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连回来后没几天,麦琪也回到了北京的家里,但场面颇为尴尬。陈嘉策九点下班,还没走进楼道就听见有人激烈争执,她快步上楼,只见家门大开着,一个女人站在门外疾言厉色地叫骂,麦琪坐在餐桌边不吭声。
是李博士的妻子,上门来要回丈夫送给情人的礼物。
陈嘉策把她拉开:“她欠了多少东西?算个数。”
李太太把一张清单拍过来,铂金项链,进口香水,化妆品,零零碎碎的。陈嘉策仔细看过、一一算清楚,掏出手机:“我转账给您。这次之后,我们就没关系了,请不要再上门来。”
前男友的妻子终于离开,陈嘉策去厨房下了点面条,卧了两个荷包蛋,热气腾腾地端上来,稀里哗啦吃了半碗,抬头去看,麦琪的眼泪一颗颗往汤碗里掉。她笑了:“你怎么老往我们家菜里加盐啊?”
麦琪拿纸巾擤鼻涕,说:“我,我什么也没有,就身体里面盐分多。”
“盐多了齁的,非得谈恋爱?”
她指着自己的心:“这里是空的。”
“自己填满,不可以吗?”
“我做不到。我交往的男的,没一个好东西,我也知道。”
把渴望写在脸上的人,会被趁虚而入,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陈嘉策放下筷子:“麦琪,你看得起自己一点,好不好啊?你,你也是名牌大学毕业,能自力更生,能赚钱,怎么就不值得一个好人了?怎么说也得是个人,对吧?周显扬,周显扬不好吗?麦琪,你骗我可以,你骗自己就没意思了。他不是跑到葫芦岛找你去了吗?”
九月,这间小公寓的合同到期,麦琪找到一份新工作,搬去了两条街以外的周显扬家。
正是应届生找房的高峰期,陈嘉策颇费了一番周章才找到一处新居所,三十平的单身公寓,除了洗手间,厨房、客厅、卧室、阳台都是开放空间,租金上升了一点,但还在可承受的范围内。她仔细挑选家具,买了一张可以拉出来当床的沙发,然后打电话回家问爸妈:“国庆节要不要来北京玩?”
这是他们结婚后第二次来北京,第一次是蜜月旅行。陈嘉策在故宫门口给他们拍照,依稀窥得这对璧人年轻时的模样:甜蜜、意气风发,好像这世上只有彼此值得自己多看一眼。
冲突发生在旅行的第三天。他们去逛大栅栏,烤鸭店前的队伍直排到两条街外,林美奉女士非吃这家不可,和丈夫先是拌嘴,随后冲突迅速升级,爸爸甩手就走,陈嘉策要追出去,被妈妈拉住:“你让他走嘛,他都不认识路,能去哪里啦?”
陈嘉策看着她:“有意思吗?”
“你什么意思啊?”
“一点点小事也要吵,一吵起来就天翻地覆的。有意思吗?”
林美奉好像走在路上被人突然打了一巴掌,愣住了。陈嘉策快步追上去,在两条街外找到父亲,他坐在茶馆门外休息,还在赌气:“我先回家了。”
“你知道家里密码锁的密码,对吧?”
“我知道,”他粗声粗气地回答,把气撒在她头上。陈嘉策不再规劝,回到烤鸭店时,林美奉也已经不在了,给她打电话,只说她也不想吃了,先回家去。此时饭店叫到了号,陈嘉策攥着号码纸,一个人走了进去。
陈嘉策按原计划去逛了公园和博物馆。北海上的游船200块一小时,她自己租了一条,兴致盎然地踩着脚踏驶往湖心,然后吹着风吃掉了一根绿色心情冰棒。
长大的好处就是在这里。她知道自己是谁、在哪、要去做什么,每一顿饭都吃饱喝足,把自己照顾得健康又结实,不再为父母的争执感到恐慌,也不再焦虑疑心自己是否会经历相同的困境,清楚明白地知道,她不会平白无故变成一个面目可憎的人,只会变成她自己。
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八点,陈嘉策推门进去,父母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妈妈从楼下买来水果切好,见她进来,招呼她吃西瓜。陈嘉策在地毯上坐下:“不吵架了?”
“有什么好吵的。”林美奉说。
电视机里在放都市喜剧,陈嘉策看了一会儿,跟着笑起来。
父母在国庆假期的第五天结束旅行,陈嘉策送他们去机场。爸爸在托运行李,林美奉女士和女儿站在队列外面袖手旁观,陈嘉策突然开口:“你们现在还想离婚吗?”
“想啊。”
“怎么不离了?”
林美奉很难得地没有搪塞,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说:“我跟你爸爸,这辈子都没有自己过过日子。我们俩要是分开,都会折寿。”
这话说得实诚,陈嘉策无法完全理解,但笑起来。
母亲拉住她:“策策,你不孤单吗?”
她也诚实地回答:“偶尔。”
林美奉仔细地打量她,说:“但你现在更开心了,是不是?你比以前更开心了。”
“是啊。”陈嘉策回答。
父母走了,麦琪也离开了,就像烟火燃尽,周围的空气一夜之间安静下来,陈嘉策终于觉得有些孤独,但她在这个城市找到了新乐趣。国博时常有展览,一个历史系的小姑娘在这里做志愿者,说话声音清脆温柔,陈嘉策看了两次敦煌展,值班讲解员都是她。陈嘉策在心中盘算着:明年夏天一定要去旅行。
麦琪和周显扬偶尔叫她去家里吃饭。他们住在一套一居室里,室内装修都是千禧年的风格,猪肝红地板、家具颜色沉重,麦琪买来碎花桌布和沙发套,装扮成美式田园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