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往,仰慕,崇拜。”连串动词仿佛映射着令一个陌生人的人生,陈嘉策对着床头灯的灯光仔细观察自己指甲边缘的倒刺,轻声说:“我自己都很难理解啦。”
“我试试理解。”
“我觉得我想成为他。”
容靖当然不能理解。
他是青春阳光大男孩,十六七岁时某个下午,因荷尔蒙失衡而对陌生人产生莫名其妙的心动。这份恋慕如此廉价,以至于在接下去的五六年里,他迅速忘记、吃好睡好、或许还交上几个女朋友——直到再次相遇,印象中的故人面目扭曲,又反过来激发了他救世的欲望。
陈嘉策没有期望他理解。就像她也并没有期望陈立潇理解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普通的办公室恋爱,是她小心谨慎、步步经营,一路带着几乎病态的向往和崇拜,追求到的梦幻温柔乡。
梦里陈立潇厉声责问她,为何发出邀约却不接纳,她这会儿回过神来了,原是自己的良心在作祟。
可她又亏欠陈立潇什么?要错,只能是她的良心太过敏感。
第11章 春夜
陈嘉策的交接文档在她提交辞呈的第二天就被发到了老板邮箱里,从立项到规划timeline、每个环节的对接人、每个模块的负责同事,一一列得清楚。接着就是周末和积攒两年没用过的年假,她似乎憋足了一口气,下定决心要与世隔绝,不接他的电话、不回信息,青天白日的,整个人从世上蒸发。
陈立潇知道她住在哪里,九十年代建的老破小,电线低矮裸露、车道拥挤,他在车里坐了一晚上,挪了四次车位。
这是三十岁以后少有的通宵体验:光是从地平线处慢慢亮起来的,大约五点钟,天穹呈现惊人的紫色;六七点钟,陆陆续续有老头戴着毛线帽出门晨练,一把宝剑抖得哗啦啦响;八点,赶早市的老太太们就提着小葱拌豆腐三三两两回来了,依然不见陈嘉策。
陈立潇钻出来站着抽烟,突然想,要是在这里猝死,不知道许曼会不会来参加葬礼?
可能会吧,并且雇佣五个老头,排成一排对他的遗像吐口水。
他决定就此收手。
这个点公司还没人来,整层办公楼安静得能听到闹钟走时。陈嘉策的工位靠窗,显示屏前面放了一个巴掌大的陶瓷猫咪,前两年她从日本旅游带回来,说觉得可爱,放在办公桌上心情好。
陈立潇看了一会儿,伸手把这个小玩意儿抄进了自己兜里。
“你这么早来上班?”
章赋不知从哪冒出来。站在春日明媚的阳光里,某种恶意伤人的欲望像一口浓痰卡在了陈立潇的喉咙里,他突然很想给这张老脸来两个大耳刮子,或掐住他的脖子,把这颗脑袋上日益稀疏的头发一根根拔掉,就像小时候看妈妈处理猪肉,拿镊子揪表皮上没拔干净的鬃毛,一种咬牙切齿、十足耐心的折磨过程。
“你也挺早啊。”
“刚送我老婆去体检。”他的手指伸到陈立潇鼻子跟前,“你昨晚没睡好?脸色很差啊。”
“还行。”
“打算什么时候办席啊?你和许曼。”
陈立潇的手还插在口袋里,指尖轻轻摩挲着陶瓷猫咪的耳尖。
“许曼没跟你说?”
摊牌的过程比想象更顺利。没有任何争执,许曼只是要求他不要毁掉双方家庭的假期,她甚至开车送他去机场,在收费站等待通行的时候,冷不丁说:“我没看走眼。”
“什么?”
“你早就看上陈嘉策了。”她侧过头来,笑吟吟的:“我有我的问题,但你是个伪君子,这点没人反对吧?”
他对此并无异议。
“你喜欢嘉策什么?”没等他交待,她又自问自答:“我知道,喜欢她天真、活力、充满希望,喜欢她和你不同。人倾向于爱上和自己截然不同的对象,因为自我厌恶。不过我以前没想到,你也有这样的弱点。”
“随你怎么说。”
“你因为这个喜欢她,完全没问题。可是她跟你不同。”许曼在航站楼门口停下车,“我们打个赌。”
“……什么?”
“你得不到她。”
章赋的嘴唇一张一合:“年轻,漂亮,对于婚姻,既不充分也不必要;重要的是理解和互相支持。”
如果是许曼,她会巧笑倩兮地敲打:哎呀章老师你怎么跟我爸似的,才几岁啊老气成这样?陈嘉策呢,陈嘉策会盯着他看一会儿,面无表情、但很不解的样子,然后说,我想这应该不关你事。
但陈立潇是陈立潇。他谁都不是。他不会和任何人起正面冲突,任何偏激的、情绪化的事,都不会发生在陈立潇身上。所以他只是笑笑,说我知道。
算上周末,陈嘉策总共有五天假。陈立潇在假期的最后一天又去了趟她家,这回长了个心眼,打车到路口提前五百米就下来步行,拐过一个弯角,她家的灯遥遥亮着,像夜航中的灯塔。
楼下有门禁,陈立潇站在十米之外抽掉一根烟,边抽边想该用什么话术骗她开门,尚未确定解法,这人自己迎面就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