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空空如也,经过果冻刺激味蕾,真觉得饿了。
粥和小菜做好,陈娴接到了靳孟岩的电话,两人捉住忙碌的空隙,在温情聊天,这让林窈窕的情绪变得不太好,她感觉之前排山倒海般的饿劲过去了,只剩退潮后的水花,没在餐厅多停留,喝了碗虾仁粥就恢复以往的冷漠,不理不睬地独自上楼。
餐桌对面的靳明琛愣了愣,几乎在她踩上楼梯的下一秒起身,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住,另只手仅剩果冻的袋子拿过去。
他的指腹温热,肌肤之亲让林窈窕头皮有些发麻,她原本不太好的心情,此刻烦躁极了。
偏偏少年如常,连关心都有些冷寂:“给你。”
但没被收下。
“不想吃了,你自己留着吧。”
林窈窕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挣扎开手。
她可以装出微笑,装礼貌,装亲近人。
奈何,这层伪装还不够坚实,一碰便能撕扯下来,
这样忽冷忽热,对于刷好感并不算有利。
林窈窕比谁都清楚。
距离高考还有段时间,靳明琛自律,让他早恋比登天还难,索性吊胃口,她借着这个理由,放任自己跌落黑漆漆的情绪。
沉闷的情绪已经悄无声息爬上来,像飘来的乌云,包裹心头。
林窈窕没什么精神,换睡衣,洗漱,房门随手一拉,留着缝隙便甩掉拖鞋,整个人侧躺蜷缩在床上,床头柜有幽幽的薰衣草香。
过了会儿,有人影和声音靠近,身形与轮廓显现出来,是靳明琛。
他轻轻把果冻放在了她门边的拐角桌上。
林窈窕借着走廊的灯光,看他放好离开时,顺手将门合上。
她在昏暗中缓缓张合睫毛,像沾了雨水的蝴蝶翅膀,很慢很慢。关上门,房间里似乎更闷了,她嫌恶地厌烦少年的多管闲事,光脚下床,没好气地将门重新拉开。
走廊窗户开着,有风吹进来,舒爽的温柔。
林窈窕窝回床上,就那么侧躺着一动不动,到最后半阖眼,半梦半醒地睡着。
她感觉自己走进了一团白茫茫的浓雾里。
她辨不出方向,也不知道该去哪儿,陌生的浓雾让她心慌,于是加快了脚步,胡乱跑着。
终于跑出去,面前的场景是姜月正在尖叫着和林涛争吵,周边的东西被砸得乱七八糟,唯独抽屉里姜月跟靳孟岩的合照被提早藏好。
不一会儿,已变成爆炸成废墟的房屋碎片。
而后,奶奶出现在她面前,
“你妈死了,还害死我儿子,他们都不要你了。”奶奶说:“你又不是孙子,我也不会要你的。”
林窈窕和街上没人要的破娃娃一样了。
夜色深深,也不知过了多久。
楼上的空间太过安静,房门开着,静得可以隐约听到门外走廊尽头传来的细小声音,将林窈窕从梦中拉醒。
细软温柔的腔调,是陈娴在打电话。
漆黑的房间,林窈窕长睫颤了颤,伸手抚了抚额头,薄薄的汗水。
她微微拉开门,空气更涌进来些,门外的浅光落在床头柜的花瓶,透明的瓶身,里面装着清水,瓶口插.着一束薰衣草,是陈娴之前瞧见过她的黑眼圈,怕她睡不好,特意放进来的。
林窈窕望着那束薰衣草,脑袋什么也没想。
她听力向来很好,这些年课上长期戴耳机听歌,也没能损伤她的耳朵。这方面,老天格外优待她。
陈娴在走廊打着电话,单手按着窗帘遥控器,水蓝色的窗帘在通话声中渐渐闭合,声音努力放得很小。
因为房门开着,林窈窕还是可以在寂静的夜里捕捉到。
“老公,你公司那边忙,家里有我在,一样的。明天周振华有空,正好窈窕也在家,只是想让他们见见,都是音乐相关的人,窈窕声乐考试的日子快到了,周振华又是咱们省音乐学院的副教授,指点一下,没坏处的。”
林窈窕从听到的话里捕捉到了那个名字,周振华。
她对他不完全陌生。姜月发生意外的那年春末,阴雨下葬的那天,她浑身黑衣被靳孟岩带着撑伞,和周振华在葬礼见过一面。
那时她才知道,他们是校友,周振华很英俊,和靳孟岩成熟斯文的气质相似,却又不完全一样,他不同于靳孟岩不抽烟不喝酒的好男人风格,他会抽烟,那天也是在抽完烟后告诉她,他很欣赏她妈妈的才华,也许可以在音乐界有所建树,姜月早早结婚生子,是种遗憾。
对于姜月,所有人似乎都在责怪她为什么只顾跟丈夫争吵,导致发生了意外,只丢下孩子无依无靠。
只有周振华没责怪姜月,而是表露惋惜。
和那些人比起来,艺术家的格局与出发点都不同。
林窈窕便不讨厌他。
事情已过去很多年了。
她并不知道陈娴什么时候认识的周振华,在靳家,从未看到他出现过,此时听见他的名字,林窈窕难免觉得惊讶。
林窈窕本无意偷听,但现在,她听到了周振华明天会来,也隐约期望他可以说说关于姜月的事,所以她努力集中精神继续听。
陈娴关了窗帘,人在走廊回往自己的房间,还没完全离开。
“……放心吧,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会让孩子难堪的。”
陈娴声音很柔,还有轻轻的笑意,在跟靳孟岩保证。
贤良淑德四个字,在陈娴身上发挥到极致。
林窈窕合上门。
她手肘碰到了窄桌边的果冻,被门缝的风正对着吹,冰凉凉掉落在脚边发出响声,自己才发现。
林窈窕摸黑捡起,凭感觉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果冻这种甜甜的零食,适合天真烂漫的女孩子吃。
而她,别说天真烂漫,整个人已经快被颓丧沤烂了。
—
翌日星期天,清晨五点半,林窈窕醒过来,比以往任何一个休息日醒的都要早。
她从房间出来,站在楼梯屏息了一会儿,楼下的客厅安安静静,意味着没有客人。
靳明琛从书房出来,穿着最简单的居家半袖长裤,不知是起得早,还是昨晚熬夜到清晨没睡。
他手里拿着杯凉白开,正仰头喝了一口,余光意识到有人后,侧脸看过来。
伴随水的咽下,他薄唇微抿,清瘦突起的喉结缓缓滑动,目光看着她,没有成熟男人的攻击性,仅有种少年感的性冷淡清寡。
林窈窕脑子里顿时冒出更进一步的荒唐念头。
她觉得自己挺奇怪,明明少年干干净净,什么都没做,脑袋里对他总能联想到色气的那面。
一早醒来,情绪还算可以。
她草草弯出一个笑,丝毫不尴尬,眼尾上挑,招呼:“早。”
少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伴随着沾了水润的薄唇抿住又张开,纠缠不清楚真实的她是热情还是冷漠。
“早。”他回应,也不知心里有了哪种答案,不再看她,从身边走过。
林窈窕愣了愣,随后,笑得更欢了。
别别扭扭的样子,还怪可爱。
下午两点半,客人为表示礼貌,在午觉后的时间才登门打扰。
周振华从外边走进客厅跟女主人陈娴谈笑时,竖着耳朵听的林窈窕,第一时间踩上拖鞋来到楼梯。
她下来的途中,就听见陈娴跟旁边的男人夸奖她声音有辨识度,唱歌好听,要是能被他这个省音乐学院的明师指点一下就更好了。
陈娴的话不像无血缘关系的外人,而像为她着想的长辈。
周振华简单的衬衣西裤,和印象里一样,如同被时间定格,岁月在这个儒雅男人身上几乎没留下残忍。
初见时,林窈窕还年幼,没机会问他太多关于母亲姜月的事。
如今再次有机会见到,她渴望知晓更多,哪怕只是过去的回忆,那也全是姜月曾经的痕迹。
成长的这些年,她拒绝靳家人的亲近,人终究是人,内心渴望怎么会少。
她太缺亲情,尤其向往母亲,故而格外想念姜月的一分一毫。
“周叔叔,你和我妈妈是在同一所大学认识的吗?”
当林窈窕问起时,周振华说:“嗯,是大学认识的,你妈妈,我,还有你靳叔叔,我们在同一所大学,不同系。不过,我和你靳叔叔认识比较早,初高中就在同所学校。”
“靳叔叔和我妈谁先追的谁,您知道吗?”
林窈窕明白,陈娴还在场,问这个,并不算礼貌。
但她不在乎。
周振华笑了,“怎么好奇这个。”
林窈窕:“无聊问问。”
其实,她好奇母亲的事,只是不愿跟靳家的人开口乞求询问,靳孟岩不行,陈娴也不行。
“外面的花儿不错,咱们出去走走?”周振华提议道。
她看了眼陈娴,察觉到对方神情有些许不自在。
林窈窕漠然挪开眼,顺应周振华的意思想换取自己想要的回答:“好。”
午后的阳光很暖,外面是花和叶子满簇的植物,满满当当挤在十字小路两旁的花圃里。
周振华走在林窈窕身边,思及她不刻意讨好的举动,笑了:“你和你妈妈挺像的,性格,眉眼,都像。”
她眼睛在花藤的阴影下,“是吗,像就最好了。”
“听说你在学声乐,有打算好好发展么。”
“以前挺喜欢唱歌,现在就是学着玩的。”她实话实说。
周振华不计较这些,而是谦谦有礼,询问她的意见后,给她做了几个简单的声乐测试。
音准,音域,以及节拍方面。
他说,林窈窕照做,唱出来或者用手打节拍出来就好。
周振华用专业的眼光给予肯定:“不错,你的条件不平庸,看来是老天爷赏这口饭吃。”
林窈窕没回应。
周振华渐渐隐去脸上的认真,接着笑了笑,找她感兴趣的点:“不如,我给你讲讲你妈妈以前的事?”
林窈窕抬眼,灰蒙蒙的眼里被亮晶晶的神采取代,点头:“好。”
周振华略一沉吟,回忆说:“距离大学那会儿,得有二十多年了……”
两人在花园凉亭挑了个位置坐下。
陈娴期间过来两次,脸上看不到之前的不自然,依旧柔柔的笑意,给他们换茶,端果汁。
看了几眼后,林窈窕不再去看,她只觉得对方和靳孟岩一样,都是假惺惺。
她的注意力全部放到更感兴趣的这边。
周振华给她讲了许多过往,无关陈年情爱,全是关于姜月大学时唱歌与乐队的事。
偶尔提及靳孟岩给乐队做后勤,林窈窕眉头就会微蹙,很难说不是反感。
周振华捕捉到细小的表情,已经感觉到事实,好奇心驱使,问:“你不喜欢你靳叔叔?”
“……一般。”
不喜欢到嘴边,想到面前的男人和靳孟岩是大学同学,更是朋友,有些话不方便说出来,她改了口。
林窈窕的神情不算愉悦。
周振华瞧出来,其实也能理解。
靳孟岩当年不仅是为家族公司的前途着想,也因为家里长辈不赞同,希望能门当户对,而对深情的姜月提出分手,将她弃之不顾。
一个男人,辜负了一个女人的一往情深。
也让那个女人婚后生活蒙着他的阴影,无法全心全意,注定不能幸福。
“他资助你,待你不错,想努力弥补当年的亏欠,不是吗?”
周振华与靳孟岩、姜月同一大学,虽然系不同,但他与靳孟岩相识多年,对当年这对爱人在男方移情别恋后选择分手的事情,算是知道全过程了。
周振华善于理解,向来不愿过多苛责别人,但对当年靳孟岩选择分手,也觉得不应当。
只是上一辈的恩怨,不愿延续到下一辈。
那句话怎么说的,冤家宜解不宜结。
所以,周振华试图开导林窈窕。
她眉眼间的神色不犹豫,有自己的坚持,“那是他的选择,同样,我也有权做自己的选择。”
这场闲谈,最后结束时,林窈窕并不算很开心。
可她仍然感谢周振华今天的到来,带了姜月的往事,知道了她妈妈原来曾经那么青春生动过。
陈娴想留他吃饭,周振华笑笑拒绝,因为傍晚时分还有课要讲。
晚上,许久没回来的靳孟岩抽空,终于回了趟家,陪着家里人一起吃晚饭。
对靳明琛投来橄榄枝的两所名校大学,A大和H大,靳孟岩给出了各有长处的客观评价,仅作参考给靳明琛选择。
说完这个事,靳孟岩便看向另一边的林窈窕。
少顷犹豫后,靳孟岩没了对少年说话时的从容,而是小心翼翼,以商量的语气问:“今天你见过周振华教授了,他是本省音乐学院的最年轻且有实力的音乐教授,跟他集中训练一阵,对声乐考试的好处不会少,窈窕,你要不要去?”
“好啊。”
林窈窕几乎立刻就应下了。
这是她第一次用顺从的表情和语气,对靳孟岩的提议表示赞同。
这样的她,在餐桌上似乎跟他们一家格外和谐。
当天晚上,她表现得很乖。
不仅没毛躁顶撞,还帮靳孟岩夹菜,然后主动说想好好学习,乖到靳孟岩若不是亲眼所见,根本难以置信,毕竟,两人从她小时候进靳家开始,关系就一直处于他亲近,她抗拒的状态,别说喊他叔叔了,就是平时说句话,她也是用冷漠屏蔽掉。
靳孟岩明显感觉到她今天的变化,想来想去,他把这变化归结于前些日子坦诚相待,尽管当时不尽人意,此刻,似乎已经看到成效。
她能想开,便最好了。
靳孟岩颇为欣慰。
但这样的融和,对林窈窕来说并不好受。
她像个带病出镜的演员,藏着不适的情绪,却像有蒸腾的热气侵入,不断刺激心底的压抑记恨,然后一下子倾巢而出,让她理智加速崩弦选择开口。
“靳叔叔。”
靳孟岩看过来,眼神无声地询问。
小姑娘低头吃了口饭,再抬头时,笑容明媚,就这样难得提出要求:“让明琛帮我补文化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