚小学的小花园里,海棠和樱花却开出了一片粉色的海洋。一夕春雨润泽,海棠更艳,樱花愈粉,然而落红满地,像少女既薄且脆的梦境。
小学的大教室里却没有人留意少女的梦,所有人都盯着大屏幕上游戏英雄的杀戮征战,刀光剑影,枪林弹雨,炮火翻飞。
十八岁的周牧操作着他的PMSLZ,神出鬼没地游走在敌人的各条战线上,从各个刁钻的角度打出诡异的一击。他强攻,回撤,游走,支援,隐身,神乎其神。
又流畅,又匪夷所思。
时而华丽,时而诡魅无匹。
杀意与子弹齐飞,血色与披风共舞。他的枪魔士PMSLZ骑白马而来,比西部牛仔中拔枪最快的boy还要令人血脉贲张。子弹擦出的血光把他的坐骑染成了腥红的战马,离开时的孤单背影映红了西面的半天残阳。
于潇潇坐在大教室里硬邦邦的木头座椅上,椅子上掉落的几块漆皮处好像有钉子蹭到了她的腿,但14岁的小姑娘完全没有留意到。
周牧每打出精彩的一击,座位前面的一个中年男人就低喝一声“好”,于潇潇也跟着喝一声“好”。
太好了!于潇潇想,小队长是个有骨气的男孩子。
有骨气的男孩子会用自己的肩膀扛起一座山,而不是爬到别人的山上去。
小队长还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
有情有义的男人不但有一腔热血冲到最前面,还有广阔的胸怀和非凡的定力耐得住寂寞、经得起诱惑,不在对方烈火烹油时锦上添花,却在饮冰水的寒天里给人添一把柴火。
那个简陋的小学校里,观众其实不过十几个人。预选赛是没人看的。但多少日后站在聚光灯下的人其实是从无人关注的角落一步步走到台前的?
14岁的于潇潇出了小学校就沿着山脚的一条公路向外走,她要走15分钟的路程才能到最近的公交车站。
虽然路有点远,但她心情不错,就连刚刚踩到了一脚淤泥都没有令她不开心。周牧带着他的队伍顺利地打崩了对手。
于潇潇把鞋底在草丛里磨了磨,想把淤泥磨干净。
淤泥外面包着樱花花瓣呢,她想。
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在她面前停了下来。车上锃亮的漆面映出了小姑娘娇娇俏俏的桃花脸。
于潇潇看着车窗上自己的脸愣了愣,更令她发愣的是车窗被摇下来了。一张中年男人的国字脸从后座露了出来。
是学校大教室里坐在自己前面的那个人,潇潇随即反应过来。她记人脸的能力是一流的。
“去哪里?我送你一程。”中年人说。
“我……”于潇潇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没有恶意,”男人说,“我也是天舟队迷,刚才就坐你前面。”
于潇潇知道不该上陌生人的车,但不知为什么这个中年男人给她一种莫名的可信感。她也知道不该喝陌生人给的东西,但中年人递给她一杯咖啡,她居然傻傻地接了。
“半温的拿铁,”中年人说,“可惜没有热可可了,你将就喝一点吧,今天有点湿冷。”
于潇潇没有说话,但她喝了那杯咖啡。
那是一个美好的春天,她后来想。那个中年人把她送回了住处,并没有其他旁枝末节。更重要的是,周牧和新建的天舟战队一起赢下了选拔赛,顺利进入了夏季赛。
第9章 你吃薄荷糖吗?
六月的第二个星期六,夏季赛吹响了开赛的号角。当日,联盟一级赛事集火传奇A级联赛,JA正式开赛了。16支战队开始捉对厮杀。
天舟的第一场赛事是在客场的沈阳,对手青苗战队是一支建队三年的年轻战队,实力在16支队伍中排名中下。
然而面对这样一支战队,周牧也不敢掉以轻心。一来这是赛季的揭幕战,天舟这样的强队不容有失,必须开门红。二来天舟的队员实力虽强,他们的队伍结构问题始终没有彻底解决,容易被人战术针对,所以必须想得周到一点,做好万全的准备。
周牧和单彤商量之后确定了出战的八人名单。在两局比赛中一定会出场的队员有7名,第8人是为防意外情况出现而预备的,比如场上队员临时身体不适。
于潇潇不在8人名单上,这在她的意料之中,也在俱乐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如果开赛第一战她就在出战名单中,恐怕反而在大家的意料之外了。
虽是揭幕战,其实也只是常规的一战。比赛过程和结果都没有任何悬念。他们10名队员加6名工作人员当日上午一起乘高铁赶到沈阳,下午准备半天,晚上打完比赛就赶晚上的火车回了北京。
不过这一天对于潇潇而言仍是新鲜的。听说是一回事,亲身感受一遍流程又是另外一回事。
因为第二天是星期天,队员们的休息日,当晚下了火车虽然已经十二点多了,工作人员和几个北京本地的队员还是打车回自己家了。
深夜的霓虹灯把帝都映照出了一丝魔幻的色彩。街面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间或飞驰而过的汽车扰动起静谧的空气。
这个时间点是北京难得的不堵车时刻。
俱乐部开来接人的是一部七座的商务车。虽然回俱乐部的没几个人,但有几个工作人员的家就在俱乐部附近,所以也顺便搭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