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终于说起周显扬的葫芦岛之旅。
麦琪是家里的老三,上面有哥哥姐姐,下面有个弟弟。做不被注意的老三,总是很难,她回家休息一个月,帮哥哥的网店打包货物,鲜有喘息空间,周显扬打来电话时她还在帮侄女换尿片,就听他在电话里说:“你要不要请我吃顿饭啊?”
小城的夜晚,一过八点马路就空了,他们沿着海堤散步,说起陈嘉策、工作、还有麦琪的前男友。她知道他有伴侣,但不知道那是有法律关系的妻子,后来知道了,一时半会儿也断不掉。他对我很好的,麦琪说。
周显扬说:那我对你也挺好的。
麦琪一脚踩到沟里。脚踝扭了,疼得她倒吸冷气,周显扬蹲下来背着她往回走,边走边说:真的,我对你不也挺好的吗?
你对陈嘉策也挺好的。
你摸着良心再来跟我说话。
麦琪听见他的心跳,也听见自己的。问他:你喜欢我什么啊?
他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喜欢你漂亮。
□□妈的,周显扬。
他笑起来:我还喜欢你生气的时候说□□妈的。
“人生就是螺旋状的嘛。有时候你觉得自己在往上走,有时候你是往下的。”北京的寓所里,麦琪隔着热气腾腾的锅子发表意见,“有时候你觉得自己完蛋了,哎,一拐弯,你又上去了。”
周显扬皱着眉:“你别篡改伟人名言啊。”
陈嘉策发表严肃指正:“周显扬,你的面条糊了。”
第14章 洪流
一到下半年,一个个节日接踵而来,整个公司又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隔三差五就有人说受不了要辞职。陈嘉策在这一年的十一月顶替跳槽的前辈,成为了春节活动的负责人,开始忙得脚不沾地。
陈嘉策总觉得在悦时的头两年更忙,但没这么累,转念一想,也许是因为当时在觊觎陈立潇,就是让她站在楼顶往下跳,她八成眼睛都不会眨一眨。
爸爸打来电话,问她是否回家。
“不回,今年需要在公司值班。”这次说的是实话。
“要不还是回来一趟吧。”
陈嘉策按下咖啡机的按钮,在轰鸣声中提高分贝:“怎么了?”
一张诊断书发到她的手机里,非霍奇金氏淋巴瘤。陈嘉策在网上搜索,有人说存活率低,有人说可以长期观察,莫衷一是。周显扬凑过来:“这周末一起去吃印度菜,怎么样?麦琪说她同事推荐了一家,就在国贸。”
陈嘉策说:“这周不行啊,下次吧。”
樟县依然是这样。她在北京时把这里忘得干干净净,一下大巴车,潮湿冰冷的空气就迎面给了她一个嘴巴子。林美奉刚从信川的医院检查回来,坐在前厅择菜,爸爸在厨房烧菜。见到陈嘉策,她就说:“还好啦。”
“怎么说啊?”
“说让化疗。”
“去上海再看看吧。”
“年后再去,现在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陈嘉策攥住她的手,“我陪你去。”
她把手抽出来,“哎呀,医院都要约的好不好?”
陈嘉策知道她是害怕了,但这个理由也是现实,肿瘤专科医院一年四季人满为患,最近的门诊只能约到两周后,确实在新年后了。她在樟县呆了两天,又飞回北京,拖到活动结束,请了一周年假回家来,把林美奉带去上海看病。
保险理赔,手续,诊疗方案,所有的事情都非常麻烦、琐碎,林美奉在这个庞大复杂的系统里彻底迷失,只能放手让女儿处理,看她仔细阅读所有化验单上的信息,和医生沟通、对话,在各个窗口间跑来跑去。
丈夫变成了一个很体贴的人,他这辈子没什么世俗意义上的本事,此刻也依然无能,却可以握紧她的手。陈嘉策交完费回来,看到这对鸡飞狗跳吵了十几年的夫妻并排坐在椅子上,十指交缠,低声地说着话。那些哭叫着摔打锅碗瓢盆的雨夜,好似上世纪往事。
专家的意见是不需要手术、化疗,但需要每个月来体检,平时注意休息,注意感冒、发烧等症状。陈嘉策长出一口气,把父母送回樟县安顿好,元宵节后回到北京,镜子里的脸都小了一圈。
她躺在自己的床上,疲倦感从四肢百骸涌来。这当口突然想起来,两年前也是这个时候,就是在樟县,她曾经那么狼狈、疲累、恐惧,像一张破纸头。眼下这个时刻,她依然感到十分疲惫,但并不恐惧。问题都是可以解决的,就算拿不到满分,也可以努力多写一点,至少这是可以掌握的。
陈嘉策在胡思乱想中陷入睡眠,不知睡了多久,有人在外面按门铃,她连滚带爬地下床开门,外头站着麦琪,说打不通她电话怕出事,摸了摸她的脸颊,惊叫起来:“嘉策你在发烧吗?”
她没有发烧,是麦琪疑神疑鬼,但脸色确实好不到哪去。
麦琪和周显扬两口子去买了菜回来在她家做饭,很像她刚到北京那会儿,三人帮在麦琪和陈嘉策的小屋子里吃涮锅。吃饱喝足,周显扬被安排刷锅,麦琪和陈嘉策躺在沙发上看电视,麦琪小声问:“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妈妈生病了。”她顿一顿,“不是很严重的病,可以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