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也就这样吧,厌了。”他是江苏人,更适应江南水土,“你呢?上海离你家更近,你妈不是身体不好吗?”
陈嘉策嘬了一口咖啡:“考虑一下。”
“那是要回还是不要回?要的话得跟老板说一声啊,让她给你留意位置。”
周显扬的消息果然灵通,没过多久,老板自己找了过来。陈嘉策起初不为所动,但对方提了个无法拒绝的条件:内部调岗涨薪20%,幅度堪比辞职再跳槽。她合上电脑走进茶水间给自己倒了杯水。
周显扬跟在后面:“怎么样?”
陈嘉策问他:“麦琪怎么办?”
周显扬笑了:“别瞎操心了啊,麦琪她们公司本部就在上海,那边一直缺人。走点手续的事儿。北京太大了,你知道吧?你觉得北京好,那是因为你没打算在这儿过日子。”
陈嘉策没吭声。窗外,这座城市的晚高峰已经开始,车流在高架上缓缓移动,汇成一条红色的洪流,人们就像蜗牛背着壳,在铁皮盒子里缓慢挪腾。CBD的夜景、立交桥上的灯流、红墙绿瓦,都美得惊心动魄。
很多人是在此处谋生而已。
她要么是逃避,要么是忘掉自己。这件事其实应该很简单。
第15章 台风
在上海,或者说长江中下游的所有城市,夏天总是以这样的面目出现:烈日高悬,阳光普照,绿荫像乌云一样沉沉压顶,里面藏满了一树的蝉,无休无止地鸣叫。
陈嘉策请了一天假,跑遍公司附近的房屋中介,走烂脚底磨破嘴皮,总算租得间称心如意的公寓。一室一厅一卫的配置,在这种步行可达历史文物保护建筑的街区,已经是捡漏价了。
周显扬也在找房,但进度比较慢,看了好几处都不满意,只好先找了个短租房落脚。麦琪在六月底转岗来了上海总部,拉着周显扬来参观陈嘉策的新居,指着桌上橙白格子的桌布惊叹不已:“陈嘉策,五分钟之内,我要这个桌布的淘宝链接。”
“……我从老家拿来的。”
确实如此,她回过一趟樟县,当地纺织工业依然兴旺发达,林美奉离开工厂二十年,还是会自己动手做些睡衣之类简单的东西,陈嘉策从她那里薅了一块卖相尚可的边角料,剪吧剪吧拿来当桌布。
“花瓶也很漂亮,不错啊。”
这个倒是可以分享,她赶紧献宝似的指指楼下:“小区出门右手边有家杂货店,二十块钱可以挑三个。”
林美奉也来过一次,她在医院检查完,去人民公园参观著名的相亲角,回来愤愤不平地说:“我觉得这样不好。”
陈嘉策在厨房做饭:“怎么不好?”
“这是家畜交易市场啊,你知道吗?几岁,几斤,肥多少瘦多少,哎呀,不尊重人。”
“你是不是看人家要上海户口本地有房,我高攀不上,在这儿酸呢?”
林美奉懒得争辩。沙发对面没有放电视机,矮柜上摆着书籍、花和相片,一张张看过去:陈嘉策刚上大学时和爸妈在校门口合影,在学校参加爬山社团和大家一起拍照,工作后和同事们去国外旅游……都是合影,没有一张是她自己的。林美奉在人群里精准地挑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她直起腰来,假装不经意地问:“哎,你以前那个老板,现在结婚了没有?”
见陈嘉策没回应,又扒住门叫她:“我问你呢。”
“结婚了吧。”
“噢。”
“妈妈。”
“嗯?”
陈嘉策把汤锅放在餐桌上,表情严肃:“小明的爷爷能活到一百岁,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他老人家不瞎操心。”
“神经病。”林美奉知道自己踩了雷,但恨她避重就轻,“陈嘉策,妈妈说真的,你一个人不孤独吗?妈妈真的很怕没人照顾你。”
陈嘉策低头盛饭:“爸爸有照顾好你吗?你现在不孤独了吗?”
“那我们也还是有过快乐的时光的。而且我现在生病,多亏你爸爸了。”
多亏我来带你看病吧,我爸连高铁坐哪一班都得纠结半天。陈嘉策心中腹诽,但并未说出口。她很知道哪些话可以说,哪些会伤害到母亲。
总之,日子就这样过起来了。有两件事让陈嘉策特别惊讶:第一件是她其实没有印象里那么讨厌上海,第二件是赵鹏宇。
这人像在她身上装了定位系统似的,陈嘉策刚安顿好没两天,他就发来微信,问什么时候来上海出差。陈嘉策给他回电话:“这不是巧了吗?你说要请我吃饭,我马上就回来了。”
他愣了愣,笑起来:“就为了吃我这顿饭?那我得请你吃点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