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螺旋
新年的春天如期而至，从蒙古高原吹来的西北风裹挟着沙尘席卷华北。陈嘉策在家办公一个周，刚回工区第一天，在茶水间碰到面如死灰的周显扬：“我操，陈嘉策，我完蛋了。”
周显扬的前上司年后就离职了，现老板是跳槽空降来的，人力管理严格，日子再也不像从前那么好过，使他逐渐萌生辞职跳槽的心思。他从三月下旬开始改简历，投了三四家公司，没找到合适的坑。不知是谁传出风言风语，回工区上班后，他就被老板约谈了。
“这有什么，人来人往都是常态。”
“哎呀，你不知道。”他挠着头，很烦恼的样子，“我老板这个人，心眼贼小。之前不是说五一节活动要提前规划吗，你看看，我现在已经不在那个群里了。”
果真如此。陈嘉策对此感到十分诧异。
周显扬端着杯子叹了口气：“该不会要先辞职再找工作吧。”
“肯定有办法啊，大不了就在这里呆着不走，没活干也行，休息休息。”
“六月还有半年绩效，我本来还做梦来着，想说这次说不定有半年奖金啊，我元旦春节忙成那个狗样子。”
陈嘉策拍拍他肩膀：“你考虑来我们组么？我帮你想想办法。”
她说到做到，周中和上司沟通时就把周显扬的简历递了过去。她的上司是一位三十五岁的青年女性，性格随和、工作严谨，扫了一眼说：“他的leader说，这个人稳定性很差。”
“个人稳定性也和团队有关。”陈嘉策笑了，“去年元旦活动分会场服务器崩溃事故，就是他和技术团队一起处理的。抗压能力，逻辑思维，都应该过得去。你要是有时间，我让他先来跟你聊聊？”
两周后，周显扬抱着电脑和显示器，从大楼东北角搬来了西南角，工位就在陈嘉策旁边。
年中绩效评估后，他果然拿到一笔数额可观的奖金，大手一挥，要请大家吃饭。麦琪点名要吃四季民福，三人排了两个多钟头队，九点才进去，饿得前胸贴后背。
“真得多吃点，不然亏了。”麦琪一边说，往嘴里塞了一整个包子，“哎嘉策我们多点几个菜啊，吃不完打包回家。”
她把两片嘴唇涂得亮晶晶，像个张牙舞爪的洋娃娃，周显扬给逗乐了：“麦大姐，你饿几年啦？”
这种有意识的暴饮暴食带来后果十分严重，陈嘉策一晚上都觉得腹胀无比，清晨起来上洗手间，麦琪的房间亮着灯，她推门进去，地上、床上都是衣服，麦琪颇有些狼狈地摊开手：“我要回老家一段时间。”
“葫芦岛啊？”
“嗯。”
“什么时候回来？”
“下个月吧。”
“你有这么多假？”
麦琪坐在地上：“公司裁员，把我给裁了。”
陈嘉策在她面前也坐下来：“那你还回北京吗？”
“不知道啊。”她说，“房子合同九月才到期，怎么着也不能让你一个人交租吧？我回去想想办法。”
她一走，夏天就来了。
北方的夏季并不比长江中下游更舒爽，陈嘉策降低了出门的频次，偶尔晚上和周显扬一起出去喝酒。他是江苏人，在当地从小学念到大学，每一条路、每一棵树的样子都烂熟于心，一毕业就往外跑，“想跑得越远越好。”
“不想被你爸妈管？”
“我爸妈不管我。”他摊手，“可是你不会觉得，我们需要往外走吗？去看风景、认识和你不一样的人、做和你父母不一样的事情。我不能想象有人一直一直一直生活在同一个地方，而不对自己熟悉的部分以外的世界产生兴趣。你笑什么？”
“有没有人批评过你，不切实际？”
“那必须有啊。”他笑了，“你呢陈嘉策？你做过离谱的事情没有？”
“那必须有啊。”
“说来听听。”
“懒得说。”她把手放进兜里，往前走。
周显扬跟上来：“下周我请假。”
“哦。”
“跟你说一声，周会就别安排我发言了啊，不然怪尴尬的。”
麦琪一直没回来，生活里一小块生龙活虎的部分缺失了。陈嘉策休了两天假，坐火车去大连玩。渤海湾的海水颜色碧蓝，清澈见底，和她生长的东南沿海地区完全不同。夜晚沿着海堤散步，海风里有凉意，头发也变得潮湿。有大学生骑着自行车呼啸而过，短袖衬衫的下摆被风填满、朝两侧鼓起，像鸽子的翅膀。
她给麦琪发信息：你什么时候回来？
麦琪依没有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