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早前,说要和她做朋友,却被她说还不如去投胎来得有可能的那位。
她还记得他叫章子。
被他撞见这样的场景,黎青梦脚下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冰面彻底四分五裂,顿时坠入冰层深渊,浑身僵硬。
除了难堪还是难堪。
黎青梦避开和他对上的视线,接着对那三个人压低声音无力重复道:“我保证我一定会还的,真的再给我多几天的时间……”
她还没说完,章子忽然走到她面前。
黎青梦一惊。
他挠了挠头,并不太擅长撒谎地说:“我说你去哪儿了,不是大家伙约好的么,就差你了。”
他刻意咬重大家两个字,估计是想让那三个男人知道他们人还有很多,并不势单力薄。
黎青梦一时间没接话。
她惊讶于他的解围,也在犹豫如果接话是不是就会将他拖下水,干脆保持缄默,一边悄悄伸手推了推他,示意他走。
这个动作反倒让章子些微的动摇变得坚定,他更用力地挡在黎青梦身前。
说话的男人拍着桌子嚷道:“你谁啊?这女的欠我们钱,如果你不是帮她来还的赶紧滚!”
章子略怂地一缩脖子,开口的底气明显不足,但还是没走。
“人家不都说了会还吗!你们三个男的围着一个女人可劲欺负就要脸了是吧?”
“你小子是不是找揍?”
这话一落,椅子嘎吱一推,男人们纷纷站起,身板和章子形成鲜明反差。
章子小腿肚子一颤,梗着脖子强撑:“草你们知不知道南苔这地盘谁罩的?我大哥!你们不打听打听就来,搞笑,还不知道最后挨揍的是哪个傻逼!”
说着,他赶紧把手机塞给身后的黎青梦,小声说:“赶紧打电话给通讯里叫阿树的。”
黎青梦愣住:“阿树……?”
脑子里冒出一个名字同样带树的人,总不会是他吧?
“他打架厉害,我一个人应付不来的,快!”
“不打110吗……?”
“别打!这样我也会进局子喝茶的!”
章子仓促摞下这句话,就和讨债的三个男人扭打在一起,滚进了旁边的小巷子。
黎青梦看着手里的号码,害怕拨出去真是那个人,但眼下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对面很快接通,懒洋洋道:“章子?”
……果然是他。
黎青梦拧着眉头,定下神快速地报了地址说:“他让我向你求助,对方是三个人挑他一个……”
康盂树当下并没听出她是谁,只是觉得有些耳熟,注意力全在她的话上。还没听全就心道不好,立刻把电话一挂,碗筷一搁,从家里夺门而出。
黎青梦还想打过去跟他说清楚,这人已经不接电话。
不到十分钟,黎青梦就看到街拐角一辆车风驰电掣地开过来,车上的人黑色夹克,不戴头盔的脸在风中充满戾气。
他甚至都没看见黎青梦,车子擦着她过去,开到一堆撞得歪七八扭的桌椅边,直接把未熄火的电瓶一扔,闻声朝传来动静的巷子里冲进去。
黎青梦攥紧手心里的手机,一颗心提起来,探出头暗中观察,打算如果收不住局势,她就立刻报警。
她目视康盂树沉着脸走进巷中,随手抓住其中一个男人的后背,抄起巷子边的垃圾桶面无表情往对方头上倒扣下去,接着不给人反应,直接一屈膝把人扣倒,摁翻在地拳头猛往鼻梁上砸。男人的鼻血顿时喷出来,沾湿康盂树发白的指关节。
刚刚章子还被压着打的局势顷刻扭转。
另外两个男人松开被揍得鼻青脸肿的章子,愤怒地朝康盂树围攻,一个人架住他一边胳膊,刚被打狠的男人从地上爬起来,骂骂咧咧地同样往康盂树鼻子上招呼。
康盂树没给他机会,手被压制,但腿可没有。抬脚就往他肚子上猛踹。
章子缓过劲,振奋地冲进局势帮康盂树的忙,把架住他的人拉开。
眼见康盂树游刃有余地将那三人干翻,黎青梦一直紧扣的手心逐渐放松。
章子说得果然没错,康盂树很擅长打架,其实在素城的酒店那会儿就能看出端倪。他对人下手时的力道又准又狠,要不然也不能一招就把李温韦打晕。
可就在黎青梦放下心时,刚开头被打得最狠的那个男人悄无声息地侧过身,摸到地上滚过来的酒瓶子,阴险地从后背往康盂树后脑勺猛摔。
一声闷响,酒瓶碎溅。
康盂树的动作也随之阻断。
几道殷红的血粘稠地从额头上蜿蜒下来,他身形晃了晃,眯眼看向摔他的人。对方见他没倒下,手上武器也没了,不禁被这一眼看得方寸大乱。
康盂树无所谓地拿手臂往额头一擦,血迹混在黑色夹克里看不出,仿佛压根没流过。
他弯腰拾起地上碎掉的玻璃,将锋利的一面在手指上割了割,看着呲啦一下划出的血痕,确认它的锋利程度后,吮了下往地上吐掉,勾起笑道:“行啊,玩真的是吧,来。”
那三人见他狠到不要命的程度,气势上首先输了。
他们对视一眼,非常默契地在即将冲上去围攻的瞬间,纷纷扭头跑出巷子。
康盂树没追,随手把尖锐的玻璃碎片往地上咣当一扔,没好气地走到一旁扶起章子:“这帮孙子是谁?你怎么和他们打起来了?”
章子气短道:“那帮孙子应该是高利贷的人。”
“哈?你借高利贷?!”
“不是我。”章子指了指巷口的黎青梦,“是她。”
黎青梦此时在巷口边探着半张脸,她围观了刚才气势汹汹的干仗还没缓过神,整个人呆呆的。
康盂树在看到她的瞬间就皱起眉头,一脸我靠在搞什么的表情。
他视线一直紧跟着走过来的她:“刚打电话的人是你?”
黎青梦没应声,把手机递给章子。
“给你。”
变相也是回答了康盂树。
章子接过手机,犹豫地说:“你要是有困难,我可以……”
“我没有困难。”黎青梦打断他的话,“这次谢谢你。”
“你可真行。”康盂树见她无视自己,冷不丁出声,“没有困难还去碰高利贷,画款的钱还不够你花的吗?”
黎青梦终于向康盂树看去。
康盂树继续道:“你追求有钱的生活没有错,但不要给别人惹麻烦。”
黎青梦依旧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她的眼睛在凝视的这时间一下都没有眨,以致于眼眶因为长时间的凝固而微微发红。
康盂树瞧见她细微变化的眼圈,心头忽然被捏了一下,传来一阵麻痒的疼痛。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地皱了下眉,却因此导致整个神情更加嫌恶。
章子左右看着两人,云里雾里的听不懂他们的对话。
黎青梦动了动嘴唇,视线上移,在他额头已经有些凝固的血液上盘旋。
她静止的眼神终于眨了一下,说:“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再找你帮忙。”
黎青梦扭头疾步往巷子外走,康盂树看着她挺直的背脊,喉头不自觉发干。
只见她的背影忽然顿了一下,低头在背包里掏着什么。
康盂树意外地看着人又转身,神情倔强地走回来。
只见她把刚从包里掏出来的东西摊开来——递到了章子面前。
是一枚包装很可爱的创口贴。
她对着章子道:“你的嘴角破了,得赶紧处理下伤口。”
章子有一瞬间的眩晕。
他嘴角升天,忙不迭接过,紧紧抓在手里大力点头。连方圆三里外的狗都闻到了他传递出来的发春气息汪汪狂吠。
黎青梦这次是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康盂树看着她消失在拐角的背影,又撇过眼神盯章子手里的创口贴,摸了摸脑袋上的血,烦躁地特别想抽根烟。
他妈的,到底谁更需要先处理伤口啊!
第15章
从饭馆离开后,章子把康盂树拉到医院处理额头的伤。他好说歹说让康盂树来拍个CT,免得脑震荡没处理及时留下什么后遗症。
康盂树倒是无所谓,架不住他唠叨,也怕回去被念,老实地去了医院做检查。
等待结果的时间,两人躲到天台抽烟。章子手里还攥着那张破创口贴不舍得用。
康盂树眼见心烦,拿烟灰弹过去说:“得了,难道还要把它供起来?”
章子笑得腻歪:“这不是普通的创口贴,这是我的春天!”
“……”康盂树吐了口烟圈,“你不是不喜欢了吗?人家就给你这么个东西你就架不住了?”
章子没辙地耸肩。
“你这个爱情小白菜根本不懂。我跟你说这玩意儿,是熄不干净的。”
“我看你是压根没熄过吧,不然怎么就跑那里去了?”
“这不是之前我在那蹲了一个月跟老板都混熟了嘛……现在我去那家店吃饭老板都给我打折。我又不是专程去蹲她的。”
“是吗?”
“当然是啊!我只是……只是看见那张脸就死灰复燃了,更别说她还主动对我示好!”
“……这叫示好?”
“那不然呢,就一张创口贴,她给我可没给你。”
康盂树嘴里爆了一句草。
章子嘿嘿笑着:“没事,作为兄弟爱情的陪衬,你不亏。”
康盂树沉默地将烟碾灭,又迅速点了一根。
章子忽然想起那段语焉不详的对话,疑惑道:“对了,你和她认识?画款是什么?”
“没什么。”康盂树言简意赅,“就是帮了她一个忙,也不算忙吧,她给了钱的。”
“靠,你也好意思收人家钱。”
“我不收钱帮她?我图什么?”
章子表情一愣,干笑道:“是哦,是该收。”
康盂树很快抽完了第二支烟,没什么兴致道:“下去吧。”
“等等!”
章子还趴在天台边上,头往下探,整个身体都快下去了。
“我好像看见黎青梦了!”他指着底下快速走进住院部大楼的身影,“那不就是她嘛,衣服也一样!”
康盂树顺着他指的方向定睛看过去,还真是黎青梦。
他立刻问:“我没来前她也被打了?”
章子摇头:“没有啊。要真那样我肯定跟他们拼了。再说她受伤也不至于去住院部吧。”
康盂树靠在天台边,高楼的晚风吹得夹克上的拉链猎猎作响,将空中的雾气吹散,也将他脑海中的迷雾跟着吹开了一部分。
“——硬座我爸身体不行。”
“——事出有因,这次得取消了。”
前两次黎青梦的话语草蛇灰线地浮现,指向一个呼之欲出的事实。
康盂树一言不发地抿紧嘴唇,飞快地跑下楼梯。
章子懵然地叫着他,紧跟着也往下跑。
两人出了急诊大厅,来到住院部的一楼。康盂树跑到询问台表情严肃地脱口而出:“这里是不是有个姓黎的男人住院?”
护士无语道:“你问哪个黎?”
康盂树捅了下章子的腰:“你知道她爸名字吗?”
“好像叫黎……黎朔吧。”
护士查阅了下电脑,点头说:“有。”
“他是什么病?”
护士警惕地看康盂树一眼:“你什么都不知道,来干嘛的啊?”
章子圆话道:“我们是他女儿朋友,他女儿一直不跟我们说她父亲的病情,我们是关心,没有别的意思。”
“那你们问他女儿去吧。我们这里无可奉告。”
康盂树没有再继续追问,其实在问到黎朔的确在这里住院时,他心里大概就确认了刚才的猜想。
两人走出住院部,章子吞吐道:“所以黎青梦借高利贷,是不是为了凑医药费?”
没等到康盂树的回答,章子看向他,发现他的脸色前所有地难看。
他还以为是刚才打架留下的后遗症显现,担心道:“我擦,不舒服了?”
康盂树摇头:“我没事。”
“别逞强啊!”
“嗯。”康盂树压低声音碎念了句,“逞强的可不是我。”
“什么?”
康盂树没解释,留给章子一个沉默去拿报告的背影。
*
住院部的顶层病房,黎青梦刚守着黎朔睡下。
她怕高利贷的人跑了后气不过,会摸来医院找她爸的麻烦,赶紧跑来医院守着。但那帮人可能也被打狠了,暂时收敛了没有找过来。
但她也不能一直守在这里,这笔钱不解决,他们就是个定时炸/弹。
黎青梦一到早上就给买画的收藏家助理打电话,询问合同的进程,对方表示会尽快走流程,最近法务休假,好多合同都积压着,不止她这一份。
画款今天是肯定到不了帐,黎青梦挂了电话,走投无路地按开李温韦的微信头像。
两个人的对话截止在上次她威胁他,对方甩了张画展的图,并且帮她谈下了一个收藏家,条件是让她录屏自证把她和康盂树手机里的照片全部删除。
她照做了,照片也确实删掉了。
但其实这无法保证照片就能删干净,她可以撒谎说其实还存到了电脑。
如果要卑鄙一点,完全可以以这个理由再去要挟李温韦借钱给自己。
可这样未免也太过……黎青梦对着手机迟迟无法打下字,觉得如果真那样做,自己也太无耻了。即便他是有缝的蛋,她也不应该再做那只苍蝇。